章節字數:3128 更新時間:18-09-24 13:19
三盞燭火夜色中曳曳而動,細碎的槐樹木屑鋪滿了兩具冰棺附近的地麵,焚香沐浴過的謝宴一臉木然地蹲在上頭,聚精會神地圖畫著繁雜的符咒。蒲新酒則默不作聲地倚靠在一旁,為他掠陣。
四周靜謐,附近偶爾傳來幾聲微風拂過樹葉的輕響。謝宴站起身來,一切就緒,仍需以亡者心愛之物為引。
亡者心愛之物?謝宴回眸望了一眼躺在冰棺裏悄無聲息的女子,應該是月時吧……
最後一步是將匕首刺進被血祭之人的心髒,讓鮮血流進地上的符咒之上。他哆嗦了好幾下,將匕首都握得灼熱了,也沒能紮進嵐月時的胸膛。
“你再耽擱下去,就要錯過子時了。”蒲新酒輕聲提醒。
謝宴點點頭,狠狠地擰了一下自己不聽話的右手,掐得手背都青紫一片,才緊閉著眼猛地紮了下去。
霎時微涼的血噴湧而出,甚至有不少血珠濺到了謝宴嘴裏。謝宴緩緩抬起手,用手背抹了一把,麵無表情地望著汨汨流淌的鮮血逐漸浸潤了腳下的木屑,任由繁複的符咒被鮮血覆蓋,發出一陣血紅的不祥光芒。
原來一個人能流這麼多的血。燭火下,謝宴的臉在黑暗中若隱若現,形似鬼魅,明滅不定。他望著腳下一片血紅,感覺到一陣又一陣的眩暈。
陣中血光衝天,漂浮著的細細碎光仿佛有生命一般,湧入男子蒼白的身體裏。位於冰棺上的三盞象征三魂的燭火在血液的澆灌之下,呼啦一聲劇烈燃燒起來,發出嗶嗶啵啵的輕響,比自己的心跳來,更加清晰可聞。
似乎成功了。
謝宴靜靜地望著三盞明亮的燭火,那是用嵐月時的血換回來的魂元。
子時已到,寒風掠月。屋外的更聲整整響了十二下,一聲比一聲更牽動人心。
“怎麼會這樣?”謝宴踉蹌了兩步,撲到冰棺前,足底拖出一條觸目驚心的血痕,撐在棺門的手已然發白,青筋爆出。他明明答應了嵐月時,明明答應了要將楚歌救回來。然而一炷香過去了,躺在冰棺內的人麵色青白,雙唇發黑,毫無生息。
謝宴用手抓亂了自己的頭發,茫然無措的臉在淩亂發絲的肆虐之下顯得尤為怖人,“他怎麼沒有活過來?他是不是過會就醒了?”
“是不是我哪裏做錯了?一定是我哪裏做錯了,肯定是。嵐月時不會白死的……”
“我再看看書上怎麼說的……一定還有辦法的……”
瘋魔的人哆嗦著雙手,撫上一本年代久遠的舊書。書裏剝落的扉頁上依稀可見到“招魂”二字,其餘的字跡像是因為書頁摩擦得次數太久而讓人看不太分明了。
靜靜倚靠在柱子邊的蒲新酒頭疼地揉了一下太陽穴,隨即注視著謝宴身邊的某一個方向,啟唇輕歎:“三魂已亮,你成功了。”
“那為什麼他沒有醒……”蒲新酒的話仿佛一縷安魂香,讓謝宴狂躁的心漸漸沉澱下來。
“他就在這裏。”蒲新酒指了指謝宴身前的三寸開外的地方,“不過你看不見他。”
仿佛是在印證他的話一般,三盞魂火整齊地躍動了一下,謝宴依言扭頭,果然空空如也。
“他說他不願意獨活。”離體的虛弱魂魄拚盡全力抵抗著禁術法陣將他拖回身體的強大吸引,渾身的白光點點潰散,說句話都斷斷續續的,然而蒲新酒認真聽著,一字不漏地複述道,“更遑論是用嵐月時換回來的生命。沒能保護好自己心愛之人,是自己這一輩子太過於軟弱無能。既然月妹已然逝去,那隻希望下輩子上天能給他機會,投胎成為一名琴師,就仿佛司馬相如邂逅卓文君那般,用繞梁三日的琴聲再惹她花前月下的驚鴻一瞥……”
“最後,他說很對不起你。”
萬事俱備,隻欠還魂,然而千算萬算未曾算到,嵐月時死了,楚歌怎會願意獨留人間?
良久,無人答話,直到冰棺上三盞微弱的魂燈漸漸熄滅,冒出三股細不可察的青煙。有深夜的寒風掠過,將逝去的青煙吹成絲絮,一絲一絲,消散在空氣中。
向來不會安慰人,心懷惻隱的蒲新酒望著接連幾日遭受晴天霹靂的人:“如果有什麼我能幫得上忙的地方,盡管開口。”
“蒲哥……”聲音嘶啞的謝宴抬起頭,一雙眸子紅得刺眼,透露出一絲詭異,“你給我尋把琴吧。”
“沒問題。”知他心裏難過,蒲新酒一口答應,“心裏不痛快不要自己憋著,抒發出來能好受一點。”
顯然謝宴是聽進去了的。
因為接下來的日子裏,謝宴瘋魔了一般,拚命練琴以抒發心中苦悶。他一直是麵無表情的,仿佛那顆心隨著他的家人的死亡而死去了一般。謝宴未曾再落過淚,但是全城鬼哭狼嚎,似乎都在替他哭一般。
“大人。”沒頭腦輕戳幾下孩子臉上的小酒窩,逗得躺在搖籃中的嬰兒眯著黝黑的眸子,咧著嘴咯咯笑個不停,“淹死鬼讓我問問,這日子什麼時候是個頭啊——”
話音剛落,一陣刺耳的琴聲激蕩而起,嚇得沒頭腦出手如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捂住耳朵。繈褓裏的嬰兒忽然也仿佛受了驚嚇一般,嘴一歪哇哇哭了起來。
蒲新酒一回頭,望見小鬼的嘴巴一張一合,於是他扯出了耳朵裏的棉花,一把摟起繈褓中的孩子,伸手也戳了戳嬰兒圓潤臉蛋上的小酒窩:“你剛剛說什麼?”
捂著耳朵的沒頭腦連連搖頭。
時間能抹平一切,無論是傷痕,還是愛恨情仇。等到謝宴終於學會了《鳳求凰》,將所有的注意力集中在種蘿卜之後,全城的小鬼們都喜出望外,恨不得奔走相告。淹死鬼更是高興得決定不收船資,免費載人整整三天三夜。
可惜時間走得還是太慢。
也可能是謝宴掩飾得太好了,好到蒲新酒一直都未曾發覺。
每當半夜的時候,謝宴隻覺得自己身體裏火燒火灼的,仿佛正在被烈焰炙烤一般,連呼出來的氣息都是灼熱的。這日他實在忍受不了便拖著腳步,摸到水井旁邊,舀起一瓢冰冷的井水,仰頭灌了下去,未來得及吞咽的水流順著身體流淌了下來,在幽幽月光下盈盈生輝。見完全不見好轉,他提起一木桶的井水,迎頭淋下,渾身猛地一震,刺骨的寒意使謝宴有一瞬間怔忪。隻覺空氣中似乎彌漫著一股不同尋常的冰涼氣息,仿佛能緩解他血脈中的燥熱一般,他抹了一把滿是水痕的前額,遲疑地向某個角落移去。
剛出生的孩子睡眠淺,一點動靜就會鬧得不可開交。蒲新酒在手下女鬼的幫助下,總算將小祖宗哄睡著的時候,已經是頭昏眼花。顯然,黑夜與疲倦並不能遮蔽他敏銳的五感,隱隱約約聽到後院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
嵐月時與楚歌一同合葬在後院,蒲新酒倒是想知道哪個沒長眼的小鬼敢在他的地盤上撒野。一到後院,蒲新酒指風一點,屋簷下兩盞大紅燈籠瞬間亮了起來,微微搖晃著,將後院角落那個蜷縮著的不速之客的陰影都拖得長長的。
“誰?”端詳著那人僵硬了一瞬的背影,蒲新酒越看越覺得眼熟……於是他疾步上前,一把扯著那人的肩膀,頓時露出一張崩潰的臉來,忍不住失聲尖叫:“謝宴,你怎麼了?!”
“你醒醒!”蒲新酒的視線在散發著莫名氣味、隻餘下殘肢的棺材內停留了一瞬,又回到了謝宴滿是汙穢的臉上,隻覺得後背一寒,顫著聲,“你到底怎麼了……”
如夢初醒一半,臉色煞白的謝宴忽然摳著自己的咽喉,然而哪怕摳得口腔內鮮血淋漓,也沒能將失去理智時咽下去的東西嘔出來。更讓他惡心的是,他感覺到一股充盈的力量安撫了血脈裏的狂躁,緩緩流淌的魔氣使得整個身體都充滿著令人作嘔的滿足感。
謝宴赤紅的眸子與煞白的臉與燭火下相映,讓人心頭發咻。蒲新酒望著他,艱難開口:“沒事的……魔修該是如此,你沒做錯什麼——”
魔修向來吞噬他人血肉,吸取他人修為,你沒做錯什麼。有個幽幽的聲音在謝宴心底響起,讓人無法反駁。
後來為了壓過心底的聲音,謝宴又開始彈琴了。
婉轉連綿的琴聲,忽高忽低,忽輕忽重,如怨如慕,如泣如訴,如同幽泉一般,每日傍晚時分準時在酆都鬼域之中響起,屏退城外不安分的邪靈妖祟,為整座城鋪上一層音浪結界,更是聽得城中一幹小鬼們如癡如醉。偶爾琴聲中還會夾雜著一縷清幽的蕭聲,如同遊絲一般隨風飄蕩,琴蕭相和,時分時合,合時激揚似星垂平野江入荒流,分時清麗若珠玉跳躍鳴泉飛濺,襯著城外如血的殘陽,方顯蕩氣回腸。
“有一美人兮,見之不忘。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信手素撥,琴音泠泠,邊吟邊彈,謝宴忽然麵前一暗。甫一抬起頭,他就見到一個手持宵練的清冷美人凝眸注視著自己,似雪風骨,令人折顏。
美人的衣擺上全是血跡,也不知道是斬了多少的邪魔惡靈。他啟唇輕喚了兩個字,聲音比指尖的琴音更加清寒。
“謝宴……”
作者閑話:
這章五十八章有提到過,應該沒被嚇到吧。另外,蒲哥是真·小天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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