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4026 更新時間：18-10-17 09:29
十年前的十二月初肖以冬的生日那天，我曾經拉著肖以冬半夜翻牆進了學校，闖進音樂教室給他彈鋼琴，兩個人在昏暗的音樂教室點蠟燭吃蛋糕。
那個時候的瘋狂，放到現在來看簡直是天方夜譚。
可是那時候心裏的衝動總是壓抑不住，想要給他最好的驚喜，想要讓他知道這世界的善意。
哪怕自己隻是一晃的燭光，都想給他全部的溫暖。
那晚我彈的什麼已經不記得，我甚至不記得我和他怎麼翻牆進的學校。我隻記得剛吹完蠟燭，學校巡邏的保安就闖了進來，肖以冬抱著我便躲到了窗簾後麵。
彼此粗重的呼吸交織纏繞，陡然加劇了心跳。
那時候肖以冬的鼻子和我隻有幾毫米的距離，我甚至都能感受到那溫熱的氣息撲在我臉上。
那晚過後，學校裏傳言半夜會鬧鬼，一時間流言甚囂塵上。每當聽到有人提起，我和肖以冬便相視一笑，默契地想起那一晚的瘋狂。
更讓我難忘的是，一曲奏畢，肖以冬突然靠在了我的肩膀上，就著昏暗的燭光對我說，“今年沒有人記得我的生日，除了你。也許以後還會和不同的人過生日，可是池浩，我想我應該不會忘記這個生日。池浩……我想說，我現在隻想和你在一起。”
回憶抽離，肖以冬依然伏在的肩頭，我感覺眼眶發燙，那種熟悉的感覺令我覺得恐慌，肖以冬出現的時候，總讓我有種這十年裏發生的所有都被抽空了的錯覺。
十年前，十年後，仿佛融合在了一起，變成了一個瞬間。
“池浩，你還記得那年我過生日，你拉著我闖進學校給我彈琴。你還記得你給我彈的是哪首曲子麼？”
“我不記得了。”
肖以冬的語氣有些失落，歎了口氣，“是孫燕姿的《遇見》。那首歌當年可火了，歌詞也寫的很好。”他頓了頓，望向我，輕輕哼唱起來，“我遇見你是最美麗的意外。”
這場意外，也許那年那刻可以稱得上美麗，但那場絢爛過後，卻給我留下了無法磨滅的苦難。
“池浩，我們難道不能像十年前那樣相互喜歡了嗎？”肖以冬坐起來，突然攥住我的手，傾身探過來，“我知道你還喜歡我，當年我沒有勇氣回應你，現在回應，不算晚吧？更何況，你也是單身……”
我望著肖以冬，看著那張讓我魂牽夢繞的俊臉不斷地靠近，聽著自己耳畔鳴響的心跳聲。
“池浩，你還是和以前一樣這麼好看，這麼誘人……”
果然，他溫熱的嘴唇又一次貼了上來，手臂一發力，把我整個人推倒在沙發上。
我微微顫抖著不敢動，任憑他呼吸加粗，大手順著我衣服的下擺深了進來在我胸膛滾燙地遊走著。
這是另一場絢爛的開始嗎？
肖以冬身上的香味讓我神智不清，眼前恍惚出現了一個穿著初中校服的少年，動情地問著我，吮吸著我的味道，貪婪地從我身上攫取對他的愛意。
這是我十年前無數次夢到的畫麵，我曾覺得這是我這一生中最不切實際的幻想。
十年前的種種，讓我把當年發生的所有歸於“一廂情願”四個字，從未想過甚至說奢求過肖以冬的回應。
“怎麼了，跟塊兒木頭似的，”肖以冬吻著我的耳垂，在我耳畔呼出幽魅的熱氣，“不喜歡跟我接吻？”
我看到他喉結動了動，眼裏閃爍著情欲，又一次吻上我。
這場絢爛的結果，也會和當年一樣嗎？
想到這裏，我的眼前突然一片黑，恍惚之間又出現了那些血淋淋的意象——黑暗狹窄的小胡同，昏黃的路燈，眼前猩紅的液體，手裏沾滿血跡的手機，耳畔不斷響起的忙音……
我猛地一把推開了肖以冬。
肖以冬差點摔倒在地，抹了抹嘴，皺著眉一臉不解地看著我。
“怎麼了你？”肖以冬語氣中平添一絲慍氣，“你不也很享受麼？”
“我……”我蹭地一身站起來，看著肖以冬，“你別再這樣了。我……我確實喜歡過你，可是那都是過去的事兒了，現在……”
“你現在也喜歡我，難道我說錯了？”肖以冬上前一步，攥住我的肩膀，力道大得讓我肩膀吃痛。“你的車牌號，你的家門密碼，你的銀行卡……”
“夠了。”我低著頭，拳頭死死地攥著，“你說的這些都是我自己的事，和你無關。你也甭瞎猜了，以前是以前，現在是現在，我不可能和你……”
“池浩，你抬起頭，看著我。”
我鼓起了畢生勇氣抬起了頭。
“你是不是害怕我會像十年前那樣拋下你？”肖以冬表情痛苦，“你聽我說，十年前，我其實是因為……”
“我不想聽，你別說了。”我掙開他的雙手，顧自走到廚房倒了杯涼水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肖以冬怔在原地，我看到他懸在半空中的手臂漸漸地垂下去，眼裏盡是失望的表情。
涼水順著我的喉管流下，把躁動的心也澆了個冰涼。
“池浩，我就知道，你還在怨我。”
我握著杯子的手有些抖，看著那水麵上顫起的紋路，故作鎮定道，“我沒有怨你，當年的事你有你的苦衷，可是肖以冬，咱倆已經……回不去了。”
“誰說的？”肖以冬眼裏一絲寒氣掠過，便是堅如磐石的語氣，“我偏不信邪，我偏就要讓你親口承認，你喜歡我，你要和我在一起。”
那眸子裏一如當初的熾烈。
可是我卻已經燒不動了。
我沒有搭理他，自顧自地去洗澡了。在浴室裏，我隱約能聽見肖以冬在客廳和誰打電話，語氣尖厲，態度暴躁，許是受了剛才我那一推的影響。
我歎了口氣，看著鏡子裏模糊的自己，赤身裸體，卻包藏著一顆布滿傷疤的脆弱的心。
池浩，你有勇氣，麵對自己，麵對過去嗎？
我自問，卻沒有膽子回答。
洗完澡出來，肖以冬還在對著電話說什麼，看見我，表情一滯，說了句“掛了”就朝我走了過來。
帶著與剛才冷峻猙獰不同的，一種柔和的表情。
“我幫你吹頭發。”
“不用了，我自己來。”
不成想他卻先一步拿出了櫃子裏的吹風機，指了指沙發，“坐下吧。”
我站在原地不動，麵帶疑惑地看著他。
“坐吧，我不對你做什麼。”他似乎在苦笑，透著一絲蒼涼和無奈。
我猶豫了半晌，沒有說話，坐了過去。
溫熱的風在耳畔吹拂，肖以冬修長的手指穿過我的發絲，力道很輕，很柔，像拂過心頭的棉絮一樣，讓人不忍心拒絕。
“你的頭發還是和以前那樣，又黑又亮。”肖以冬輕輕說，手指拂過我的額角，劃過發際線，在頭頂遊弋。
“你還記得。”我道。
“怎麼會忘。”他說。
“我以為你忘了。”
頭發吹幹，他冷不丁地捧住我的臉，在額頭上親了一口，“你其實也沒忘，對嗎。”
我像根木頭似的定在原地，仰起頭，不可思議地看著他。
“是不是也想起了我第一次吻你的那天。”肖以冬一麵笑，一麵收起吹風機，脫下西裝外套，遮住我的頭，又在我額頭上重重地吻了一口。
我的耳畔驟然響起很多聲音——
震耳欲聾的歡呼聲，籃球鞋摩擦地麵的聲音，啦啦隊整齊的呐喊，裁判哨子的聲響……
時空流轉，退回2009年的那個春天。
我站在自行車上騎得飛快，耳邊是呼嘯的風聲。
我剛從作文比賽的考場出來，便直奔我們學校的體育館。今天是校球隊參加區籃球賽的日子，我看了看手表，距離比賽結束還有一段時間，現在趕過去應該還來得及。
趕到體育館的時候，我便聽見了裏麵震天的響聲，撂下車子顧不上鎖，我便衝進了觀眾看台。
正好看到肖以冬站在領獎台上舉著獎杯的樣子。
那一場比賽我們學校贏了，獲得了區籃球聯賽初中組冠軍，獲得了市級籃球賽的入場券。肖以冬以全場23分奪下MVP，成為了整場比賽的大熱門。
那個時候，獎杯金燦燦的反光在他臉上閃耀，帶著一股少年的英氣和勇猛，震懾人心。
我看著他，如同當年在舞台上彈鋼琴的時候，台下的肖以冬看著我。
那樣吸引人，讓我不忍挪開視線。
觀眾漸漸散去，肖以冬看到了看台上的我，朝我激動地揮手，晃了晃手裏的獎杯。我笑了，衝他比了個大拇指。他像想到了什麼似的，把獎杯遞給隊員，大跨步地朝我這邊跑來。
那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比我高很多的身影出現在我的身後，披著校服，氣喘籲籲。
“你怎麼來了？今天不是你們作文比賽的日子？”
“嗯，比完賽了，想著你還在比賽，就想過來看看。”我笑，上前一步，一拳捶在他胸口，“可以呀小子，今天挺厲害的嘛。”
肖以冬嘿嘿地樂，“你要是在場就好了。”
我心說，我要是在場，怕要被某個人帥瞎了眼吧。
“我沒想到你還能來，池浩，”肖以冬看了看旁邊，拉開校服的拉鏈，遮住我的身子，低下頭，很輕地，在我額頭親了一口。
我頓時僵在了那裏，臉紅得不成樣子。
肖以冬抿著嘴，像是完成了什麼使命似的，滿足地把校服穿好。
“你丫……”我看著他，罵人的話卻怎麼都說不出口。
我喜歡他，這個陽光靦腆的大男孩。
“等我，一起走，我去換個衣服。”他臉紅著，撂下這麼一句話就走了。
我看著他修長的背影，笑，一直笑。
那時候覺得，活著真好。
“你想什麼呢？”肖以冬捏了捏我的臉，把我從回憶裏拽了回來。
“沒什麼，”我轉過頭，閉了閉眼，“我要睡了。”
“哎，池浩，我睡哪兒啊？”
我看了看他，歎了口氣，指了指屋裏，“你進來睡吧，沙發不舒服，糖塊兒睡覺會打呼。”
肖以冬頓時眉開眼笑，“我就知道你不忍心讓我睡在外麵。”
於是又和那天一樣，肖以冬在我床邊打了地鋪。
“池浩，你現在的工作很忙麼？”
“還好吧，周末不加班兒，但是每天都累得要死。”我翻了個身，背對他。自從和肖以冬重逢，他這還是第一次問我關於工作的事兒。
“那你平常都做些什麼啊？”
“就是翻譯合同，整理卷宗，聯係客戶，有時候也跟著律師去開會。”
“哦哦，你還翻譯合同，這麼厲害。”肖以冬語氣裏興致勃勃，“我記得你初中那會兒語文和英語就特別好。看來還真是。”
“你也不差好嗎。”我回憶道，語氣裏染上一絲笑意，“我記得初中三年，你有兩次成績超過我。第一次，你數學一門就高了我二十多分，第二次……”
我說不下去了。
第二次，就是中考。
“你還記得這麼清楚。”肖以冬輕輕歎了口氣，“說實話，池浩，你能記得我那麼多，我真的特感動。我覺得十年前我和你就那麼不清不楚的散了，心裏總不是滋味兒。這十年裏，我總是夢到你，夢見抱著你，夢見我們那晚的操場，夢見很多。本來我是不打算再找你的，因為我覺得我當年真的對不住你。可是自打那次聚會見到你，我就控製不住，我騙不了我自己，我還是喜歡你……池浩，你不知道，我想了你十年了，你走了以後，沒有人再像你那樣對我好。”
我咬著嘴唇，心口築了十年的城牆，像是被肖以冬這一字一句的，戳了一個又一個大洞。
“池浩，十年過去了，既然你沒忘，我也沒忘，我們為什麼不能……”
“我要睡了。”我抖著聲音道。
“唉。是我說得太多了。十年前我沒有勇氣，可是十年後我有勇氣了，你卻不給我機會了。”肖以冬自言自語似的，“可我不會放棄的。晚安。”
我的眼淚悄聲無息地滴落在枕頭上。
不知道是為什麼，感動，難過，還是一種萬事無法回頭的蒼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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