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5566 更新時間:18-10-06 08:12
魏離一手攥著裝滿幸運星的小瓶子,一手拽著丁允行,腳步快到肉眼幾乎看不清,一眨眼已經站在雪佛蘭跟前。
魏離拉開駕駛座的門,正要坐進去,卻見丁允行繃著一張臉站在原地,活像被誰欠了五百萬。
魏離:“怎麼,還是覺得於心不安?”
丁允行看了她一眼,難得沒有叨逼。
魏離:“此事因不在你,果更不在你,你甚至連逆轉因果的力量都沒有,有什麼好不安的?”
丁允行:“……”
不知怎的,他現在一聽到“因果”兩個字就煩的不行。
魏離難得有歎氣的衝動,尋思著要不要故技重施,把這小子一手刀劈暈,先扛回去再說,然而她還沒來得及動手,眼神霍地一斂,扭頭看向不遠處的樹林:“……出來。”
片刻後,伸手不見五指的林子裏緩步走出一個人影,那人走到路燈下,迎著光源微微一抬臉,看清他麵容的一人一鬼差不約而同地愣住:“聞警官?”
聞止的目光在這兩人之間掃了個來回,本就皺起的眉頭擰得更緊:“怎麼是你們?”
這倆貨一個住城東,一個住城南,深更半夜出現在城西豪宅區,用頭發絲想都知道不會是出公差。
既然事實明擺在眼前,聞止也沒浪費時間,他跳過寒暄的步驟,開門見山地直戳要害:“中遠地產總裁剛剛被發現死於家中,是你們幹的嗎?”
他直接,魏離也幹脆:“不是我下的手,不過你要算在我頭上,那也沒錯。”
丁允行:“……”
就算是事實,你也不用承認的這麼爽快吧?
他心驚膽戰地看向聞止,生怕警察先生下一秒就從腰間摸出手銬,來一句“你們有權保持沉默,但你們所說的每句話都會成為呈堂證供。”
幸好聞警官沒有看港產警匪片的習慣,他微微一垂濃密的眼睫,遮擋住那一刻眼底洶湧而過的波瀾,旋即抬起頭,眼神又是毫無破綻:“他畢竟是一條活生生的人命,不管做過什麼……你都該將他交由法律審判,而不是私刑處置。”
要是換個其他什麼人,比如某位丁先森,魏小姐大約連解釋的興趣也沒有,可聞止前兩天才幫了他們不小的忙,實打實地欠下了人情,她思忖片刻,還是破天荒地多說一句:“我沒有動手……是他自己欠了別人的債,現在債主找上門來秋後算賬,好像沒哪條法律規定我有義務替他擋掉麻煩吧?”
聞止長眉微擰:“……債主?”
他微一沉吟,遲疑著說出一個名字:“蘇公平?”
魏離:“……”
不知是幹這行時間久了,聞警官的第六感……也就是所謂的直覺,比普通人敏銳許多,還是他下午剛看了跳樓新聞,因為印象深刻,所以自然而然地將蘇公平這個名字和死者聯係在一起,反正這隻瞎貓脫口而出的三個字,居然真的撞上了死耗子。
隻見聞止往前走了一步:“蘇公平,男,今年四十三歲,東郊西坪村人士——如果我沒記錯,今天下午四點十三分,他從城南的中遠大廈頂樓跳下,已經不治身亡。”
魏離雙手插兜,很沒誠意地回了一句:“那大概是死後怨氣不散,冤魂作祟吧。”
這個答案顯然沒法讓信奉無神論的人民警察聞止先生滿意,他又往前踏邁了步:“你是想告訴我,殺死受害人的凶手是蘇公平的鬼魂?”
隔著一輛雪佛蘭,聞警官和魏鬼差彼此對視,倘若目光能化為實質,這兩人之間已經碰撞出一噸的火花,殺傷力堪稱凶殘。
反正一旁探頭探腦的丁允行隻是誤傷側翼地擦了個邊,已經覺得無法直視,恨不能拿手擋住臉,鈦合金狗眼都要被晃瞎了。
許久,魏離才淡淡開口:“你口中的‘受害人’因為和包工頭暗箱交易,間接導致蘇公平跳樓自殺,這和謀財害命有什麼區別?聞警官如果覺得這事和我有關,隻管拿著證據來逮捕我就是,我隨時恭候。”
丁允行:“……”
他一直覺得魏離有演說障礙症,沒想到原來是會咬人的狗不叫,好不容易長篇大論一回,居然是和某位人民警察先生叫板。
有那麼兩三秒丁總已經腦補出自己被黑洞洞的槍口指住的場麵,條件反射地想舉手投降。
可惜魏小姐橫行霸道慣了,一向隻有惡鬼躲她,沒有她躲旁人的道理。撂下這句狠話,魏離甚至懶得去看聞止的反應,就這麼大剌剌地轉過身,打算上車走人。
丁允行艱難地眨了眨眼——在丁總前三十年的人生中,眼睛一直長在腦門頂,總覺得世間十分“才貌”,九分半都在自己身上,論囂張,他認第二,沒人敢認第一。
直到這一刻。
分明被警察叔叔逮了個正著,不痛改前非就罷了,還當著人家的麵肆無忌憚各種挑釁……這不是囂張,是作死吧?
不鳴則已,一鳴驚人,老祖宗的話果然有理。
眼瞅著魏離已經拉開車門,聞止忽然往前緊走兩步:“等一下!”
丁允行的心已經懸到嗓子眼,撲騰著要往外跳。
魏小姐頭也不回,拽得二五八萬一樣:“怎麼,聞警官是已經有了證據,還是連證據都不想找了,打算直接把我逮回警局結案?”
聞止抿了下幹澀的唇瓣,開口前似乎猶豫了一秒:“我並不是想指責你……這人確實死有餘辜,但他同時也是另一樁案子的重要證人,我原本可以以他為突破口,順藤摸瓜,查出他背後的黑手,可是現在……”
線索斷了。
魏離按住車門的手微微一僵。
聞止的聲音有些發澀,可能是丁允行的錯覺,他總覺得這人是用盡渾身力氣,才從喉嚨裏一個字一個字地艱難擠出音節:“我沒有怪你……我隻是、隻是不想你插手這趟渾水,太危險了。”
丁允行轉動眼珠,第一時間去瞧魏離的反應,傳說中的高階鬼差頂著一臉一如既往的麻木不仁,可惜這幅畫皮騙得了別人,卻瞞不過目光犀利、已經將解讀這女孩微表情當人生樂趣的丁總。
她輕輕一眨眼,仿佛一道鋼打鐵鑄的閘門落下,將蠢蠢欲動的情緒死死攔在眼珠裏。
“這就不勞聞警官費心了,”魏離說,“我會照顧好自己的。”
這廂硬邦邦的話音剛在水泥地上砸出一個坑來,那頭魏小姐已經坐進駕駛位,幹脆利落地甩上車門。直到雪佛蘭引擎發動的嗡鳴聲響起,丁允行不知飄到哪片不毛之地的三魂七魄才重新歸位,他匆匆向聞止點了點頭,算是打過招呼,緊跟著也坐進副駕位。
車門帶上的瞬間,那凶殘的司機猛地一打方向盤,雪佛蘭拉出一個瘋狂的大角度掉頭,幾乎擦著聞止衣角轉過彎,一個呼嘯就消失在夜色深處。
冥界出品的雪佛蘭時速驚人,丁允行覺得他隻是眨了下眼,再扭過頭時,那個獨自站在路燈下的身影已經杳無蹤跡。
丁總滑動了下喉嚨,看向一旁的魏離:“那啥……你說他會不會掉頭就告發我們?”
魏離:“他要是有這個打算,方才就不會這麼容易放我們走人了。”
丁允行若有所思地撓了撓下巴:“也對……不,這個不是重點,重點是他幹嗎一而再再而三地幫我們?幫忙挖墳也就算了,這回可是公然包庇——他上輩子欠了你嗎?”
這一回,魏小姐沒把他當空氣無視了,而是語氣粗魯地反懟回去:“我又不是他肚子裏的蛔蟲,我怎麼知道?”
丁允行:“……”
他大約是聽出了這話裏的火藥味,不由探長脖子張望一眼,稍稍收斂了欠揍的語調,賠著幾分小心地問:“怎麼,心情不好?”
魏離沒吭聲。
丁允行是一個精分的奇葩,別人心情好時,他跳腳蹦高無所不用其極,非得把人挑撥得七竅生煙才算功德圓滿,可別人心情不好了……他又覺得有點於心不忍,開始變著法兒地活躍氣氛。
“我仔細想了下,其實你說的也有道理,”丁允行難得安慰一回人,技能點不太熟練,就算事先打好腹稿,臨場發揮還是有點磕巴,“那家夥確實是自作自受,死了也活該。你又不是警察,他死不死跟你沒半毛錢關係,再說你事先也不知情……”
魏離放慢車速,打斷這小子的喋喋不休:“不是為了這個。”
丁允行一愣:“哈?”
然而魏鬼差像個成了精的蚌殼,好不容易打開一條縫隙,話還沒吐盡,就嘎嘣一下關了個嚴實。
丁總雖然心明眼亮,畢竟是肉體凡胎,沒長一雙透視人心的神眼,所以他不知道此時此刻,魏鬼差腦子裏像是突然炸開一個蜂窩,千百個聲音亂鳴不休,彼此之間又產生共振,震得她耳暈目眩,惡心得想吐。
嘈雜的背景音中,一個男人的聲音突然排眾而出,開始還很遙遠,漸漸的,越來越清晰,仿佛近在耳畔——
“我姓聞,單名一個止……邦畿千裏,維民所止。”
“這回的事我可以不告訴你老師,但你必須答應我,以後不能再跟這些人混在一起。”
“你知道我是什麼人嗎?你又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你什麼都不知道,憑什麼在我麵前信誓旦旦?”
“你的老師沒教過你適可而止嗎?別再跟著我,我身邊不是你這種小女孩該待的地方。”
魏離的太陽穴劇烈疼痛起來,有那麼一時片刻,她幾乎分不清是現實還是幻境,直到身邊的丁允行忽然大叫一聲“紅燈”,才算把她瀕臨飄散的元神強行拖回主心骨。
魏離驀地抬頭,隻見前方路口的交通燈已經變紅,她忙不迭一踩刹車,冥界出品的雪佛蘭質量過硬,說停就停,毫不拖泥帶水。可肉體凡胎的丁總顯然比不上雪佛蘭鋼筋鐵骨的身板,巨大的慣性將他往前狠狠一推,安全帶勒在胸口,差點把內髒擠出來。
他慘叫一聲,扭頭對魏離怒目而視:“你幹嘛?想找死也別拉上我好嗎?”
魏離沒吭聲,似乎一如既往地把他當空氣忽略了。丁允行也習慣了這女孩的沉默,正打算再刺兩句,就聽她毫無預兆地輕聲冒出一句:“……我想起來了。”
丁允行一愣:“什麼?”
“我想起來了,”魏離重複了一遍,“我好像確實認識他。”
丁允行:“……”
丁總差點被勒斷兩根肋骨,本就氣不順,魏小姐還前不著村後不著店地來了這麼一句,他四下裏的火氣登時湊成一股:“認識就認識唄,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難不成他是你前男友?”
魏離:“……”
她默默地看了丁總一眼,又默默地把頭扭過去,握住方向盤的雙手陡然一緊,皮套上赫然留下十個指印。
丁允行眨巴兩下眼,總算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不對:“等等……不是,他,那位聞警官真是你前男友?”
不知道“前男友”三個字裏哪個字眼觸動了魏小姐那根鐵鑄的神經,恰好這時綠燈亮了,她猛地一踩油門,雪佛蘭撒著歡地竄了出去,這一回,巨大的慣性仰麵推了一把,丁總整個人被拍在副駕位上,險些攤成一張烙餅。
昏天黑地中,丁允行陡然騰起一個詭異的念頭:這一幕怎麼看上去那麼眼熟?
每次都用這招這女人就不能換點新鮮的嗎!
懷揣著一腔東流不盡的八卦之情,丁允行其實很想跟魏離深入探討一下她和聞警官之間這段“莫須有”的“過去”,不過魏小姐顯然有不同見解,這一路上她都沒再開過口,不論丁總怎麼撩騷耍寶,甚至異想天開地提出拿自己的過往戀史作為交換,魏離依然不吭一聲。
根據魏鬼差的反應,丁允行隱約推測出,他倆……或者說,魏離所能回想起的她和聞止之間的“過去”,似乎不那麼愉快。
方才在豪宅區,魏離沒有回頭,丁允行卻看得清清楚楚,在魏鬼差扭頭上車的一刻,聞止的眼神突然變了——這男人的睫毛長而濃密,眼線清晰幹淨,好像用炭筆畫上去的,眼角一筆收得尤其繾綣,本該十分賞心悅目,可惜這人眼神太“靜”,似一堵渾然天成的銅牆鐵壁,誰也越不過雷池,誰也無法撼動。
可他看向魏離時,銅牆鐵壁突然摧枯拉朽般裂開破綻,有什麼東西從縫隙裏呼之欲出——那是某種隱忍極深的愧疚、懊悔,還有……眷戀。
猝不及防而又來勢洶洶,幾乎將人一口吞沒。
丁允行敢拿自己前三十年所有的風花雪月賭咒立誓,那眼神絕不是看一個被自己甩了的前任情人,打個不太恰當的比方,這男人像是恨不能把魏離沿著輪廓小心翼翼摳一個邊出來,囫圇個嵌在心口,日夜供奉頂禮膜拜。
出於好奇心和八卦欲也好,對魏離的關心也罷,丁允行一直很想和魏小姐好好說道說道這件事,可惜魏同學不理解他這番苦心,每每丁允行剛挑起一個話頭,就被她三言兩語岔開到十萬八千裏外。
試探和反試探的遊戲玩了足足小半個月,牙尖嘴利的丁總始終沒能從魏離這個成了精的蚌殼上撬開一條縫,可這小子非但沒吸取教訓,反而越挫越勇,成日裏叨逼個不停,差點把魏鬼差的耳朵磨出一層繭子來。
她忍了足足兩個星期,實在忍無可忍,瞅著辦公室裏的人走得七七八八,偌大的公司就她和丁允行兩個,不用再玩你好我好大家好的把戲,於是十分幹脆地收好背包,一扭頭就要閃人。
丁允行忙叫住她:“欸,今天不去抓鬼嗎?”
魏離:“……”
這小子是抓鬼抓上癮了嗎?
“今天周三,我有別的安排,”魏離說,“放你一晚上假,早點回去吧。”
丁允行的表情忽然變得十分難以形容,有種自己台詞被人搶了的錯覺。
“周……三?”他喃喃嘀咕,“話說上周三你好像也有安排,上上周三你也有安排……難不成跟人有約?我跟你賭一頓夜宵,這人絕對是男……”
他剛說到一半,話音突然斷了——隻見辦公室裏空空蕩蕩,除了他自己,連個鬼影子也瞧不見。
丁允行:“……”
那死丫頭就這麼把他一個人丟下了?
那一刻,丁總腦子裏奇跡般地浮現出一句古語——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
被拋棄的丁允行揣著滿腹怨念,非但沒早點回家,反而呼朋引伴地擼了一頓烤串,三個人拚掉了兩紮黑啤,這才摸著酒足飯飽的肚子搖搖晃晃回了家。
此時已將近半夜十一點,這小區看著新,硬件質量卻不太過關,豁了牙的路燈一閃一滅,樹影鋪了滿地,一陣夜風不知從哪個犄角旮旯裏冒出來,地上的影子就像活了一樣蠢蠢欲動。
丁允行揉著突突亂跳的太陽穴,隻覺得那涼颼颼的小風擦過後頸,無數雞皮疙瘩爭先恐後地爬出來。他過電似的打了個激靈,忽然若有所感,猛地一轉身——
迎麵撞上一雙沒有表情的眼睛。
丁允行:“……”
他一身酒氣全都化成冷汗從毛孔裏漏光了,膝彎下意識一哆嗦,往後踉踉蹌蹌地退了好幾步,差點一屁股坐地上。
這一回沒魏鬼差扶他,丁允行隻能自力更生地扶住樹幹,再仔細一瞧,他懸到嗓子眼的心髒瞬間落回肚子裏,長長呼出一口氣:“怎麼是你啊……難不成當警察的沒事喜歡躲在背後嚇唬人玩嗎?”
聞止沉默地站在原地,用那雙沒有起伏的眼睛靜靜看著他。
丁允行忽然覺得有點不對勁,可一時間又想不出哪裏出了問題,隻能試探地問道:“怎麼了?你來找我……是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嗎?”
聞止動也不動地杵在那兒,還是沒說話。
丁允行心頭那股沒來由的不安越發濃重,他往前走近了兩步,試探著伸出手,想去拍這人肩膀:“聞警官,您……”
下一秒,他的話音戛然而止。
丁允行目瞪口呆地瞧著自己的手,那隻手居然穿過聞止的肩膀,觸碰到樹枝上冰涼的露水。
丁允行:“……”
是他眼花了,還是錯穿到靈異驚悚片的拍攝現場?
就在這時,又一陣夜風刮過,聞止的身影泛起微弱的恍惚,他就似一個粗製濫造的投影,最後留下一個欲言又止的眼神,便消失得無影無蹤。
仿佛從來沒出現過。
丁允行猛地用手捂住嘴,把一聲到了嘴邊的尖叫死活摁回去,抻著脖子噎了個死去活來。
那一刻,他心頭陡然浮現出兩個字——亡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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