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瑤琴怨三

章節字數:4377  更新時間:18-10-17 08: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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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攤牌之前,魏離已經考慮得十分清楚,她把聞止可能有的反應全都設想一遍,又逐一做出應對方案。

    可事到臨頭她才發現,原來計劃趕不上變化,那些所謂的“預案”都可以揉吧揉吧丟進垃圾桶裏。

    在她話音落下後,聞止的臉色陡然變了——魏離認識他這麼久,這男人從來是沉著而穩如泰山的,就算被人綁進麻袋丟到江裏滅口,也沒見他眨一眨眼皮。然而現在,多日來調養出的那點紅潤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從他臉上消退,這人臉色白得近乎透明,一動不動地杵在那兒,就像一具被掏空了三魂七魄的石膏像。

    他直勾勾地盯著魏離,仿佛突然間不認識這女孩了。

    魏離被他看得渾身一激靈,打好的腹稿差點忘詞,磕絆了一下才照著劇本繼續往下念:“鬼差、勾魂使、黑白無常,隨你怎麼叫,我們遊走於陰陽兩界,負責人間的靈魂引渡……”

    聞止踉蹌著倒退兩步,一不留神撞上椅子,險些把自己絆一趔趄。

    那一刻,魏離看見這男人沉靜的眼睛裏閃過某種情緒,似乎是極度的震驚和不敢置信混雜在一起,又飛快地沉澱下去,水落石出一般,露出某種毫無來由的愧疚與恐懼,沉重的難以用語言形容。

    她思忖片刻,將準備好的台詞團成一團丟出窗外,試探著往前邁了一步:“你沒事吧?”

    聞止用力搖了搖頭,下意識用手扶住椅背,支撐住站不穩的身體。用力過猛之下,他單薄的手背上暴起樹根一樣的青筋,差點撐裂蒼白的皮膚。

    他幹澀地滑動了下咽喉,費了半天力氣,終於艱難地掙出一句:“你說……你是鬼差?”

    魏離:“……”

    這答案明顯得一目了然,她幾乎開口就要說“是”,然而一抬頭,聞止一瞬不瞬的目光正盯著她雙眼,那眼神裏的亮光搖搖欲墜,仿佛灰燼裏跳動的殘火,隨時可能被人一腳踩滅。

    不知為何,魏離居然有種觸目驚心的錯覺,她本能地別開視線,不太敢和這男人保持直視,含含糊糊地點了下頭。

    她眼睛雖然轉開,餘光卻始終落在聞止臉上,隻見他難以察覺地僵了一瞬,眼神裏的亮光微微瑟縮,終於被深不見底的痛苦與悔恨淹沒了。

    魏離:“你別……”

    她話沒說完,聞止突然劇烈一顫,張嘴毫無預兆地嗆出一口血來。

    魏離:“……”

    這一下猝不及防,完全把魏小姐打懵了。她不知所措地怔了片刻,才猛地回過神,忙不迭把這人扶到床上,又伸手探了探他的脈搏——理所當然地沒探出個子醜寅卯來,於是掏出手機,打算呼叫自己的“禦用醫生”。

    然而她還沒來得及撥號,就見聞止不管不顧地一探手,用力攥住她的腕子,魏離毫無防備,手機“啪”一下落在地上。

    這人失神之下沒輕沒重,要是換成戰五渣的丁總,這隻手多半得當場折了。所幸魏小姐超脫五行外,不論肉體還是精神都格外堅韌,哪怕聞止一而再再而三地失態,她也無驚無怒、不溫不火:“你忽然吐血,很可能是之前受的傷沒好利索,還是請義妁過來……”

    她話沒說完,就被聞止打斷了,這男人一字一咬牙,幾乎咬出了血,愣是掙出三個字:“……對不起!”

    魏離先是一愣,繼而微微擰起眉頭。

    這人的痛苦和愧疚如此沉重,石頭一樣壓住視線,即使是八風不動的魏鬼差也沒法視若不見,她猶豫了一下,雖然不記得前事,還是不由自主地伸出手,輕拍了拍聞止肩膀:“沒什麼……身入冥界,等於重活一世,有些事既然過去,也就過去了。”

    她的本意大約是安慰這男人,可惜事與願違,聞止非但沒釋然,僵硬的身體反而繃得更緊,不堪重負似的微微顫栗。

    魏離沒有丁允行那套能把死人說活的本事,她原地躊躇片刻,索性任由聞止攥著自己手腕,就這麼貼著床頭坐下,有一搭沒一搭地輕輕拍撫這男人後背。不知過了多久,等到聞止沉沉睡著了,她才不知不覺地抽出手腕,給這人蓋好被子,悄無聲息地退出臥室。

    魏離在客廳裏靜悄悄地坐了片刻,忽然從衣兜裏掏出一團流光的彩暈,用手指一點,十八個屏幕噼裏啪啦展開,排成一個整整齊齊的半圓形,呈現在最上麵的赫然是忘憂司主文姬的頭像。

    下一秒,黯淡的頭像亮了起來,女人慵懶的聲音拖長尾調響起,像是對著耳根輕輕嗬了口氣:“難得啊,小阿離,今天怎麼想起來找我?是該送的鬼都送完了,閑著太無聊了?”

    這要換成丁允行,多半借著話頭順杆往上爬,和文姬司主你來我往地寒暄一番。可惜魏離沒這個口才,也沒這個心情,她半點口水也不浪費,開門見山地問:“你是黃泉之主,還記得我當年是怎麼入冥府的嗎?”

    電話對麵突然安靜下來,似乎是這一出猝不及防,被質問的人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片刻後,文姬的聲音重新響起,依舊是懶洋洋的沒有骨頭:“你來冥府三年都沒想過要問當年的事,現在怎麼突然轉了性了?”

    魏離的回答十分直接:“以前不感興趣,現在想知道了。”

    聽筒裏傳來一聲輕響,魏離憑腦補就知道,大約是那女人嫌坐著不舒服,在鋪了軟墊的湘妃榻上半躺下:“你死於三年前,肉身一死,魂魄就到了黃泉。我隻記得你當時心如死灰,壓根不打算投胎,甘願上誅魂台灰飛煙滅——是冥王一眼看中了你,覺得就這麼讓你魂飛魄散太可惜了,又恰好趕上人手不足,才把你調入冥府。”

    魏離琢磨了半天,也想不出自己“心如死灰”是個什麼德行,頗有些不敢置信地問:“我自願灰飛煙滅?為什麼,三年前我到底是怎麼死的?”

    文姬:“你死於一場爆炸,整個人屍骨無存。”

    魏離沉默片刻,不知是震驚還是若有所思,半晌又問道:“我為什麼會死於爆炸?”

    文姬從發髻上拔下一枚金釵,輕輕敲擊著茶幾邊緣,發出清脆的呼應聲:“這我就不清楚了——冥府規矩,高階鬼差在被冥王奪取三魂七魄的同時,她在生簿上的相應記錄也被朱筆抹去,除了冥王,就算十殿閻羅也不清楚當年發生了什麼。”

    魏離麵無表情:“所以我沒法查出當年發生了什麼?”

    文姬輕笑了笑:“或者你直接去問冥王大人,要是她心情好,說不定會透漏一二。”

    魏離沉默了兩秒鍾,果斷否決提議:“……那還是算了吧。”

    她正打算掛斷電話,就聽那頭的文姬忽然叫住她:“魏離。”

    魏小姐猛地打了個哆嗦。

    文姬司主入冥府一千八百多年,看盡了人世更迭、滄桑變遷,隻覺得世人的悲歡離合都像那戲本上的折子戲,演的人固然聲嘶力竭、全情投入,看戲的人卻不必太上心。

    正因如此,這女人對人對己都有幾分遊戲人間的意思,從不正經喊魏離名字,不是“小離子”就是“小阿離”,以至於冷不防聽到自己大名從文姬司主嘴裏冒出來,魏小姐整個人都不自在了。

    魏離:“還有什麼事?”

    聽筒裏吱呀一聲響,大約是這女人懶洋洋地倚進軟枕裏:“你的事我確實不清楚,可你救回來的那小子,我倒是知道一點底細,你想不想聽?”

    魏離眼神驀地凝聚,針尖一樣銳利:“你說。”

    “此事事關冥界秘辛,我不方便透露太多,隻能告訴你一件事,”文姬總是懶洋洋的聲音稍稍正經了些,“此人在人間輾轉輪回近百世,他的名字早已刻在誅魂台上,個中厲害,你應該清楚。”

    魏離失聲低呼:“誅魂台?”

    但凡冥府鬼差,都對“誅魂台”三個字耳熟能詳——正如人間有斷頭台,冥界亦有誅魂台,台上設天柱,貼有九九八十一道引雷神符,據說施刑時閃電瓢潑、天地變色,七七四十九日的紫霄神雷傾盆而下,被綁在天柱上的罪魂往往撐不過兩三個時辰就已灰飛煙滅。

    其中有一種人,生而背負逆天大罪,名字早已刻在天柱之上,他的每一世都受盡人間疾苦,每一世都慘遭橫禍、不得善終,而他輾轉於人世間,孤苦一人便罷,若是動了凡塵之心,則他所愛之人也不會有好下場。

    “身為大逆罪人,入輪回受罰遭劫,每一世都不得好死,誰若跟他走得太近,勢必受其牽累。”文姬淡淡地說,“你現在明白了嗎——你當年因何而死並不重要,從你認識他……不,準確的說,是從你為他動心那一刻起,就已經注定是這個下場。”

    魏離:“……”

    她耐著性子聽黃泉之主繞七繞八說了一大篇,終於get到她的中心思想,這女人是怕她重蹈覆轍,拐著彎地來提醒她,別見了美色就衝昏腦袋,連冥府規矩、身家性命都拋到一邊。

    “你放心,”她淡淡地說,“人鬼殊途,我再不懂事,這個道理還是知道的,隻是我不明白,他到底犯了什麼罪過,怎麼就在誅魂台上掛了號?”

    聽筒對麵半晌沒聲音,魏離稍一琢磨已經反應過來:“怎麼,又是事涉天機,不方便透露?”

    文姬歎了口氣:“阿離,此事在冥府典籍上早有記載,此人姓名也已刻在誅魂台上,別說是你,就是十殿閻羅也沒法逆轉因果,你既然什麼也做不了,又何必苦苦刨根究底?”

    世間最無奈不過“因果”二字,因為明知結局,哪怕費盡心機、機關算盡,也逃不出那張無所不在的“網”,到頭來,所有的輾轉掙紮落在旁觀者眼裏,都像那戲台上的牽線木偶,因為無知無覺,所以格外可憐可憫。

    這一場無人知曉的談話後,魏離接連鬱悶了好幾天——當然,魏鬼差跳出輪回外,前事不記、七情不存,這鬱悶也鬱悶得極為含蓄,要不是丁允行跟她混久了,對這女孩的一應表情十分熟悉,恐怕還看不出異樣來。

    這天傍晚,眼瞅著辦公室裏一幹人等走得差不多,丁允行還特意走到門口左右張張望一番,確認四下無人,掉頭三步並兩步湊到魏離麵前,低聲問道:“喂,你這兩天怎麼了,看著沒精打采的?你那天後來和阿止把話都說清楚了?”

    魏離斜睨了他一眼:“說什麼?”

    丁允行拖了張椅子在她跟前坐下:“那個……我不是故意打探你們兩個的八卦啊,不過你看啊,你們倆原本是一生一死,可現在陰差陽錯,非但重新遇見,還住到一個屋簷下,說明你倆還是有緣分的。既然如此,你倆之前有什麼誤會,趁早解釋清楚,免得……”

    魏離忽然打斷他:“免得什麼?”

    或許是她臉色太淡、語氣太冷,丁允行嘎嘣一下,把到了嘴邊的“夜長夢多”四個字又咽回去。

    他思忖了一下,小心翼翼地問道:“阿離,你是不是不肯原諒他啊?”

    魏離琢磨了一下,覺得有這麼個事兒精在旁邊不停打岔,這份報告今晚是怎麼也趕不出來了,索性保存文檔,痛快關機。

    “沒什麼原不原諒的,”她淡淡地說,“身入冥府等於重活一世,之前的事既然已經過去,就讓它過去吧。”

    丁允行做夢也沒想到這抬腿踹門、抬手拆房的女人會說出這麼佛係的台詞,看著她的眼神登時一路奔向驚悚去了,活像看到一頭會跳舞的豬。

    好半天,他才回過神來,小聲嘀咕道:“你想讓它過去,可人家未必這麼想……我敢跟你拍胸口保證,隻要你對他勾勾小指頭,他一定奮不顧身地撲過來,拜倒在你的牛仔褲下。”

    魏離:“……”

    魏姑娘仰天翻了個白眼,不想搭理他了。

    丁允行抓耳撓腮一陣,猶自不甘心:“欸,你真不想跟他破鏡重圓?說實話,這位聞警官雖說比我還差了那麼一丟丟,可從人品到相貌都沒得說,這麼好的貨色,你要是不趁機抓緊,過了這村可就沒……”

    魏離一抬手,丁允行條件反射地一縮脖子,魏小姐丟出的“暗器”——寫字筆擦著他頭皮而過,“嗖”一下釘進牆壁縫隙裏。

    丁允行扭頭看了一眼,那筆杆兀自顫動不休,他咕咚吞了口口水,突然覺得頭皮有點發涼。

    他顫巍巍地轉過頭,卻見魏小姐臉上仍舊無喜無怒,淡淡地說:“他再好又有什麼用?我和他終歸是……人鬼殊途。”

    丁允行猛地打了個寒噤,隻覺得狗血言情劇裏女主聲淚俱下、長篇累牘地背上一大段台詞,也不如“人鬼殊途”四個字來得讓人啞口無言。

    就如一桶冰水澆下,從頭到腳都是深入骨血的冰寒絕望。

    沒等他緩過勁,就見魏離“啪”一下合上筆記本:“既然你沒別的事做了,正好,咱倆來交換下手頭情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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