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4396 更新時間:18-10-20 08:40
在丁允行不遺餘力的和稀泥之下,來勢洶洶的警方調查人員總算被請進了貴賓室,雖說帶隊的負責人依然冷著一張臉,好歹沒再油鹽不進地堅持要將人帶走問話。
“我姓荊,荊子輿,暫任刑警中隊隊長,”他翻出工作證,在丁允行和魏離麵前晃了晃,不知是不是應氏眾人想多了,總覺得這位警官先生對兩位財關工作人員說話的語氣,比對著應總時要客氣幾分,“這回來應氏是為了調查發生在應氏祖宅的連環失蹤案件。”
丁允行和魏離互相看了眼,又齊刷刷地將目光投向應氏目前的主事人——應世淵。
應世淵臉色陰沉,看樣子不打算詳加解釋。
丁允行抓了抓臉頰,瞄一眼應家大少爺,又扭頭瞧向荊隊長:“不好意思,能問下連環失蹤案件是怎麼回事嗎?”
荊子輿猶豫了一下:“抱歉,這樁案件目前還在調查中,我們不方便透露細節。”
丁允行不著痕跡地看向魏離,見這女孩微微點了下頭,於是推了下鏡片,往前傾了傾身子:“我剛才聽你提到,最近三個月以來,已經有六個人在應氏祖宅裏無故失蹤——這具體是怎麼個情況?怎麼就斷定是無故失蹤了,有沒有可能是這幾個人自己離開,隻是事先沒跟其他人打招呼?”
應世淵摘下細金屬框眼鏡,從西裝的上衣口袋裏摸出一條絲巾,慢慢擦拭著鏡片。
他身旁的女秘書會意地點點頭。
“失蹤的六個人都在應氏幫傭多年,原先是負責照看應老先生的日常生活,應老先生急病住院後,他們就留在祖宅幫忙打理,”女秘書輕聲說,“第一起失蹤事件發生在三個月前,我們一開始也以為她是有急事離開,可那人手機和行李都放在房間裏沒動過,祖宅附近的監控也沒拍攝到她離開的跡象。我們還聯係了她的家人,都說不知道這人去向。”
丁允行沒想到自己有生之年還能撞見現實版的“密室失蹤”,一時間不知該興奮還是震驚。
“之後是第二個、第三個……三個月內,一共有六個人在應氏祖宅裏神秘失蹤。”就聽女秘書繼續說道,“我們把祖宅內外翻了個遍,發現所有人的東西都原模原樣地放在房間裏,卻偏偏找不見人。”
丁允行抓了抓臉頰,意識到事情似乎不大對勁。
第一個無故失蹤的是“意外”,第二個莫名消失的是“巧合”,可若一連六個都無緣無故地人間蒸發,那再神經大條的人都該意識到,這絕不是單純的“失蹤事件”。
丁允行不是神經大條的棒槌,自然不會疏漏這一點。他看向荊子輿,試探著問道:“那這件事是怎麼驚動警方的?是應氏方麵報的警?”
應世淵將鏡片架回鼻梁上,輕輕咳嗽了一聲。
“最後一起失蹤事件發生在半個多月前,”女秘書說,“那個小姑娘是應氏療養院特意派來照顧應老先生的,她失蹤一個星期後,她母親忽然找到應氏,說是晚上做夢看到女兒滿身是血,於是一口咬定女兒已經遇害,還尋死覓活地報了警,一定要警方給她一個交代……”
丁允行下意識地看向魏離,那意思大約是“這聽上去也太離譜了,難不成真和靈異事件有關”?
魏離垂下眼簾,沉吟片刻,微乎其微地搖了搖頭,像是在說“沒有親臨現場,誰也沒法斷定這究竟是‘天災’還是‘人禍’。”
丁總長歎了口氣,有那麼一瞬間,恨不能一巴掌拍上腦門。
然而再怎麼不想趟渾水,牽扯到六條人命,丁允行自問沒法像沒事人一樣當沒聽過。他沉思片刻,扭頭看向應世淵:“應總,我之前曾說過,從您的麵相來看,近日必有血光之災,這不是隨便說說的——我知道這個請求有些冒昧,可事關六條人命,能不能讓我們去應氏祖宅實地察看一番?”
應世淵不出所料地夾緊了眉頭,沒同意,卻也沒斷然拒絕。
丁允行看準時機,再接再厲:“這事已經驚動警方,估計很快就有媒體聞風而動,如果不盡快解決,隻怕對應氏的影響更大——何況牽扯到六條人命,要隻是走失了還好辦,萬一真有什麼……應總,你不僅不好跟他們的家人解釋,更沒法跟公眾輿論交代。”
但凡公眾人物,無不看重名譽,丁總這一棍子命中七寸,應世淵摁在腿上的手指猛地攥成了拳頭。
“……既然已經驚動警方,應氏祖宅作為案發現場,理當交由警方搜查,”良久,他終於嘶啞地開了口,“如果荊警官同意,我沒有意見。”
丁允行刷的看向荊子輿,眼皮都快眨爆了。
荊警官裝模做樣地咳嗽一聲:“你們兩個跟這事又沒關係,去了能幹什麼?礙手礙腳嗎?”
丁允行收起笑容,他一斂眼角,表情嚴肅起來,居然有了幾分高深莫測的意思:“荊警官,話可不能這麼說——實不相瞞,我祖上其實是占卜世家,隻是這兩年才沒落了,不過家傳的本事,我還是傳承了兩三分,像什麼看相算卦,那都是雕蟲小技。您要是不信,不妨帶我們去案發現場看看,說不定能看出點警方看不出的門道。”
魏離:“……”
她眼瞅著丁允行現場客串大力丸推銷員,不遺餘力地忽悠警方和應氏,心裏忍不住地犯嘀咕,這人臉皮是得有多厚,才能臉不紅心不跳地說出這番話?
荊子輿斜乜著眼瞧他,那樣子像是不屑一顧,壓根沒把人放心上:“行,既然應氏當家人沒話說,那你就來看看吧,不過醜話說在前頭,你要是敢妨礙查案,我就把你從案發現場丟出去。”
丁允行:“……”
丁總長這麼大,一直堅信自己是天底下頭一份的特立不凡,活了三十年,還是第一回被人大剌剌地威脅“丟出去”,就算明知這人是逢場作戲,一腔無名火依然嗖地騰起,差點將天靈蓋撞個屁股蹲。
眼看他要原地炸毛,魏離眼疾手快地一伸手,在他手肘處狠狠擰了一把,這一下拿捏得恰到好處,丁允行差點“嗷”一嗓子叫喚出來,瀕臨破產的理智總算回了爐。
不過,這口氣隻是暫時咽下,等一出了應氏大廈,丁總立馬比翻書還快地翻了臉:“欸,那人是什麼意思,什麼叫“敢妨礙查案就把你丟出去’,他以為他是誰啊?全天下就他一個有能耐,就他會查案是不是?要不是看在阿止的麵子,我一定要跟他好好說道說道,就算是刑警中隊負責人,眼睛也不能長在腦門頂上。”
魏離聽他嘟嘟囔囔半天,用手掏掏耳朵,十分淡定地回了一句:“允行兄,您貴庚啊?”
她不說這話還好,一說更觸了丁總逆鱗,這小子登時原地跳腳,恨不能炸成一團手舞足蹈的毛線球:“你還好意思說,你剛才捅我那下我還沒找你算賬呢,敢情不是捅在你自己身上你不知道疼是吧!”
魏離瞥了他一眼:“那你要捅回來嗎?”
丁允行:“……”
他琢磨了一下,就自己這戰五渣的小身板,別說捅,就算手腳並上,又咬又撕,怕也動不了這女人一根汗毛,咬牙切齒半天,隻能暫且歇了有仇報仇的心思。
然而這口氣實在憋得丁總心裏難受,不想法把氣撒了,他就不是獅子男。於是順理成章的,他前腳進了魏離家的門,後腳就借著聞止的掩護鑽進廚房,從懷裏摸出聞止偷偷借他配的鑰匙,往鎖孔裏一插……沒插進去。
丁允行:“……”
那女人居然換了鎖!
丁總這邊咬牙跳腳,魏離那廂也好不到哪去,她一邊側耳聽著廚房裏的動靜,一邊低聲和聞止抱怨:“那小子到底給你灌了什麼迷魂湯,你幹嘛對他有求必應?你上輩子欠了他嗎?”
聞止正將一塊蜜瓜切開,分成小塊,整整齊齊地碼在果盤裏。聞言,他笑了笑:“他畢竟救過我……滴水之恩尚且湧泉相報,何況是救命大恩。”
魏離:“……”
她準備了一肚子的冷嘲熱諷,已經在舌尖整齊列隊,熟料聞止來了這麼一句,字字輕巧,湊在一起卻重過一座須彌山,猝不及防地當頭壓下,差點把她砸一跟頭。
她艱難地抻了抻脖子,把準備好的話囫圇吞回去,半晌才從嗓子眼裏憋出來一句:“你倒是知恩圖報……就是好像報錯了對象。”
聞止將碼好的果盤擺在茶幾上,把這話來回咂摸了幾遍,鬼使神差般品味出一絲不露痕跡的醋意。
他於是扭過頭,不閃不避地看著魏小姐雙眼:“救命之恩,沒齒難忘,隻是我身無長物,名字都還掛在警方的在逃通緝名單上,剩下的隻有這條命……你若想要,拿去便是。”
魏離原本是拿話噎他,沒想到這男人居然當了真,正襟危坐地回答了這麼一長篇,饒是魏小姐超脫七情、八風不動,那根鐵鑄的神經還是顫了顫,就如一根鏽鈍的琴弦,不經意間被人勾起一記顫音,繞梁三匝,不絕如縷。
她似乎想說什麼,一開口卻險些破了音,忙清了清嗓子,有些狼狽地站起身來:“我……我去廚房看看,免得那小子偷喝多了酒,醉上個十年八載,那就麻煩了。”
她猛地一轉身,還沒來得及往前邁步,就被拽住了手腕。
魏鬼差武力值逆天,隨手一甩就能廢了聞止一條腕子,可她偏偏僵成一截直挺挺的木板,活像那自小被套上枷鎖的大象,分明輕輕一掙就能掙脫,卻壓根想不起來。
聞止大約也意識到自己的舉動不太妥當,忙不迭鬆開手,手指收在背後,有些意猶未盡地撚動了下,似乎還留戀著她皮膚上的溫度。
這兩人都算不上能言善道,一時誰也沒說話,客廳裏的氣氛像是被膠水糊住了,呼吸一口氣都變得困難。好在這時,廚房裏噼啪一聲響,魏離猛地反應過來,做賊心虛似的把衣袖往下拉了拉,三步並兩步竄進廚房:“你又在作什麼妖?”
丁允行一點也沒發覺,就他缺席的這幾分鍾裏,客廳那兩位差點上演一出“執手相看”的好戲。這人大剌剌地盤腿坐在廚房地板上,伸手抓了抓翹起一角的短發,衝著魏離翻了個白眼:“你幹嘛把櫥櫃換了鎖?我費了半天勁都沒砸開,趕明兒又得重配鑰匙。”
魏離站在原地沉默片刻,隻覺得此人這副尊容實在相當傷眼,於是一扭頭,很幹脆地走了出去,來個眼不見為淨。
不過,丁總還是沒白折騰半天,魏離嘴上刻薄,到底從酒壇裏倒了一杯底的碧桃釀遞給他:“馬上要吃晚飯了,你少喝點,小心喝醉了。”
丁允行等不及她第二句,幾口就把一杯底的酒喝了個幹淨,完了咂咂嘴:“唔……今天這酒的味道怎麼跟之前好像不太一樣?”
魏離:“這是文姬司主親手釀的酒,我怎麼知道她用了什麼配方。”
丁允行扁了扁嘴,眼瞅著聞止從廚房裏端出最後兩盤菜,他不知想到了什麼,眼睛忽然一亮:“對了,阿止,你嚐過這酒的滋味沒?”
聞止把菜盤擺上桌,淡淡一笑:“我從不喝酒。”
丁允行立馬睜圓了眼:“不喝酒?那怎麼行,我跟你說,我喝過的佳釀也不算少,可全加起來都比不上這個桃花釀的十分之一,你不嚐嚐簡直太可惜了——再說,這可是阿離從黃泉抱來的酒,你要不喝一點,不是白費了她的力氣?”
魏離:“……”
她費盡心思從忘憂司主手裏拐來兩壇酒,不是拿來大宴賓客的。
她瞪了“得了便宜還賣乖”的丁總一眼,暗暗挫了挫牙花子,怎料一扭頭,就和聞止無辜的目光撞了個正著。
這男人也是奇葩,頭一回見麵時,他不經意的一記“側翼誤傷”就讓丁允行骨頭縫裏冒冷氣,雖然一言一行都客客氣氣、斯文有禮,那股令人望而生畏的寒意卻像是從靈魂裏散發出的,隻差在額頭上鑿出“生人勿近”四個字。
可認識久了,這人額頭上那四個字卻像漸漸磨平了,不僅有求必應,脾氣好得出奇,偶爾茫然看來時,居然還顯得出奇的純良。
仿佛……那冷的像刀鋒一樣的男人從沒存在過,隻是旁人一廂情願的錯覺。
反正魏小姐是沒扛住,她在原地一聲不吭地站了片刻,忽然走進廚房,片刻後,端著個玻璃杯折出來。
“文姬司主說,這酒裏加了一味彼岸花,有解乏忘憂的功效,”她輕晃了晃酒杯,瑪瑙色的酒漿微微浮動,一股難以形容的清醇酒香浮動滿室,“少喝一點不要緊的。”
聞止可以婉拒丁總的盛情,卻在魏鬼差跟前丟盔卸甲地敗下陣來,他端起酒杯,聞著酒香猶豫片刻,試著喝了一口,清洌醇厚的酒香凝縮到極致,煙花一樣在舌尖綻放開,他眼神一陣氤氳,剛說了一句“好酒”,整個人便往下一栽……
就這麼醉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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