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瑤琴怨十一

章節字數:4183  更新時間:18-10-25 09: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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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丁允行這一覺睡了很久,可惜質量不太高,非但不停地做夢,夢境的場景還不甚美妙。

    活像有人將一整套血淋林的電鋸驚魂塞進他腦子裏,變著法兒地摧殘他的忍耐神經。

    夢境中,他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量脅迫著,踉踉蹌蹌地穿過一條陰暗狹窄的甬道。甬道兩邊是冷冰冰的磚牆,牆上點了長明燈,有腳步聲靠近,燈芯便忽悠悠地亮起,等腳步聲離遠了,火光又倏爾熄滅。

    這麼時亮時滅的,甬道也跟著或明或暗,恍惚讓人生出錯覺,仿佛這一路永遠走不到盡頭。

    越往前走,丁允行越覺得不安,仿佛預感到這條路的盡頭會有什麼不好的事情發生。他想掉頭往回走,可身後那股力量陡然變得強大,他被裹挾其中,就像被裹挾在海潮裏的一隻小飛蟲,身不由己地一個趔趄,腳底不知怎麼踩空了,嘰裏咕嚕地栽下去。

    眼前閃過無數扭曲的人臉,有些他認識,有些他不認識,這些場景和人臉以某種混亂的順序交錯閃現,活像一出蒙太奇的魔幻大片。

    好不容易,光怪陸離的畫麵逐漸塵埃落定,丁允行猛地回過神,發現自己被關在一個懸空的鐵籠子裏,鐵絲上留著斑駁的痕跡,一股難以形容的氣味氣勢洶洶地撲麵而來。

    那是鐵鏽、黴濕和血腥氣混雜在一起的氣味,在這暗無天日的地下室裏發酵成某種冰冷陰涼的氣息。

    ……近乎死亡。

    丁允行下意識地抓緊鐵絲,大叫起來:“有沒有人啊?來人,快來人救個命啊喂!”

    四下裏安靜極了,隻有他的呼喊聲撞在四麵牆壁上,激起冷漠的回音。緊跟著,不知哪裏的機括被觸動,頭頂突然響起“紮紮”的動靜,仿佛繃緊的鎖鏈一節一節放下。

    丁允行下意識一抬頭……差點原地嚇尿了。

    那鐵籠子四麵透風,上邊懸著鐵鑄的夾板,打開時似一朵倒垂的蓮花,可那“花瓣”上紮滿了尖利的鐵刺,一旦合攏,就會輕而易舉地將困在“花蕊”裏的人捅成篩子。

    丁允行打了個哆嗦,陡然意識到這鐵絲上的血跡是怎麼來的。

    而現在,不知哪個殺千刀的觸動了機括,那些懸空的鐵板正一點一點落下,要將籠子裏的獵物撕成碎片。

    千萬根鐵刺紮入身體的瞬間,丁允行嘶聲大叫起來,渾身抖成了篩子。

    下一秒,不管是生鏽的鐵籠子還是尖利的鐵刺全都消失不見,他像是墜入一個深不見底的洞穴,周遭黑黢黢的,伸手不見五指,唯有一線天光當頭打落,那光裏隱約有人呼喚他的名字:“……允行、允行?”

    丁允行猛地睜開眼,一骨碌翻身坐起,定了定神才發現,從裏到外已經被汗水打濕了。

    他劇烈地喘了兩口氣,一隻手死死摁住胸口,連著砰砰亂跳的心髒一並摁定:“我、我怎麼了?”

    魏離摁了摁他脈搏,沒發覺異樣,於是十分心寬地將他撂在一邊。一旁的聞止倒了杯熱茶,遞到他跟前:“現在感覺怎麼樣,有什麼不舒服嗎?”

    丁允行晃了晃腦袋,隻覺得太陽穴針紮一樣疼,用力摁一摁額頭:“有點頭疼,不過沒什麼大礙……對了,剛才是怎麼回事?我、我睡著了嗎?”

    魏離:“你之前死過一回,就算我在你身上加了封印,肉體和靈魂之間的銜接依然不夠緊密,被鬼魂趁機鑽了空子。”

    丁允行眨巴著一雙眼,好半天才反應過來:“你……你是說,我剛才被、被鬼魂附身了?”

    魏離點了點頭。

    丁總大概還沒緩過來,眼神有些發懵,好一會兒才長長呼出口氣:“然後呢?我被鬼魂附身了,那他有沒有說什麼?有沒有告訴你他現在在哪?”

    魏離和聞止互相看了眼,眼神交彙的瞬間,不動聲色地達成默契。

    魏離:“他向我們求救,但沒說明自己在哪,唯一能肯定的是,這幾個失蹤者一定還在應氏祖宅裏。”

    這避重就輕的說法並沒引起丁允行的懷疑,他抓了抓被自己滾成一團草窩的頭發,忽然想起那個詭異的夢境,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哆嗦。

    聞止關切地問道:“怎麼,著涼了嗎?”

    丁允行回過神,忙搖搖頭:“沒,就是剛才做了個夢,怪嚇人的。”

    魏離似乎意識到什麼,散漫的眼神微微凝聚,不依不饒地追問道:“你夢到了什麼?”

    聞止和丁允行都是聰明人,立馬聽出了她話裏有話。丁允行抬起頭:“隻是一個夢,你幹嘛那麼緊張?有什麼不對嗎?”

    魏離遲疑了一下,似乎在猶豫該不該如實相告。

    丁允行拍了拍腦門,像是要將腦子裏的暈眩感鎮壓下去:“小姐,都到這份上了,你還有什麼好隱瞞的?你不想趕緊找到那幾個失蹤者嗎?”

    魏離歎了口氣。

    “你被靈魂附體,意識與他形成共鳴,夢中看見的應該是靈魂留存於世的最後畫麵,”她又問了一遍,“你在夢裏到底看見了什麼?”

    丁允行終於明白她的弦外之音,嘴唇顫了顫,眼神慢慢黯淡下去。

    “我……我好像被誰推著走過一條很長的走廊,兩邊都是長明燈,”他低聲說,“然後、然後我被關進一個懸空的鐵籠子裏,籠子裏全是鐵刺,就這麼被活生生放幹全身的血……”

    魏離的眼珠劇烈凝縮,手指關節被自己捏得嘎啦一聲響。

    聞止忽然低聲道:“伊麗莎白·巴托裏。”

    丁允行跟聽天書似的看向他:“啥、啥玩意?”

    “伊麗莎白·巴托麗,十六世紀的匈牙利女伯爵,她還有另外一個名字,叫做‘血腥瑪麗’。”聞止說,“據說,她相信用處女血沐浴能恢複青春,於是謀殺了六百多名少女,還為此發明了一種刑具,是一種吊在天花板上的鐵刺球,空心的鐵球裏有許多鐵刺,刺球被推動後,少女的身體會被慢慢撕裂,而伊麗莎白就在刺籠下麵等待鮮血沐浴。

    丁允行用一種圍觀珍稀動物的眼神看著人民警察聞止先生:“你……你怎麼會知道這些?”

    聞止十分淡定地推了下鏡片:“在犯罪心理學上,這位血腥女伯爵也算是經典案例,不少著作都重點分析過,你如果感興趣,回去我可以把書名列給你。”

    丁允行麵無表情地說:“謝謝,我對她半毛錢興趣也沒有。”

    兩句話的功夫,這小子的臉色已經好看許多,雖然手腳還有些發軟,也不耽誤他開啟毒舌模式,來一個懟一個。

    聞止不以為忤地笑了笑,眼角眉梢三百六十度全方位無死角地展示著“慈母光輝”。然後,他轉向半天沒說話的魏離:“你接下來有什麼打算?”

    魏小姐抱胸靠著窗台,一臉神遊天外,不知在琢磨什麼。聞止連叫了她好幾聲,這女人才如夢初醒地扭過頭:“怎麼?”

    丁允行臉上的嫌棄快要化成汁水嘩嘩流淌:“都什麼時候了,你還有心思發呆?”

    魏離把他當空氣忽略了,隻是看著聞止:“我在想,這個元凶為什麼要模仿血腥瑪麗?是因為他心理變態,還是因為……他和血腥女伯爵一樣,都需要血液?”

    丁允行瞪著一雙茫然的蚊香眼看著她,一時沒領會魏小姐的意思。

    聞止微微皺眉:“你想說什麼?”

    魏離翻出筆記本——這姑娘大概很喜歡寫寫畫畫,不論什麼時候都隨身帶著筆和紙,她在空白紙張上畫出一條時間軸,又在靠左一端點出一個圓點:“第一起失蹤案件發生在三個月前,這之後幾乎每隔半個月,就會有一個受害者出現……”

    她在時間軸上畫出七個圓點,每兩個點之間都保持著大致相當的間隔:“每半個月一次的頻率,你會想到什麼?”

    聞止若有所思:“聽著像是這個幕後元凶需要半個月的時間消化‘獵物’,然後再進行下一次‘狩獵’。”

    丁允行陪著魏鬼差出生入死抓女鬼時都沒露出這麼恐懼的臉色。

    “雖然不能確定幕後元凶的身份,但我們能歸納出這個‘獵手’具有以下幾種特性,”魏離說,“他能製造空間扭曲,需要鮮血維持自己的‘生存’——這已經不是普通意義上的‘鬼魂’,而更接近‘魔物’。”

    聞止的臉色變得嚴峻:“所以呢?”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同樣,一個魔物的形成也不可能是短短三個月就完成的,”魏離沉聲道,“為什麼之前沒有傳出失蹤事件?是真的什麼也沒發生,還是……失蹤事件確實發生了,隻是有人故意隱瞞不報?”

    丁允行還在發懵,聞止已經明白了她的意思。

    “如果有人故意隱瞞,那隻有一個可能,”他低聲說,“看來,我們得和那位老管家再聊一聊了。”

    有了聞警官中間傳話,荊隊長的辦事效率就像坐了運載火箭,恨不能嗖一下竄出大氣層。兩個小時後,老管家再次被“請”來談話,客廳門剛一關上,荊子輿半句廢話也沒有,開門見山地問道:“我查閱了本市的失蹤人口記錄,雖然最近六七年間沒有相關記錄,可在此之前,幾乎每一年都有人在這幢宅子裏‘意外’身亡,還有些幹脆人間蒸發,到現在仍然活不見人、死不見屍——這宅子裏到底發生過什麼?你們又在隱瞞什麼?”

    僅僅過了一天,老管家顯然蒼老了一圈,白發以燎原之勢爬滿兩鬢,幹癟的嘴角抽搐了下:“我、我也不是很清楚,畢竟都這麼多年了……”

    他話沒說完,那一直坐在沙發上、顯得十分安靜的女孩突然開口:“你跟在應錚身邊三十多年,沒人比你更清楚應氏的秘密——你告訴我,為什麼宅子建成這副怪樣子,走廊活像迷宮一樣,你們想關住誰?又想把誰永遠困在這房子裏?”

    魏小姐雷厲風行,抓鬼時能一招解決,絕不用第二招,說話也是同樣的幹脆爽快,要麼一聲不吭,一旦開口,第一刀下去就見了血。

    老管家微微哆嗦著摸出手帕,擦了擦鬢角的冷汗。

    魏離看著他雙眼,一字一頓地問:“或者,我換個問法——你們把應唯源困在這間祖宅裏,就不怕哪天玩脫了,被他榨幹血液,吸成僵屍?”

    老管家手一顫,手帕飄飄悠悠地落了地。

    荊子輿聽得目瞪口呆,好幾次想開口,被聞止一扯手肘,到了嘴邊的話又硬吞回去。

    老人家腿腳不好,往後一個趔趄,重心不穩地坐在沙發上。他頹然地捂住臉,好半天才喃喃地說:“你……你是什麼時候知道的?”

    魏離十分淡定:“剛剛。”

    老管家:“……”

    丁允行:“……”

    他不知道那老管家是怎麼想的,反正有那麼兩三秒,他隻覺得手心癢癢,很想把這丫頭揪領子拎過來,狠狠抽一頓。

    “我這兩天查看了應氏祖宅,發現不論走廊還是隔斷都不是同一時期修建的,也就是說,應氏是故意將祖宅改建成迷宮——費這麼大的麻煩,如果不是為了看守寶物,那隻能是為了困住怪物。”

    魏離靜靜地說:“其實有一個最簡單的辦法,既然這怪物寄生在祖宅裏,那隻需要把房子一把火燒了就一了百了,可你們為什麼沒這麼做?是因為不願毀掉祖宅,還是不願傷害祖宅裏的‘怪物’?”

    老管家捂住眼睛,佝僂的脊背篩糠一樣戰栗著。

    “我……我並不清楚具體發生了什麼,我知道的隻是應老先生一早知道祖宅裏藏著怪物,他不斷地改造祖宅,是為了困住怪物,也是為了不讓其他人受到傷害。”

    “可是……沒有用!”

    “不論將房子改造成什麼樣,就算堵住所有的出入口,搭起磚牆、隔斷走廊,那個怪物依然能找到‘獵物’!”

    荊子輿震驚地看向聞止,卻發現這男人神色平靜,似乎一點也不感到詫異。

    丁允行忍不住插了句嘴:“可為什麼中間有六七年,祖宅一直風平浪靜?是因為沒人再接近這裏,那怪物找不到獵物嗎?”

    老管家默默搖了搖頭。

    “那六七年間,之所以沒有失蹤事件發生,是因為應老先生聽從高人指點,在祖宅裏放了一樣東西。”

    明知場合不對,丁允行還是露出好奇寶寶的表情:“什麼東西?”

    魏離閉上眼睛,幾乎和老管家同時說出答案。

    “……古琴。”

    “——是一把古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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