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青玉簪十一

章節字數:4805  更新時間:18-11-10 08: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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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隊標有魔都車牌的卡車通過高速出口,領隊的司機看了眼路旁“限速40”的牌子,緩緩踩下刹車。

    他旁邊的副駕駛迫不及待地推開車窗,讓新鮮空氣撲了自己一臉,隨手從衣兜裏掏出煙盒跟打火機,先抽出一根叼在嘴裏,又遞了一根給同伴:“來一根提提神吧。”

    司機擺擺手,順勢掃了眼腕上的手表:“過了收費站,估摸著再過一個多小時就能到地方了,等卸了貨,想怎麼歇都成,現在還是小心點好。”

    副駕駛不以為然地嘖了一聲:“你也太小心了,這眼看要天亮了,青天白日的,難不成還能遇上攔路打劫的?真有打劫的也不怕,咱這麼多人呢,再說,這車上運的都是建築鋼材,哪個不長眼的會來劫這些?”

    領隊的司機沒吭聲,餘光一瞥,不動聲色地掃了他一眼。

    副駕駛吐了兩口煙圈,大概是一路上憋久了,好不容易逮到開口的機會,那張嘴就跟開了閘一樣,絮叨個不停:“欸,你說咱老板到底怎麼想的?放著長三角的生意不做,那麼多人排著隊上門送錢也不理,愣要在這鳥不拉屎的鬼地方建什麼狗屁度假村——你說說,這麼個窮地方,一年能有多少賺頭?這要是我……”

    司機聽他越說越不像樣,硬邦邦地打斷他:“好了,你一跑腿拿錢的,老板讓你幹什麼,你跟著幹就是了,反正一分錢少不了你的,你管上頭怎麼想?”

    副駕駛討了個沒趣,悻悻嘟囔兩聲,不吭氣了。高原上的朔風從車窗裏灌進來,他不由拉緊衣領,往椅背上一靠,打算趁著還沒到地方,抓緊時間再補一覺。

    也許是副駕駛話太多,遭了報應,他不吭聲了,老天爺反而開始變著法地折騰他。卡車沒開出多久,領頭的司機突然打起雙閃燈,同時一腳猛踩刹車。副駕駛沒防備,一頭往前栽去,安全帶卡在肋下,差點把心肝肺擠出來。

    一整條車隊緊跟著在狹長的國道上停下,首尾相連,在日出前的薄霧中打著雙閃燈,一眼望不到頭。

    險些被勒斷肋骨的副駕駛剛想嗷嗷叫喚,就被一道光晃了眼,他用手擋住眼睛,從指頭縫裏看過去,隻見一個男人坐在國道中央,捂著腳脖子,像是扭了腳。他身邊散落著一個行李箱,手上拿著一部手機,開了探照燈,正拚命衝這邊揮舞。

    領頭的司機拎起對講機,跟後麵的車隊低聲叮囑了幾句,推門下車,上前詢問了幾句,片刻後,把人帶了回來。

    被帶回來的哥們上輩子大概屬鴨子的,不顧聽眾的感受,一上車就呱唧個不停。

    “謝謝,真是太謝謝兩位大哥了,”鑒於司機先生把著方向盤,這小子沒有下爪的地方,隻好一把抓住副駕駛的手,用力搖個不停,“你說我怎麼這麼寸,好不容易請長假出來散散心,還特麼的碰上一個不靠譜的司機,說好了跑一趟三百塊,他開半路居然敲我竹杠,非要我加到一千,不然就把我丟路上——這不是獅子大開口嗎?幸好遇到兩位大哥,不然我真不知道怎麼辦了。”

    領頭的司機突然很想把車倒回去,將這位聒噪個不停的仁兄怎麼撿回來的怎麼扔下去。

    在這位喋喋不休的抱怨中,兩人大概弄清了事情經過:這半途撿來的倒黴蛋也是魔都人士,和他們還算半個老鄉,因為受不了大城市的工作壓力,跑到這人煙稀少的大西北來躲清閑。本來找了個順風車司機,說好了把他順路帶到格爾木,路費是三百塊錢,誰知這位司機兄弟不厚道,開到半路,突然踩了刹車,張口就要加到一千。

    “這我能答應他嗎?”“倒黴蛋”先生梗著脖子跳腳蹦高,“擺明了趁人之危,我就是把錢打水漂了也不能讓他得意!”

    司機和副駕互相看了眼,不約而同地覺得這小子可能腦子裏有坑。

    不管怎麼樣,人撿回來了,總不好再推下去,看在這小子承諾的“五百塊錢報酬”的份上,司機還是牙一咬心一橫,目不斜視專心開車,權當自己是聾子。

    司機能裝聾作啞,旁邊的副駕駛可沒這麼好的運氣,“正麵戰場”的火力全奔著他去了,不多會兒就被套問出姓氏、籍貫、婚姻狀況……以及此行的目的地。

    “原來是陳大哥啊,幸會幸會,我姓丁,甲乙丙丁的丁,您叫我小丁就成,”他一邊說,一摸出煙盒,殷勤周到地給人點上一隻,“得虧遇上陳大哥,不然我可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兩位大哥真是菩薩心腸啊。”

    副駕駛平時也算話多,不過凡事都是對比產生美,和這位一比,他簡直文靜內向的沒了邊。被“糖衣炮彈”一通狂轟濫炸,登時暈了頭,就聽這小子嘰裏呱啦地說:“……欸,在這鬼地方建旅遊度假村?這得多少年才能回本啊?這麼多錢投進去也聽不到一個響,嘖嘖,一聽就是大集團才有的手筆。”

    副駕駛順口接道:“可不是,除了應氏,誰有閑錢做這種賠本買賣……”

    他話沒說完,就聽司機咳嗽一聲,心下陡然一凜,意識到自己話說多了,忙不迭閉緊嘴巴。

    那自稱姓丁的小子像是渾然未覺,依然東拉西扯個不停,這回副駕駛長了心眼,隨他怎麼聒噪,隻是嗯嗯啊啊的含糊以對。

    好在這姓丁的小子聒噪歸聒噪,接下來的一路都沒鬧出幺蛾子。天光大亮後,車隊順利抵達了格爾木,司機不動聲色地鬆了口氣,按照事先約定,把人放在途經的一條主幹道上,那人也沒多做糾纏,付了車錢,爽快地拎行李下車。

    一行車隊揚長而去,消失在四起的塵埃中,這人笑眯縫的眼角陡然扯平了。他放下行李箱,從懷裏摸出手機,撥通了一個號碼:“……阿離嗎?你們是不是還跟在後頭?已經確認了,這幫人就是替應氏跑路的,我在他們座位底下藏了追蹤符,你現在過來接我吧。”

    五分鍾後,一輛墨藍色的雪佛蘭從街角拐出,接上了丁允行,又如來時一樣,不緊不慢地開走了。

    丁總接過聞止遞來的礦泉水,一口氣灌進去大半瓶,咂著舌頭抱怨:“這一路說得我嘴都幹了……對了阿離,打入敵軍陣營這麼危險的工作,你不是應該親自出馬嗎?就我這麼弱質纖纖,萬一那幫人覬覦我的美貌,半途起了歪念,你不是虧大了?”

    魏小姐忙著開車,沒工夫跟他耍嘴皮子,直接懟了回去:“放心,禍害遺千年,我對你很有信心。”

    丁允行:“……”

    聞止別過頭,努力繃緊嘴角,肩膀卻在可疑地抽動。

    丁允行把頭探到前座,敲了敲聞止肩膀:“行了別忍了,我都看到了,想笑就笑吧。”

    聞警官用拳頭掩住嘴唇,低低咳嗽兩聲,就當沒聽到這茬:“既然知道這幫人的落腳點,你打算什麼時候去一探究竟?”

    聞先森擺明車馬要轉移話題,不過他提到正事,那兩位中二青年也跟著轉開注意。

    “眼下天都亮了,不好直接登門,還是得等太陽下山,夜深人靜了才方便下手,”魏離說,“到時你和允行在外頭等著,我先進去看看是什麼情況,要是沒別的發現,咱就悄悄進村、悄悄走人,要真是這幫王八羔子幹的,也不用等警察,我順手先把孩子救出來,免得夜長夢多。”

    丁允行拍手叫好,聞止沉默了兩秒鍾:“阿離……”

    魏離:“怎麼,我的行動計劃有什麼問題嗎?”

    聞止抿了抿嘴:“計劃沒問題……能別說髒話嗎?”

    魏離百忙中斜睨了他一眼,輕輕掀起半邊眉梢,那意思大約是“你抓了那麼多匪徒還怕聽人罵髒話”?

    聞止:“……”

    他不怕聽人罵髒話,他隻是沒跟滿口髒話的女土匪談過戀愛。

    日出日落,東升西移,轉眼又是一個白天過去。此時正值初夏,高原地區的日落要晚得多,晚上七八點鍾,依然天光耀眼、紅霞漫天。

    雪弗蘭車裏,魏小姐點了下冥界版iPhone,手機屏幕遊遊蕩蕩地懸空飄起,壁紙一樣“貼”在車窗上,赫然是格爾木的市區地圖。一個不起眼的小紅點定格在“窗花”一角,聞止打開手機地圖,對照紅點的位置瞧了片刻,轉向魏離道:“從地圖來看,他們現在位於市區東北角的‘開元酒店’,目測相隔十分鍾路程。現在天還沒完全黑,你要不然……”

    他話沒說完,魏小姐猛地一打方向盤,聞警官沒說完的後半句話登時被收緊的安全帶勒了回去。

    有一個行動力爆表的女友,個中滋味真是一言難盡。

    用最精煉的話概括,就是大寫的“痛並快樂著”。

    十分鍾的車程轉瞬即逝,雪佛蘭從一條小巷中穿出,貼著牆根無聲無息停穩。魏離四下張望一圈,確定沒有可疑人物,於是解開安全帶,一邊去推車門,一邊幹脆利落地丟下一句:“你倆在這兒等我,要是半小時後我還沒出來,你們就先離開,回賓館等我消息。”

    聞止一把扣住她手腕:“真不用我陪你去?”

    魏離回頭看了眼後座上單手托腮,擺明看好戲的丁某人,嚴肅地點點頭:“你還是留下來吧——雖然後麵那貨不是未成年,不過他的戰鬥力和未成年差不了多少,我怕單獨留他一個會被拐。”

    丁允行:“……”

    聞止:“……”

    沒等丁總組織好反擊,魏離緊了緊綁頭發的絲帶,把聞止送她的青玉簪往頭發上一別,縱身跳下車,幾個起躍已經消失在巷口。

    相比聞警官的憂心忡忡,丁允行顯然放鬆得多,也許是因為他對魏小姐近乎逆天的戰鬥力抱有盲目的信任,也可能是他覺得一個連黃泉冥府都能來去自如的妹子,沒道理在小水溝裏翻船。

    眼看聞止眉心不展,他甚至還有閑情逸致和這男人貧嘴兩句:“欸,至於嗎?她當初可是把咱倆從那什麼鬼祭壇全須全尾地帶出來,會被這麼一個破酒店困住?就算真被人發現了,她想走,誰還攔得住?管你什麼保鏢還是警察,就算拉來一個加強排,也不夠她一鍋端的。”

    這話聽著沒錯,可不知為何,聞止一直隱隱不安,仿佛一顆心被細繩懸起來,搖搖欲墜地懸在嗓子眼,上不接天下不著地,隨時可能跌入深淵。

    丁允行蹭了蹭鼻尖,用簡潔明了的四個字概括了這男人眼下的種種異常——關心則亂。

    他尋思片刻,伸手捅捅聞止,不著痕跡地轉開話頭:“喂,我說你倆現在算是啥情況?和好了嗎?”

    聞止一顆神魂全係在魏小姐身上,不知飄到哪個角落,丁允行連著問了好幾聲,才勉強把他拽回來:“不完全是……話雖然說開了,不過阿離似乎還有心結,不肯輕易原諒我。”

    丁總幹公關這麼多年,別的不敢說,打聽八卦絕對是行家裏手。聞言,他眼睛裏往外冒綠光,整個人恨不能化身烙餅,貼在聞止跟前:“誒誒,你跟我說說,阿離是啥反應?說不定我還能幫你分析一二,看你目前的進度條拉到哪兒了。”

    聞警官三魂七魄沒一個歸位的,原本不想搭理這一茬。然而,聽到丁總最後一句話,他眉心微微一動,總算回魂了:“她說……她不喜歡被人騙,要再考慮一下。”

    丁允行抓耳撓腮半天,覺得僅憑這簡短的一句話,實在很難推斷魏小姐的真實心理,於是又仔仔細細追問了這句話的前後語境,連個標點符號也沒放過。完了,他故作深沉地抱起手臂,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敲著前座椅背,在聞警官殷殷期盼的注視中沉默了好一會兒,才不緊不慢地來了一句:“我以前聽說有人情商和智商成反比,當時還不太相信,現在總算見到活生生的例子了。”

    聞止:“……”

    雖然不明白話題是怎麼一下跳到這麼遠的,他還是謹慎地保持了沉默,等著丁總的下文。

    考慮到聞警官在風花雪月方麵的技能點基本為零,丁允行決定從一個簡單的實例入手:“你有沒有聽過一句話,叫做‘女生說no的時候,往往意味著yes’?”

    這理論太深奧了,聞止的目光一路奔著茫然去了。

    丁允行長歎了口氣,眼看榆木疙瘩不開竅,隻得把話掰開揉碎說明白了:“你還看不出來嗎?阿離她嘴上說要考慮,其實早心軟了,你當時就該上去抱住她,好好道個歉、認個錯,說不定啥幺蛾子都沒了,非得整這麼複雜……你倆不嫌累嗎?”

    聞止:“……”

    這話好有道理,他居然無言以對。

    其實丁允行說得沒錯,聞先生在人間輾轉多年,可感情交際方麵,技能點依然為負。如今被人一棒子砸在腦門頂,愣是把榆木疙瘩砸出一條縫來,他沉吟著,剛說了一句“那我該怎麼做”,話音未落,就聽不遠處傳來一聲震天的巨響。

    這一下突如其來,地皮都被震得顫了顫,遠近的機動車嚇得歇斯底裏地嚎叫起來,窗玻璃碎了一地。

    與此同時,火舌卷在濃煙中肆意亂竄,頃刻間席卷了傍晚的天空,從遠處望去,火光與霞暉連成一片,天幕仿佛被砍了一刀,血流成河。

    最初的怔愣過後,看清爆炸聲傳來的方向,聞止的瞳孔陡然凝聚:“……是酒店!”

    丁允行:“……啥?”

    聞止來不及解釋,一把扯下安全帶,回頭丟下一句“留在這裏”,已經推開車門衝了出去。丁允行緊跟著跳下車,沒跑幾步,就見一個人影迎麵閃入小巷,恰好跟往外衝的聞止撞了個滿懷。

    丁允行定睛一瞧,大喜過望地叫道:“阿離!”

    聞止其實沒看清來人長啥樣,隻是聽見丁允行這一嗓子,下意識地張開手臂,將來人抱了個滿懷。

    然後,他那飄飄悠悠、不知被爆炸聲震散到第幾重天外的神魂,總算被懷中的重量拽回了主心骨。

    “趕緊上車!”魏離來不及解釋,一手一個,不由分說地將兩位男士塞進雪佛蘭,“我們上當了……先離開這裏,稍後我再跟你們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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