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116 更新時間:18-11-11 20:46
“我生便是為了望舒,要他一雙眼睛也不過分吧。你說呢,滄溟?”
觀滄溟定睛一看,隻見明麵上冰壺秋月的人正緊緊攥著自己的衣襟,一對漠然的眸子幽幽地望著前方不知名的方向,也不覺放慢了呼吸。
初春二月,身披一襲淺紫色織錦衣袍的男子猶如從天而降的戰神一般佇立在自己麵前,語氣清淡卻睥睨天下:“從今天起,你要將望舒這個名字時刻銘記在心,他的命便是你活著的唯一價值。”
“是。”梅三弄俯身頷首,麵色恭敬,嘴角也是帶著一貫的清淺笑意的。他的眼角餘光倏忽間瞥見春日裏的天空,依稀記得清晨之時還是一副風輕雲淡的模樣,如今不知不覺已然黑雲翻滾,儼然有風雨欲來之勢。
近日陰雨霏霏,連綿不絕,凝聚成簾的雨水如同無數絲線般筆直地從屋簷下滑落,一滴一滴濺落在地麵上的水窪中,濺出一朵又一朵白茫茫的水花,不多時便隨著四周蕩漾開來,似破碎的明鏡般悄無聲息地化入青石板的大地中。天地迷蒙,目之所及,皆纏繞著一層淡淡的薄煙,使得天色更加暗淡,好能遮住那些容易破碎的謊言。
“要搭傘嗎?”斷斷續續的雨聲中,一道低醇溫潤的聲音似清笛般忽然在耳畔響起,餘音縈繞了片刻才漸漸消失。
梅三弄扯過衣袖輕拭自己麵上的玉珠,下意識用寬大的衣擺下端遮著自己微跛的左腳,不動聲色地別過臉:“不必了。”
“這雨恐怕一時半會不會停,我見你同我一起在這裏佇立了許久了。”望舒扭頭衝著他笑,眉眼彎彎,恰似江南四月和煦的熏風,乍一拂過,千樹萬樹的海棠恣意綻放,醉人亦醉心。
……那或許最讓人忍不住悸動的一個眼神了,梅三弄怔怔地望著他。
“我見你腿腳似乎不太方便。”俊雅男子低吟一句,絲毫不在意自己的身份兀自俯下身背起他,衝入朦朧的雨幕之中,“冒犯了……”
聲音裏帶上些許歉意,不是同情,不是嫌棄,更不是避之不及。
“二哥總是悶在府裏過得跟個苦行僧一般,自然不知道這鄴城的美景可是比麵上能看到的多得去了。”暖閣雅間中紅燭溫柔,重弦一臉得意地斟滿了兩盞酒盅,漸漸地室內濃鬱的熏香被沉鬱的醇香所覆蓋,“就好比這百花樓的梅三弄那般,稱得上一句‘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論姿色,論氣質,哪怕放到宮裏頭可都堪稱一絕。”
望舒抿唇,淡淡笑了笑:“若說清水芙蓉,我倒是曾與人有過一麵之緣。”
“噢?”重弦興趣盎然地挑了挑眉,“可是俊美得無可挑剔?”
眸中有異彩流轉,隱隱可見溫柔之色,望舒瞥了他一眼:“這世上哪有完美無缺的人?瑕不掩瑜,我倒是覺得他不若以往見到的人那般觸不可及。”
身後有人推掇,手一輕推,雅間的房門頃刻間洞開,烏發素顏的梅三弄一襲瀟灑青衫煢煢孑立,似深穀芝蘭清新悠遠。搭在門扉上的手攥緊了袖邊,梅三弄下意識地避開了屋內的一人,衝著重弦俯身道:“二殿下。”
“二殿下?二哥,梅公子找你呢。”重弦捏著酒盅調侃道。
麵前忽然伸過來一隻修長的手,順著視線向上,隻見得男子露出恰到好處的詫異,如膠似漆的目光凝在臉上。
望舒說:“……別來無恙了。”
幾乎是立刻回過了神,梅三弄露出一個適意的微笑,舉著酒盞敬向望舒:“梅三弄給二殿下賠罪了。”
眼底帶著淺淺笑意,望舒優雅地拈過杯盞隨手放至桌上,視線在明亮的酒色中劃過,淡色的唇輕啟:“這份心意便我收下了。”
“二弟向來謹慎,外人的東西是斷然不會碰的。”瓊華叮囑的話語驀然在腦海中響起,梅三弄定定地凝視著桌麵上未沾過一滴的酒盅,心如明鏡,風平浪靜的表麵之後便是破濤洶湧的暗礁,一不小心,自己便要撞個粉碎。
一切始於陰謀,卻止於兩個人的心碎。
郎朗夜空下,一人彎腰俯身,伸手捏了捏身側人微微仰起的臉頰,一諾千金:“以後不管是不是你的生辰,隻要你所求的,我都會用盡一切方式捧到你麵前來,任君采擷。”
長發輕搖,梅三弄垂下頭斂去眼底複雜情緒,忽而用指尖拈起一杯酒遞至唇邊,片刻後便立起身覆上了他微涼的薄唇。
詫異過後的望舒隻覺未飲先醉,微微合上眼,麵前是一望無際的漆黑,依稀能望見璀璨星辰,然而這天晚上以後,他眼前再也感受不到一絲星輝閃耀。
少了看得見風景的人,剝脫了雕飾的清水芙蓉到最後連花瓣都凋謝得幹淨,再沒為任何人打開過心扉。
“我做夢都妄想能似普通人一般行走,而隻要他喝下了那杯酒,大殿下便能治好我的舊疾。這樣好的機會,你說我怎麼能錯過呢?”梅三弄的聲音似千帆過盡後的沉寂,再沒有起伏。
“你為何不拒絕?”滄溟生性猶疑,此時能說出這般有違忠義之言已然是極限。
梅三弄歎了口氣,像在無奈他的天真:“我本是大殿下的死士,心上謝國師親手所下的咒桎。若是我有朝一日背叛了大殿下,片刻之間便會爆心而亡。”
良久,他忽然撕開胸前衣襟,指甲用力一劃,胸腔中便有新鮮的血液順著衣衫汨汨流淌下來,露出裏頭布滿密密麻麻絲線——那是他的心:“我啊,就剩下這麼一顆破碎的心了。幸好王上為我找來合適的妖心,更是施展秘法重新為我續上了大半心脈,否則我早就一命嗚呼了。”
仿佛是低吟一般地喚出一個名字,梅三弄低下頭:“大殿下救下我便是為了取望舒的命,我也差點為此送命——生是為了他,死估計也是為了他。他既然沒死,那我也舍不得死。”
忽然風拂過房門,愕然的觀滄溟側耳傾聽片刻,隻覺得這短暫的一記聲響卻好似情人的嗚咽一般,令人動容。
“活了這麼久,生命中盡是些策劃好的必然。隻有他是我唯一的偶然,卻又不可避免,這輩子我就自私這麼一回。”
既然已粉墨登場,便不求全身而退。
“海誓山盟是假的,相許此生是假的,所有的含情脈脈都是假的。就連陰雨天的偶遇和他會遞上那杯酒都是我意料之內的事情,但在我失去眼睛的那天晚上,他眼角那顆朦朧的淚珠是真的——我知道他也曾舍不得。”夜風擦過臉頰,望舒沉靜的話語如同一簇靜靜燃燒的火焰,灼傷內心壓抑許久的情愫,“我不信他對我無情,那幾日他總是有意無意間眼神複雜地望著我,一定是有苦衷的。”
不等夕照開口,他就仿佛發現了什麼驚天秘聞一般,衝著夕照露出一個孩童般純淨的笑容:“你看,我不是沒死嗎?”
“二哥——”眼前之人似乎沉溺於某種執念已然瘋魔,表情有些怖人,夕照連忙出聲喚他的名字。
影影幢幢的闌珊燈火在望舒冷肅的麵容上劃過一道又一道可怖的漆黑陰影。他已然無暇顧及旁人,兀自垂下頭陷入沉思,自言自語道:“他說他不喜歡瞎子,你說若是我能重見光明,他是不是就不會再愧疚,會像以往一樣再對著我重展笑顏?”
見之不忘,思之如狂,走火入魔,不外如是。
夕照提高音調,又高聲喚了一句:“二哥,你清醒一點!”
“眼睛算什麼?我整顆心都能給他。”麵上劃過瀕死一般的哀求,望舒捂著臉,喃喃道,“命也可以給他的,隻要他高興,哪怕明知是穿腸烈毒,我也甘之如飴。可是為什麼他就是再也不願意靠近我了呢……”
其實雙方都心知肚明,故事的一開始便是謊言。隻是靜好歲月於倉皇間流逝,虛情假意,亦或是真心實意,其間孰真孰假,孰是孰非,又有誰能說得清?
每一句話都會在心中泛起波瀾,每個眼神都會在記憶裏刻下痕跡,逢場作戲不知回首,眼見你既已入戲,我也自當舍命相陪。
“小七,這一切一定是大哥在背後推波助瀾。”半晌,望舒抹了把臉,忽然平靜了下來,麵上無悲無喜,情緒明滅不定,“他自己對謝玄避之不及,便見不得他人雙宿雙棲。原先便是他下令讓梅梅接近我,也是他逼迫梅梅取我性命,那必然也是他逼得梅梅不得靠近我身邊,是他,一定是他。”
“應該是梅三弄自己——”
“一派胡言!同樣是穿腸毒藥,謝玄不省人事,而我隻是付出了一雙眼睛而已。倘若不是他對我還有所眷戀,又怎麼會對我手下留情?”
眼見他一意孤行,夕照心中一凜,腦中警鈴大作,索性放棄了勸解,怔忡片刻:“二哥……你想做什麼?”
“我要他們死——既然生不能同寢,那我要他跟謝玄死同穴。”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如同罌粟花綻放般奪人眼球,望舒眨了眨空洞的雙眼,“小七,各人自掃門前雪,無需管他人瓦上霜。梅梅是無辜的,這一切都是大哥咎由自取,你別再多管閑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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