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009 更新時間:18-10-21 19:30
我是一個要飯的,曾經是。
而現在,我改行了,搬磚。
說起來,搬磚這個職業並不如要飯好,起早貪黑,麵朝黃土背朝天,一天也就那幾個錢,連包子都隻敢買素餡的,因為肉包子要比素包子多一個銅錢。
想來也有好多天沒有吃過肉包子了,上一個肉包子還是從她手裏接過的,在一個月前。
吃完之後,我毅然決絕的離開了她,轉身加入了搬磚的人潮大軍。
她叫扒皮,披頭散發,時常摳著腳丫斜躺在城西城門處,破爛衣衫打著大小不一的補丁,臉上也如同她的衣衫,東一塊泥巴,西一塊灰,湊在一起,正好遮住了她清秀的容顏。
我逃荒來這裏,饑寒交迫,昏倒了。醒來後,發現自己未著寸縷躺在水裏,一個破爛女人手裏拿著一塊抹布正擦著我的大腿。
我以為她隻是好心的救了我,直至我一扭頭,看到不遠處的河岸上支起了一口鍋,鍋裏燒著水,鍋旁邊放著一把刀!
我噗通兩聲,“你想吃了我?!”
她撇嘴,抹了一把濺在臉上的水,露出一塊白嫩的皮膚,吊囂著眼睛開口說話,聲音卻意外的好聽,“連肉都沒有,砍你我都嫌累,既然醒了,剩下的地方自己洗吧。”
說話間,把抹布丟在了我的胸膛上,又把手放在後腦勺,昂頭挺胸走過去,“連胸都沒有,還不如我呢。”
“……”家中無長輩,我孤身一人,流浪在世,生存都是問題,哪還在意有沒有胸?
我抓起抹布,慢條斯理的從胸前擦過。
我成了一個要飯的,她把手裏的泥巴抹在我白皙的臉上,期間一直撇嘴,“想不到你這丫頭洗白了還挺好看。”
說罷,我隻覺得額頭一痛,她惡狠狠的說,“多抹兩層就比我醜了。”
我從沒在意過美醜,我知道她也不在意,因為我知道她在保護我,一個姑娘家,沒有庇護所,美貌就是吸引罪惡的源泉,她想我好好的,才會出此下策,我一直這樣想。
站在大街上,我緊張的看著過往人群,也怕他們的目光落在我的身上,雖然他們並不在意兩個衣衫襤褸的乞丐。
扒皮搖搖頭,小聲跟我說:“你這樣是要不到飯的。”
我:難以啟齒的乞討。
她仰起頭,很驕傲的樣子,“你看我是如何要飯的。”
她端著沾滿汙漬的青花破爛碗,順著城牆走到城門處,後來跟著同樣端著碗湍湍不安的我。
我剛把碗放到地上,她突然的悲嚎嚇得我手一抖,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我從來沒有見過人是這樣哭的,好像天塌了一般,難過的看不到明天的太陽。
很快,人聚集了,她哭喊著,徐徐道來一個悲傷的故事。
她的聲音很好聽,清脆的像是窗邊掛著的鈴鐺,風一吹,叮鈴叮鈴,可就是這樣清脆的聲音,哭起來又是那麼的要人命,也許那個故事並不是很悲傷,我哭得稀裏嘩啦,僅僅是因為她哭了。
很快,碗裏丟滿了銅錢。
她買了三個包子,在太陽落山前,牽著我的手走出了城。
城外青草坡上,她遞給我一個包子,與我並肩看斜陽,這是我第一次吃肉包子,好吃到多年以後再吃包子,覺得就是這個味道,充滿青草味的豬肉包。
我小心翼翼捧著它,咬了一小口,在口中嚼了幾十下舍不得咽,扭頭隻見她手中的包子並沒有餡,我問她,她道包子鋪不厚道,餡給的太少,方才她一口就吃完了。
我慢慢咽下口中的食物,“那個故事是不是真的?”
她回頭,“哪個?”
“就是你要飯時講的那個。”
她挖挖鼻孔,十分隨意道,“當然是胡編亂造的,世上怎麼會有這麼傻的人,父母被人殺了,她就把仇人殺了,反過來又來養仇人的孩子,被那孩子砍了一刀,從此生活不能自理,過上乞討的生活。那個孩子呢,整天樂嗬嗬的,沒心沒肺的活著,然後就把她殺了。”
她扭過頭,唇角勾笑,我竟然覺得邪魅的可怕,“要是我,早就把那孩子給殺了,這樣一了百了。”
我捧著包子蹭蹭後退,“我不是那個孩子!我父母是餓死的!我跟你可沒啥關係!”
她哈哈大笑,笑得眼淚都下來了,“你是個傻子。”
我並不覺得我是個傻子,也不覺得我很聰明,可能是許久的饑餓使我頭腦不太清醒,從而有些木訥。她吃完包子,站起身,“走吧,回家。”
我一愣,家?
破爛的閻王廟是我們的庇護所,不,是家,隻是凶神惡煞的神像讓我害怕,她挨著我,枕著手臂,望著頭頂的蜘蛛網,說,“小刺蝟,你要知道,神像再凶神惡煞,它終究是死的,而人,長得再慈眉善目,皮下也可能凶神惡煞。”
我不懂她為何跟我說這句話,就當我準備開口問她時,她卻疲憊的閉上了眼睛。
算了,以後再問。
第二日,依舊是乞討的日子。
她要我乞討,我卻張不開嘴,在角落裏坐了一天,後來天要黑了,她卻突然出現,給了我一個包子,把我領回了家。
“我張不開嘴。”
“可你吃包子的時候卻張開了嘴。”
我反駁,“我沒你那麼不要臉!”
她回頭,眸裏情緒不明,“要臉,你就死了。”
要臉,我就餓死了。
可我寧願餓死,也想要臉。
一個月,我從未乞討過一個銅錢。
每天,她都會給我一個包子。
後來有一天,她突然給了我兩個包子,吃完後,她說,“既然你拉不下臉來要飯,我也就教不了你,吃完這兩個包子,你就去城東找一個叫做零的磚瓦匠,她會收留你。”
口中的包子頓時索然無味,我問:“你不要我了?!”
她說:“我不想養一個廢人。”
我不是廢人,隻要能保全臉麵,我什麼活兒都能幹!
然後告訴她,我也可以養你!
我把另一個包子塞回她的手中,轉身離去,“你等著,我會回來的,然後告訴你,我並不是廢人。”
搬磚的日子很苦,苦到我捧著滿是血泡的手淚流滿麵,可是我不能回去。
零給了我一個月的工錢,我小心翼翼的塞進口袋,不敢花一個子。
下工了,夕陽的餘暉使得滿天紅霞飛,我不禁又想起了那天和扒皮並肩坐在城外看斜陽的日子,於是跑到了包子鋪,要買包子。
他看到我,笑嗬嗬道:“怎麼今日來買包子的換人了。還跟從前一樣麼?”
我笑了笑,“一樣。”
他把包子包好遞給我,我將四文錢給他,他搖頭,隻收了三文,“一個肉包子兩文錢,兩個饅頭一文錢。”
我愕然,饅頭?
我突然間想起她手中那個永遠一口就能吃完餡的……
她吃的,從來就不是香噴噴的包子?
我突然間掉了眼淚,又不敢哭出聲,隻能把包子捂在心頭,然後回了城東。
回去後,坐在院子裏,我把包子放在桌子上,然後慢慢的啃起了饅頭。
再然後,我哭了起來。
不知什麼時候,零回來了,見我哭泣,以為我受不了這辛苦的罪,坐在我旁邊的凳子上,就說,“這活兒辛苦吧?”
我點頭,“苦。”
她說,“其實,乞討比這輕鬆,隻要你肯丟臉。”
我抿著唇,使勁兒搖頭。
她輕輕笑了,“包子給我的?”
我搖搖頭,後來,又點點頭。
她咬了一口,歎息,“除了她,你是第一個舍得讓扒皮來求我的人。”
我抬頭,露出不解的眼神,她望著我的臉,像是再看另一個人,“你的眼睛,像極了山鳳,或許她才會為了你來求我,她第一次來求我,是很多年前的事了。你聽過扒皮乞討時講的故事吧。”
我點頭,“她說她是瞎編亂造的。”
她突然笑了,“你真是個傻子。”
我不解。她說:“哪有人會因為一個瞎編亂造的故事哭得像個死人。”
是,她哭得確實能要人命。
零說:“她就是那個孩子。”
“哪個孩子?”
“故事裏的孩子。”
我顫抖的問,“她殺人了嗎。”
零搖頭,“並不,她的父親殺了山鳳的父母,所以山鳳便殺了她的爹爹,那時,她還是個孩子,山鳳不忍傷她,便收她做了女兒,也是這個拿命來疼的女兒知曉了事情的真相,砍了山鳳一刀。”
我問:“山鳳死了?”
她說,“沒有,隻不過再也站不起來,靠扒皮養著,後來有一天,扒皮出去做工,她們居住的破廟遭雨的衝刷倒了,山鳳便死了。她求我救她,可是山鳳已經死了。”
我問:“後來呢?”
她悵惘道:“後來,那個可愛的姑娘穿起了破爛衣服,長跪在街頭,借著祈禱,懺悔著自己的罪過。”
嘩啦!
我打翻了桌子上所有的東西,不顧一切衝了出去,夜市上,燈火輝煌,各色的人聚集在一起,宛如看戲一般,一個瘦弱的女子跪在地上,麵前擺著一個破爛的碗。
她哭得,好像能要人命一樣。
作者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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