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4476 更新時間:19-04-19 10:38
哪一年?算算時間,應該是四年多以前的一個春天夜晚吧。
木之萌生,蟲之蠢動的初春,永遠駐足於南方。那時的北部仍舊春意全無,惟隆冬的苦寒刺骨。
從醫院出來的時候,她身上什麼都沒有。隻一套寬大卻單薄的花白病服,被晚風吹得獵獵作響。腳步突然停駐在那個陌生城市的陌生街口,很快又右轉離開了。就那樣漫無目的地獨自一人在空蕩蕩的街道上晃蕩著,不知歸處何在。
也不知走出了多久,然後遠遠就看見一個男孩正四處張望著,神色匆匆。隻這一眼,她就認出了他——那年秋天隨手撿的那個男孩!
想著,這便是因果報應不爽吧。這一次,換他救下自己這一命了。
原本背對著她的他突然轉過身,很快就發現了駐足不前的她。氣喘籲籲地跑了過來,凍得鐵青的臉上居然還冒著汗,激動地喊著,“終於找到了……”
找?當時她就愣在了原地,他眼中的患失患得讓胸口的一顆心突然停了半拍。幾番欲言又止,最後也僅僅是長長吐了口氣,極為難得地扯出了一點兒淺笑。心裏默默想著,他原來是個這麼溫暖的男孩啊!
後來的一路究竟是怎麼走的,她並不知道。隻任由著他拉著自己上了車又下了車,走過路淌了河……
一個恍惚就來到了這個神秘的陵埌。
在這裏,他們一起生活了大半年。她對他沒有了最初的冷漠,他待她依舊溫柔不改半分。
後來呢,自陵埌炎熱結束之時離開以後,他們就再也沒有見過麵。屈指可數的聯係也僅僅是“叮當”上隻言片語。
誰又能想到,當初撿到的一個半死不活的男孩,如今已經長成了成熟男人。不僅在暗地裏幫了她良多,還三番兩次地救了她的性命呢。
回憶著為數不多的相見,她忍不住低低笑了,“嗬嗬……”
“原來,若也都還記得呢。”輕柔的聲音中帶著淺淺的欣喜,一隻比女人還要漂亮的手突然伸到了她的跟前。
看著自然放在掌心的修長五指,他卻出現了一瞬的愣神。既是意外她一如既往的毫無防備的信任,也是驚訝她那愈發果決的性子。
手臂溫柔地一個用力,輕易就將她拉了起來。兩人默契地沒有再言語片詞,隻並肩而立著看向遠處明滅的繁星。
那是……一顆藍白色的星子?
難以置信地抬起雙手揉了揉眼睛,定睛看去,琥珀的眸色閃爍不止。居然,真的有藍白色的星星!她的呼吸明顯一緊,雙手就僵停在了半空中而忘了如何放下。
遙遠的高空中,有一團麵積極寬的乳白色光暈,中央那顆星子本身竟然呈現出明亮的水晶藍,其上還不斷流轉著一圈一圈的銀白色光華。明明是那麼的耀眼奪目,卻給人一種溫柔迷戀的錯覺。
光暈四周還環繞著好幾顆星星,或橘黃微微,或亮黃熠熠。皆是澄靜而悠遠,無不細細碎碎地閃爍著遙遠的傳說。
實在是她舉止氣息變化得太明顯,身側的墨當即就察覺到了。隻循著她的目光看過去,心裏微微漾蕩。陵埌真心不負她啊,竟是連這顆極星也出現了!
很快便收回目光,轉落在她那迷蒙著暖白華彩的側臉上。隻覺此一生的風景若斯不散,就是姣好無差的。
靜靜地癡看著已經入迷的她,那一雙眸子居然刹那間醞出了一大團絢爛的星空。眸色不斷閃爍出流光溢彩,仿若意欲將其統統納入其中。遽然間,清眸上的長長睫毛撲扇一下,那片星空就不著痕跡地消散無蹤。
來去皆不過轉瞬,仿佛那一刻的美好皆不過一個幻覺。
見她後知後覺地放下雙手,他才不動聲色牽起她的五指,低聲說著,“那就是陵埌的極星了。”
嗯?遲遲收回目光,若不解地轉過頭,正撞見他那對有些癡了意的深深眸光。他隻輕巧一笑卻不言語,鬆開手彎著腰撿起地上的一顆小碎石。用力一甩,青石瞬間沒入辭空而落的月光之中,隱了蹤跡。
“咱們的陵埌很任性,特異獨行的不僅僅是那兩個季度暴脾氣。連星空和日頭都迥異到了無法想象的奇特哦。”
聽他介紹得神秘,她的內心更多出了幾分期待。躲懶般再次席地而坐,仰著臉衝其柔聲笑著,“她這般隨性,溫吞的墨可吃得消?”
“淨胡說!”嗔怪一句,他便貓著腰勾了勾她的鼻頭。
一寸之隔的四目,相對出柔和的無作淺笑。不過一個轉身,他就緊挨著她坐下了,“若也是隨性的,我不也不遠萬裏找尋,何……”
看著她的靈黠眸光,話語戛然而止。
“咯咯……”輕快的笑聲久久回蕩在山巔,引得下麵的鳥雀驚飛不止。
靜謐才醞釀出來,他的手中突然變魔術般多出了一朵色彩迷離的花,分毫不差地放在她的眼前。
明亮的月光之下,外層展開的四片紅色花瓣色澤欲滴,簇擁著內測的五色花瓣。黃、藍、白、紫、青,舒緩而綻,此五瓣花瓣的末端如漏鬥旋向中央,一點紅砂收尾。中間細碎的橙色花蕾亭亭而立,仿若盛裝少女嬌豔絢麗。
這是,依米花?疑惑地巴眨了兩下眼睛,很快又否定了自己的猜測。那個花種隻能生長於熱帶戈壁上,一花頂多五瓣,一瓣一色。傳說其努力生長了五年也隻為兩日的綻放,花隨葉落,整株而殞。
“不知其物種,隻有些相像罷了。”
隱隱猜出她的想法,搖了搖頭,一對新月眉挑起和煦的笑容,撐在地上的另一隻手輕點了兩下,“這是生長在這崖壁之上的,三年一簇,我管它叫‘太花草’。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嗯!”
二話不說就緊跟著他一路沿著棧道往下走了不長的路程,突然就在距離山頂十幾米的位置停了下來。
舉目四望,她並沒有看到任何奇特的草木。不等提出疑惑,整個人就被他抱起,溫柔地放在了棧道的鐵索之上。迎著風,聽到身後傳來極小聲,“看下麵……”
即便他舉動得突然,她卻沒有半分懼意。依言低首而視,隻看見青藤滿布的崖壁之上,往下兩米的位置有一株很不顯眼的草立於其中,月光下泛著柔柔的橙色。其花正隨晚風而動,閃出奇特的流光。
“它……”
“噓……”
當即被眼前的光景吸引,她竟忍不住驚呼出聲,而他的輕噓再出口也為時已晚。
那株異草仿若受驚的含羞草,花萼瞬間閉合。葉柄下垂著,細長的葉片覆於花骨朵之上,完全遮擋住了它的模樣。在藤蔓的掩護之下,就如同一株普通的雜草,葉型平常而無奇。
這……
很是懊悔地捂著嘴,她有些暗惱自己的魯莽行事了。嘟著嘴扭頭看向緊抓著自己左手的他,眼中全是濃濃的問詢。
見他點頭答應,才有些明悟。
此植物雖為花卻應聲而合,草葉乃其常態,因有太陽之七色光彩。所以被他稱作“太花草”吧。
將她的失望之色看得分明,略略向上用力就將其攬下了鐵索而輕放於棧道。不由分說地拉著她靠牆而坐,兩根白皙的食指一上一下水平而置,“等……”
反正時間尚早,等等便等等吧,如此奇特景致倒也是值得的。
素潔的月光輕柔地灑在棕褐色的鐵索之上,揭開了年歲久遠的斑斑鏽跡。深淺不一的紋路透著滄桑,每一處色彩都是棧道所曆經歲月的見證。
銀光帶著微寒打在藤葛垂垂的壁簷,光怪陸離的色彩瞬間映入她那琥珀色的眼簾。不禁好奇地牽起他的手,指了指滿牆的圖畫。
這是……
崀山被截斷之後,他才有機會領略陵埌的各色風景。可每次都是一路沿著山體攀爬向上,此番主要也是考慮到她的身體才走了這條隱秘的棧道。上山的時候走得匆忙,他們自然也就沒有仔細周圍的環境,不想這裏居然還有如此光景!
看著他眼中的驚訝,她猜想墨也是第一次看到吧。隻是那些色彩好些都已經看不出原來的模樣了,便估計應該是記錄了陵埌的古老故事。
雖說同樣第一次見到,他卻在向下行出一段不短路程之後突然停了下來。
眼前的畫麵中隱隱是一個法陣,中央立著根高聳入雲的朱雀石柱,一位看不清麵目的人物被鐵鎖綁縛其上。
一股突如其來的心痛湧動在胸口,讓他呼吸一滯,莫名的悲傷突兀就襲來了。
“墨……”素來敏感的若很快察覺到他的變化,輕輕喚了一聲。
同樣舉目看向那一處的模糊不清,她卻隻有茫然。
他到底看到了什麼?眸光為什麼會那麼憂傷?停留在月光之上的思緒,又有怎樣遙不可及的追憶呢?
沒有得到他的回應,她隻當自己什麼也沒有看到。不忍心地別過頭,輕歎一聲,自己原來對他的一切都一無所知啊。
夜風裹挾這銀月的涼意,深了幾分崀山林間的獨特寒冷之息。原本冷熱不懼的她,竟忍不住打了個寒顫,真涼啊。
想著走走興許會好些吧,她就不動聲色地放開了手,不想轉瞬就被反握住了。
不知他何時收回了思緒,一臉抱歉地看著她,溫柔一帶就將她攬入了懷中。單手包住那雙凍得有些泛青的手,置於胸口最溫暖的地方。呢喃之音從她的頭頂飄過,仿若空之低吟,“先回去吧,下次再來……”
她隻知陵埌有兩季極端,卻不想連晝夜也多了幾分偏執。
他說棧道是夜晚崀山的最寒冷一處。
詭異莫測的崖底,常年孕育出較極寒之冰有過之而無不及的寒濕之氣。此寒濕之氣貼膚即入,如蛆附骨,輕易拔除不得。酷暑的白日裏,因在炙熱的陽光之下,故而並不易察覺。一旦夜幕降臨,其霸道強勢姿態盡顯。黑夜還特別為其創造了不斷積蓄濕寒的條件。氣流順著崖壁向上升騰至山巔,棧道自然是其必經之路了。
“嗯……”才搖了搖頭,她又忍不住打了個寒噤。
不由得緊了緊右手,他還是很擔心她此刻的身體狀況的。不過重傷初愈,體內還留有高熱的餘毒未清除徹底。再遽然受如此寒涼,身體真的吃得消?
可他也知她脾性,尋常是強迫不得。
似乎感覺到他的憂心與矛盾,她突然從懷中探出恢複了些許血色的腦袋。清眸中閃爍著安撫,再次搖了搖頭,沒事的。
許是他長居於此,已經習慣了這裏的氣候吧。她隻覺得他的懷抱很溫暖,竟不知不覺就睡了過去。也不知這一覺睡了多久,最後是被他搖醒的。意外的是身上竟沒有感到半點涼意,這才發現他隻著單衣,長長的外袍已經緊緊裹在了她的身上。
才想開口說話,他的指尖已經覆在了唇瓣上,帶著奇特的溫潤感。隻見他搖了搖頭,就將手指移開指向了棧道之外。
當即反應過來,了然地點點頭。這才拉著他慢慢站起身,扶著一旁的石壁小心翼翼地踩在了鎖鏈之上。
垂眸的瞬間,明橙的長葉正緩緩立起,隨夜風揮舞而過,仿佛溪邊浣紗的少女,鞠水而揚。葉柄傲然挺立,骨朵欣欣向月,含苞欲放的紅尖之上,點點清光閃爍。
幾個呼吸之後,淺綠色的花萼帶著羞澀遲遲舒展,露出紅豔的花冠徐徐綻放,才現五彩之花……
“真美啊……”
靜靜看著翻滾不止雲海,青卷藍,墨葬灰。哪怕不是第一次見到此景的墨也忍不住再次發出感慨。
是的,她陵埌是特別的!
若站在山頂的邊緣,非常讚同地點點頭。那琥珀未散的雙眸則一瞬不瞬地落在遠方,生怕錯過了這此生僅此一見的奇觀。
繁星漸沒,夜的黑幕遲遲透明褪去,天空這才開始呈現青藍色。最接近天邊的山林盡頭,煙霧繚繞,白了林,亮了穹。一枚桃紅色的小圓球,乍然露出了個光溜溜的發頂。山風驟起,仙飄之霧愈發濃重,嫋嫋而揚,刹那之間就將那僅有的暖色徹底給淹沒了。
青藍漸怯,幻現淺色。條條“銀蛇”閃現,在雲層之中深入淺出,首尾不顯。一個恍惚之間,雲層乍現緋色,吞吐之間就占領了地平線。隨著一束銀光晃過,極星瞬間隱沒,緋霧四散。鑲有水藍色流帶的血色球體穩穩立於高空,其上絲絲雲煙飄蕩,姿態婀娜。似舞若揚,久久不散……
“天亮了……”
二人比肩躺在青石之上,靜靜地看著微微發亮的天空。此刻入眼已失了無邊的墨藍,惟盡待淺藍了。
“是啊,夢,也醒了……”
她雖說得輕柔,卻不失半分決然。
知他帶自己看盡陵埌美好,無非是想挽留住那顆漂泊不定的心,更知他所做一切都是出於擔憂。可即便懂得他心意,她也隻能拂了。
有些事情,她也曾經天真以為能夠逃脫得掉。那三年的溫暖,她甚至都以為自己已經忘記了那些曾經的過往。是那一夜的驟然失去,讓她一朝清醒過來。
所有加注在自己身上傷既未平,如何能夠享得安虞?所以,還會受傷又怎樣呢?哪怕是傷敵一千自損八百,她也要讓那些算計過自己的人付出血的代價。
更何況,她又不傻,怎麼會做出辣麼愚蠢的決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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