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559 更新時間：21-11-04 11:11
魂魄這種東西，並不大好解釋。就唯物主義而言，它是壓根兒就不存在的東西。可世人又多認同“三魂七魄”這一說法。百裏諾夕自認為自己也不過是這芸芸眾生之一同樣微不足道的小人物而已。更何況她還曆經了那麼多，甚至夢回前塵往世，自然有理由相信那虛無縹緲的靈魂存在。
此刻，周圍歇斯底裏的尖叫喧鬧仿若被乍然抽空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句魔咒一般的話音一潮接著一潮洶湧在耳畔。
“她才是百裏真正的救贖！”
這句熟悉的話，她作為回憶的旁觀者之時，曾經聽那個溫柔的女人——為她而甘願犧牲一切的阿媽——說過。
當時她隻以為對方的凝重眼神應該是投放在遙遙天際，而今看來，後者那時候當是真真實實地看到了虛空中的自己。此般念頭在常人看來或許有些荒誕，可對於擁有瞳術的百裏一族而言，似乎也並非完全不可能。
百裏諾夕隱隱猜測到，就算阿媽當時的瞳術尚未達到至臻境界，估計也相當接近了。畢竟後者不僅看出了自己孩子的靈魂缺陷，甚至還通過某種秘術使其異瞳穿透時空，看到來自異時空的她。
所以，瞳術的至臻境界難道是……
一個可怖的念頭遽然從腦海中滋生便再也揮散不去了。百裏諾夕忍不住深吸了口涼氣，渾身一個激靈，頓覺口幹舌燥。不自主地抬起手搓了搓溫度盡失的冰涼臉頰，小粉舌舔舐過幹燥的唇瓣，當即發出陣陣神經質一般的“嗤嗤”低笑。
包括當事人在內，誰也沒有發現此刻的她，一雙清眸正流光飛舞，各種純粹的色彩不斷交織與黑白分明的瞳孔表麵，又徐徐滲透進瞳仁之中。隨著那對黯翼般的睫毛刷下又揚起，眼前的一切都變得不一樣了。
外人隻看到她目光灼灼地盯著那慘烈的事發之地，麵色清冷而複雜。而身處奇特狀態的百裏諾夕自然也很清楚，目之所及的地方剛剛的的確確發生了一起車禍。隻不過，對於那個受害者究竟是不是之前看到的“刑臻”，現下的她已經半點也不在意了。
隨著一步邁出，她才遲遲收回目光，滿臉震驚地看著四周。這裏並沒有驚慌恐懼的人群，惟從腳下蔓延出的荊棘血路。血路的盡頭沒有紅綠燈，更沒有熱鬧的街肆，隻有黑洞一般的遠方。荒蕪的路旁枯草媒蘖，堆滿了形態各異的巨獸，那些龐大的屍體麵目猙獰地看著她，空洞的燈籠大眼中徘徊著哪怕歲月更迭無數也無法消散的兢懼。
不過一息之間，這些龐然大物竟在她眼前接二連三地活了過來，所有厚實的皮肉從灰白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恢複血色並繼續轉為青褐色。當那些大眼睛中的一圈圈絕望徹底隱沒，浩大的聲勢乍然而起。隻見所有的生物以一種詭譎的步伐不斷後退，最終消失在青色山脈之中，低吼聲陣陣如雷，乍起又息。
如此強烈的視覺衝擊，恍若一把遺失已久的古樸鑰匙，輕易打開了一片塵封多年的古銅大門。所有被封印在歲月盡頭的前塵因果爭先恐後地奔湧而出，洶湧澎湃地撞擊在百裏諾夕的識海之中。她好像聽到一聲微弱卻清晰的“撕拉”響起，又很快隱沒在了磅礴的聲勢內。
下一秒，百裏諾夕便清楚地感覺到，腦海中多了許多原本就屬於自己的東西。
“嗬……原來如此……”
一聲輕呼從幹裂的唇瓣間擠出，百裏諾夕的臉色也漸漸恢複了平靜，當下對於腦海中還在不斷掠過的古老畫麵淡然處之。
一念佛，一念魔麼……
可那又如何呢？她早已不複從前，哪裏還會在乎末路何許。往世的苦頓，她分毫不落地盡數承受了。那這一世，即便注定了要再墮魔道，她也要再爭上一爭，誰也別想阻攔！即便是那所謂的天道，也不可以！
“嘿！小瘋子？”
一個粗獷的聲音遽然憑空響起，輕易便擊碎了她眼前的血腥光景。強光刺激之下，百裏諾夕幾乎是下意識地閉上眼，半晌才微眯起，不乏好奇地循聲望去。
這個稱呼，貌似，好遙遠的熟悉呐……
對於這副大剌剌立在跟前的偉岸身軀，百裏諾夕還真的很熟悉。雖然不知道他為何會於此時出現在大陸上，但對於對方能夠找到自己卻一點兒也不意外。再怎麼說，他上頭還有個神通廣大的龍鬼，那個糟老頭大小也是那偌大一個洞天六酆的大當家，沒一點兒手段也不太說得過去吧。
故而，那對秀眉僅微蹙出淺淺思量，少頃便彎唇悶悶一笑，“嗯……”
“終於找到你了！”
得到她的肯定回答，來人竟興奮得驚呼不斷，一雙手腳更是無處安放似的，於頭頂晃動個不停。
嗬，有幾年不見了呢。這隻“黑鬼”越來越黑了啊！
心裏很不厚道地吐槽了一句，百裏諾夕的平靜麵色卻未有變化，對於眼前之人的失態反應更不加製止，僅淡淡吐出一句，“哦……越獄了？”
“誒？”
看著她從始至終都一副漫不經心的風輕雲淡模樣，光著膀子的“黑鬼”明顯愣了一下，手腳保持著一個奇特的姿勢頓在那兒。半天忽見那柔柔嘴角的戲謔愈來愈深，才反應過來，順勢收手撓了撓後腦勺，別扭地憨笑道，“不怕小瘋子笑話，這麼多年過去，我也還是沒有小瘋子那本事啊……”
盡管來人已經在努力讓自己的神態盡量柔和些了，可那張飽經風霜的老臉上正掛著一條小拇指粗細的刀疤，從絡腮胡子裏蔓延而出，使得其模樣看著依舊怪滲人的。
也不理會這位空降而至的半個故人，百裏諾夕自顧自地嘀嘀咕咕了一句，倏爾轉身看了一眼身後，那裏依舊是慘烈的車禍現場。隻是那一度血腥的畫麵已經被處理，僅剩下一大灘厚重的色彩凝結於柏油路麵上，徒惹得遲遲未散的路人們唏噓不已。
不著痕跡勾嘴一笑，慵懶地回轉身，訕訕摸了摸鼻子，百裏諾夕好似這才想起跟前這麼一號人物，饒有興趣地挑了挑眉，抿嘴淺笑道，“怎麼？黑鬼這是要改邪歸正，擱這文明之地當起了保衛？”
“小瘋子就別埋汰我了……”咧嘴露出一個自以為很憨的笑容，“黑鬼”局促地搓了搓手，還頗為扭捏地搖晃了兩下腿腳。
如此違和的動作，看得百裏諾夕眼角直抽抽。強忍著上前將人胖揍一頓的衝動，她長長吐了口氣，食指勾過肩頭一綹黑發隨意把玩著，卻也不言語，隻對著人笑得意味不明。
這般和煦若日的笑容，與之打了大半年交道的“黑鬼”何曾見過？更何況眼前這位丫頭早已非當年那個半人高的瓜娃子，雖說出落得高挑的她五官並不精致，甚至可以說相當的平淡無奇，可他卻覺得對方身上有一種說不上的氣質，神秘而令人著迷。
“嘶……”
身體突然本能地打了一個哆嗦，魔怔般的“黑鬼”這才回神警覺地看了看四周，卻發現並無異樣。眉頭緊緊蹙在了一塊，暗道，他在剛剛那一瞬分明察覺到了危險逼近！
難道……
似乎想到了什麼，艱難地咽下口水，好一會兒才遲遲扭轉頭再度看回依舊噙著笑意的百裏諾夕，心下一片駭然。
“咯咯……就差一點點了……”看著後知後覺的“黑鬼”一臉見鬼模樣，百裏諾夕這才忍不住笑出了聲。
“小瘋子……”失聲輕呼著，“黑鬼”當即將目光往側邊移開。一想起先前差點兒無聲無息間就被抹殺，他就忍不住打起了寒顫。心有餘悸的同時暗道，縱使此番笑容絢爛得足以教萬花失色，他可不敢再與之對視了。
應是覺得她的手段太匪夷所思，思量片晌之後“黑鬼”還是慎重地問了一句，“真的是你？”
誰知道，人百裏諾夕壓根兒就沒有要為其解惑的想法，隨意拉扯著手腳伸了個懶腰，興趣缺缺地反問了一句，“什麼時候來的？”
“咳……”
這話題也轉移得太突兀生硬了吧？眼角抽了兩下，沒有得到想要答案的“黑鬼”隻狠狠睇了她一眼，卻是賭氣般並不做回答。
喲嗬，這家夥居然還會記著仇傲嬌上了呐！要知道，剛剛如果不是她故意露出破綻，他可真就沒了呢。無聲無息間！
對自己突然擁有如此強大的攻防特技相當驚喜是一回事，對方的態度卻又是另外一回事。百裏諾夕對著不知恩的家夥不滿地冷哼一聲，當即翻出個不大雅觀的大白眼。旋即又想起此番行程的目的，她也懶得同他計較，隻嫌棄地輕嗤一聲，轉身便要走自己的陽關道離開。
“誒，不是！”
見著故人一言不合就頭也不回地轉身走遠，“黑鬼”哪裏還顧得上照顧自己的憂傷情緒，當下邁著那雙在大熱天也能被莫名其妙凍得有些僵硬的大粗腿，三兩步追上前。
“別介，自上次一別，咱也有好些年沒見了呢。可不得好好嘮嘮！”
被隔壁這個大嗓門吼得耳膜生疼，百裏諾夕一個碎步邁開，步伐詭異地行出幾步便已是十數米開外，旋即涼涼向後捎出一句，“見也見過了，好走不送……”
眼睜睜看著那抹青墨色的魅影閃爍幾下就拉開這麼大的距離，如此高深莫測的身法驚得“黑鬼”下巴都掉下來了。又瞅著再有幾個瞬息間，就要徹底失去她的蹤跡，當時就急紅了眼，不管不顧又吼了一嗓子，“龍鬼有救命的東西送你！”
還別說，他的話當真引起了百裏諾夕的興趣。小粉舌微微探出，又很快縮了回去。她並沒有轉身退回，而是神色凝重地飄落下一聲沉吟，“龍鬼……”
當年，那個糟老頭專斷獨行地將她送出洞天六酆，其用意到底幾許已是不得而知了。但她一早就想過，以前者的本事，早晚會查出她的身份。隻是沒有料到，這麼多年了，對方居然一直關注著自己。
說實話，被這麼一個敵我不明的大人物盯上，可不是件好事兒啊！
就在百裏諾夕摩挲著鼻頭思量之時，“黑鬼”終於甩著粗胳膊邁著粗腿大步趕了過來。見她麵色略顯不喜，後者不自主地打了個激靈，也顧不上將氣喘順了，急忙從兜裏取出一個用新鮮的翠綠藤條編織而成的巴掌大盒子。又仿若生怕因著誤會讓她對他們有了嫌隙，忙不迭地開口解釋道，“這是那個叫遠子墨的讓送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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