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4986 更新時間:18-12-09 23:48
陽陽,你這幾天過的還好嗎?我想一定很糟吧,對不起,我沒能保護好你。你放心,我已經跟我的妻子和解,她答應我不會將我們的事情告訴其他人,但我也已經答應她,以後都不會再跟你有聯係。原諒我,陽陽,這已經是我所能想到的最好的辦法。你還年輕,還有大把無限美好的未來,而我已經老了,不值得你再把光陰浪費在我身上。
我愛你,陽陽,我很感謝你將年華帶到我身邊,讓我也能重新體驗一番青春的滋味。但大概正如你以前常給我說的那句話一樣,命運總是殘酷的,作為平凡人的我們,或許永遠沒有機會去反抗命運。與你相處的這段時間,帶給我最大的感受,除了你的活力,另一點,是我也再次感受到了我們作為平凡人的渺小,我時常能感覺到在我們的頭頂上存在著一塊透明的天花板,無論我們怎麼發展,都無法衝破它的限製。至少,我是不能了。
陽陽,我知道跟我分開,你肯定會很傷心,但我也沒有辦法再幫你,隻能靠你自己學會忍耐了。忍一忍吧,陽陽,生命總是會在你絕望的時候給你驚喜,就像我在最孤獨的時候遇見了你。
感謝你,陽陽,我愛你。
趙雲鵬
5。13
太陽落了,夕陽沉了,烏鴉再一次停留在了枝頭上,扭動著烏黑的頭,看著窗裏的少年。
向陽站在窗前,看著夕陽血紅色的光芒穿透樹枝,穿過了牆籬,照射在不遠處的青草坪上。那一個個小小的人影,在夕陽映照的草坪上跑動著,就像是著了火,正在四處逃竄一樣。
所有的東西都著火了,樹葉在燒,窗簾在燒,人在燒,連空氣也在。
五月黃昏的光,是虛張聲勢的,明明看起來那麼刺眼,照在人身上卻是冰涼涼的,一點溫度也沒有。但或許,這也跟人心冷了有關吧。
向陽站在那光芒之中,讓那光芒擁抱自己,穿透自己。
那光芒射進了他空洞的眼裏,染紅了他灰黑的發和蒼白的皮膚,也染紅了他手裏握著的那把銀色的小刀。
今天是他離開了趙雲鵬的第五天,他已經整整五天沒有見過他了,他隻能通過他留下的那唯一一封信,通過觸碰它,嗅它,讀它,來感受趙雲鵬留在上麵的氣息。
趙雲鵬給他的這最後一封信,並沒有讓他解脫,反而割斷了那吊著刀子的繩子,讓那刀子精準地,用力地,深深地紮進了向陽的心底,讓鮮血不斷地從他的心口流出。
他濃密的發開始脫落,水靈的眼開始暗淡,嫩白的皮膚開始幹枯。
他的熱血正在冷卻,他的生命正在流逝,他的靈魂正在枯萎。
永遠都無法再見到他了,即使活在這世界上,又有什麼意思呢?
那夕陽真的好刺眼,讓他頭暈,讓他眼花,讓他惡心。
是有一個黑色的東西正在動嗎?在那火紅的夕陽裏,寒冷的風裏?
那是什麼?
“嘎……嘎……”
他感受到了召喚,他終於知道那夕陽為什麼那麼令他厭惡了,因為那是一道魔障,而天父已經撥開了它,朝自己伸出了他那溫厚的手,和藹地對自己笑著。
多偉大,多聖潔,多高貴。
獻祭自己的身體,升華自己的靈魂,擺脫絕望的命運。
好,他做,他舉起了手中的那把刀子。
艾艾待在書房裏,一個人。
爸爸在臥室裏抽煙,媽媽在客廳裏發呆。
爸爸最近經常抽煙,媽媽最近經常發呆。
艾艾不知道爸爸媽媽是怎麼了,為什麼他們不跟彼此說話了?為什麼他們不來陪她了?為什麼就連媽媽做的飯都不好吃了?
可是,媽媽也不逼著自己練琴了,爸爸也隻說讓自己做自己的事情,這讓她又很高興,因為她終於有時間把自己的百科全書看完了。
她細細地翻著每一頁。
小象為什麼愛打滾,蛇為什麼要冬眠,貓頭鷹為什麼隻在夜裏飛行。
這些,百科全書都告訴了她,她全都知道了。
書看完了,真好看呀,可是,也該放回去了。
媽媽說,哪裏拿的東西用完後就要放回哪裏。
艾艾是一個乖孩子,艾艾會聽媽媽的話。
夕陽染紅了書架的半邊,陰暗了它的另一半。
小女孩搬來了椅子,又在椅子上放了張凳子。
有點高,不過沒關係,艾艾很勇敢。
她一步一步地爬了上去,但高度卻還不夠,隻差一點,她便能夠到那書架的最高層了。
凳子劇烈的搖晃,小女孩的身子也跟著搖晃。
凳子倒了,地上,
都是血。
“向陽!”
“艾艾!”
夜晚七點的醫院,在經過一輪喧嘩與騷動後,終於恢複了它本該有的平靜。
走廊裏,急促的呼吸聲消失了,隻有昏暗的光,和光下行走的人。
病房裏,陳芸華坐在床邊,看著病床上昏迷著的女兒,緊緊地握著她的手,眼眶已經紅透了。
趙雲鵬站在陳芸華身後,厚實的背微微駝著,一副無力的樣子。
他的手微微伸出,最後卻又放下了。
“我去把該交的費都交了。”他道,但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他沉重地歎了口氣,離開了病房。
五天了,距離那件事情的發生,已經過去了五天了。五天以來,他和妻子之間說的話,總共不超過十句。她對他永遠都隻有一副冷漠的麵孔,就好像他不是一個人,隻是一塊石頭似的。
一塊石頭是無法喚起人的任何情緒的,甚至連人的注意都無法得到,而他如今的狀態便是如此。
但其實這於他而言也還好,她不願同他講話,他也不願同她講話。真正令他鬱悶的,還是與向陽的分別。
他一直以來都在告訴自己,自己選擇與向陽斷交,從長遠來看,對向陽肯定是好的。畢竟自己已經老了,而且也無法給予他真正安全的保護。他跟著自己,未來隻有黯淡罷了。
在與向陽單獨見地最後一次麵裏,他們兩個人一起坐在河邊,他心裏麵其實便在懷疑他們繼續這樣是否合適。對於向陽來說,是否是好的?對於自己來說,又究竟是怎樣的?
理智上,他是清楚的。但感性上,他無法徹底割舍,他心中一直存在著一絲僥幸,所以他當時沒有做出抉擇。
但現實果然還是殘酷的,自己還是太過猶豫不決了。
對於向陽的離開,他無法釋懷,每天夜深人靜之時,向陽的麵孔和聲音,被他抱著時的感覺,便會全部在趙雲鵬腦海裏複活,逼得他隻能靠抽煙來排解內心的空虛與煩躁。
他也想過要不要去找他,興許就不顧妻子和女兒了吧,與向陽在一起,自己丟的就是名聲和家庭而已,工作應該還是保得住的,他仍舊有能力養活自己和向陽。
可向陽又該怎麼辦呢?陳芸華會放過他嗎?
他想了想,還是覺得這個念頭太荒唐了。
他感覺自己已經踏入了一個無底洞裏,沒有出路,也無法按照原路返回。
在前麵的,隻有未知的黑暗與無窮的絕望。
他走到了二樓,騷動又從走廊的另一頭傳了過來,趙雲鵬看見,又有一個擔架被護士推著朝他走來。
又有誰出事了嗎?今天是個什麼鬼日子?
馬上就要到出口了,他從口袋裏拿出了一根香煙,在與那擔架擦肩而過的時候,手中的香煙掉在了地上。
他的雙腿控製不住地顫抖,心髒急促跳動著,腦海裏不斷閃現出剛才看見的那張麵孔。
他轉過頭,衝向了那擔架消失的病房。
病房裏圍滿了人,他站在門後,看清了那擔架上躺著的人。
他的心涼了。
光禿禿的牆壁上,時鍾“嘀嗒”回響著。空蕩蕩的病房內,隻有這一個聲音是最明顯的。但如果你仔細聽的話,你還能聽見兩兩道平穩的呼吸聲。
一道沉重,一道輕緩,它們保持著同樣的節奏起伏,一道聲音出現,另一道便也出現;一道消失,另一道便也跟著消失。它們如此的同步,就好像呼吸的主人是彼此心連著心,所以就連呼吸也保持著同樣的節奏。
陳芸華坐在床邊,眉頭緊鎖,擔憂地看著仍舊未醒的女兒。現在離治療完畢已經過去了一個多小時,盡管醫生已經告訴了她,女兒明早醒過來也是正常的,可她就是無法看著自己的女兒一直昏迷下去。
她的心仿佛被吊在了懸崖邊上,女兒昏迷越久,她的心便也要被吊多久。
怎麼會這樣呢?她在心裏自問。
為什麼女兒會自己爬到那麼高的地方?她難道不知道爬那麼高是很危險的嗎?她難道不害怕嗎?
她想起了地上倒扣著的那本百科全書。
她難道是想把書放回去嗎?那她為什麼不來讓自己幫忙呢?
她難道是怕自己嗎?
想到這兒,陳芸華又感到崩潰了,她用手捂著臉,眼淚順著手指的縫隙向下流著。
她沒想到,她和趙雲鵬之間的不和真的被女兒感受到了。
她又突然深深地自責了起來。
因為其實之前她便也擔心過女兒會不會受家裏現在的氛圍所影響。可是自己實在無法主動去找趙雲鵬作出和解,因此盡管心裏頭有過這樣的擔心,但最後自己還是沒有做出改變。
小孩子哪裏懂這麼多呢?哪會有這麼敏感呢?自己大概是想太多了。
她沒想到自己對自己的縱容,竟釀成了今日的慘禍。
為什麼自己會這樣呢?明明都已經跟趙雲鵬達成協定了,為了女兒著想,彼此都先忍耐著,至少也等女兒考上大學了再談離婚的事情。明明就已經作出了妥協了,隻需要假裝便好了,假裝和睦,假裝正常,假裝以前的所有事情統統沒有發生過,像從前一樣生活。反正趙雲鵬也沒有愛過自己,也從來沒有碰過自己不是嗎?可為什麼自己就是做不到呢?為什麼不能去主動跟趙雲鵬談話?為什麼不能在女兒麵前做出微笑?自己為什麼這麼自私,這麼愚蠢?
眼淚順著他的手,滴落在了女兒的手上,沾濕了小手邊的床單,印出了一個又一個深色的濕痕,像是被烙下的心痛與自責。
在她嫁給趙雲鵬之後不久,她便隱隱感覺到了在頭頂上似乎正凝聚著一片陰霾,她時常感覺乏力疲憊,不隻是身體,更是心靈。她不明白這樣的原因是什麼,她曾去看過醫生,醫生告訴她自己這是操勞過度所致,可即使後來自己已經在多加注意了,這種疲憊的狀態卻還是經常出現。
她隻能告訴自己不要去想太多,不要去理會那沉重感。
自己已經有了一個完整的家庭了,還有什麼不滿意的?
可直到親眼看見了那封信,那些照片,她仿佛被一道驚雷劈重,徹底明白了自己原來一直生活在一個謊言之中。
曾遭受過的苦與累,全都是拜這個謊言和它的編造者所賜。
她生活在一個無愛的家庭之中,活在一個不愛自己的男人身邊。
十幾年來,她一直在做的都隻是付出,無知的,無盡的付出。她從來沒有得到過來自趙雲鵬的一絲一毫的愛。她曾以為,趙雲鵬隻是如今不十分愛自己了,但或許,他曾經也是愛過自己的,在自己的年華和青春都還在之時。或許他們之間的愛情隻是慢慢被生活給消磨了,就像曾經她問過的那些女人們所告訴她的那樣。共同生活了十幾年了,哪還有愛情呢?
她一直都是這樣告訴自己的,她企圖用這個方法來麻痹自己,逃避真實存在的不幸。
她現在才明白過來自己的這個想法究竟是有多愚蠢,他們哪裏是如今沒有愛情了?打從一開始,趙雲鵬便從未愛過自己。
那自己對於他而言究竟算什麼呢?還算是個女人嗎?還是,隻是一個工具,一個保護傘?替他掩蓋他的變態,醜陋還有惡行?
自己難道在他眼裏就隻是這個作用嗎?
可自己也是一個人啊,一個活生生的女人!
自己的青春年華難道在他眼裏就不重要了嗎?他怎麼可以這麼狠心,這麼殘忍!
他怎麼可以把自己當一個工具一樣利用,當一個無知的白癡一樣戲耍!
她明明也是有大把的美好的,她本來還可以擁有自己的幸福的,可現在這一切都沒了,她已經老了,一個女人可以有的,她統統都沒資格再有了。她已經將自己十幾年的大好時光,全部都浪費在了趙雲鵬一個男人身上,全部都被他白白葬送了。她付出了一切,可她一無所有!
但她又能夠怎麼樣?揭發他嗎?將他的變態與醜陋公之於眾嗎?
自己能得到什麼?
同情嗎?她是可以得到的,但之後呢?
她沒有工作,沒法養活自己,沒了趙雲鵬,她和女兒根本沒法像現在這樣繼續生活。而且,告訴了別人,除了能換來她們的同情,還有什麼?
她們的同情背後是否也隱藏著對自己的歧視?她們會也將自己看作一個笑料嗎?
身邊的人會怎麼看她?看她的女兒?
她們兩個人以後還能夠在這個社會上立足嗎?
她是沒有選擇的,除了忍耐以外,她沒有別的辦法。曾經如何過活的,現在依然隻能重複原樣。
她已經發現了自己處在一個鐵籠之中,可她除了繼續待在鐵籠子裏,別無他法。
這個籠子是她的業障,也是她的保護;是她的幸,也是她的不幸。
可是自己的自憐自哀,還有對趙雲鵬的恨,就像草一般紮根在了自己的心底。那已經不是雜草了,是魔草,不管自己想什麼,做什麼,它都能從中吸取養分,瘋狂生長,沒有任何辦法可以鏟除他,甚至隻是讓它稍微萎縮一下也不可能。
趙雲鵬呢?他去哪兒了?他方才好像說自己出去繳費了?這麼久了他為什麼還沒有回來?
陳芸華看向了門口,她的心裏此時好像是有一個種子忽然破開了,從那種子裏誕生出了一種感覺,那感覺就好像是一隻手,正在指示自己該去哪裏。
從那門後麵,也伸出了一雙手,正扒著門沿,像是立馬就會有一個人頭從門後鑽出來似的。
陳芸華站了起來,走出了病房。
走廊裏,每一扇門後,都伸出了一雙扒著門沿的手。
那手是白嫩光滑的,手指是細長的,指甲是尖利的。它們一動不動,就像是雕塑一般。
陳芸華沿著走廊走著,房門全部都被打開了,裏麵黑漆漆的,像是黑洞一般。她走到了走廊盡頭,走進了樓道裏,在那藍白色的牆壁上,出現了一個佝僂著的影子,像是小偷在伺機潛伏,又像是魔鬼在窺視獵物。
內心裏的那隻手在劇烈搖晃著。
陳芸華一級一級台階地走下,那影子越來越大了,她走到了第二層樓的樓道口。
她看見了。
那一隻隻手的指縫裏忽然滲出了鮮血,沿著牆壁慢慢地流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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