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續·第三章

章節字數:10702  更新時間:19-01-27 12: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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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與此同時,某處洞穴內,離星弈雖然走得毫不費力,但感受著洛星幽環抱住他的腰,不禁想起一種古書上所記載的樹袋熊的生物,更不由想起他的三師弟。

    印象中,三師弟也是如洛星幽這般黏人。每次犯錯,準向他撒嬌道:“師兄,幫幫我呀,我保證這是最後一次啦!”而後幾個罰堂弟子就會走來,為難道:“二師兄,這······”這時他就會板起臉道:“此事我會如實向師傅稟報,就不勞你們費心了。”然後那幾個罰堂弟子就會互相看看,一臉無奈地走開。

    等他們走後,三師弟就向他道謝:“多謝師兄。”

    他有些頭疼,每次對著唇紅齒白的三師弟總是硬不下心來,遂委婉道:“師弟呀,靠別人不如靠自己。試想有一天,師兄不在了——別瞪我,我是說假如。那時你若犯了錯,誰又能護你呢?”

    “這樣啊。”

    見他終於上道,離星弈語重心長地說出最後一句話:“所以專心修煉,讓自己變得更強大吧。”

    小師弟忽又露齒一笑:“師弟定當謹遵師兄教誨。”

    怎麼辦,師弟好像一點都沒聽進去。他有些抓狂地想道。

    “哥哥,回神了。”洛星幽有些不滿,三師弟有什麼好,本來就覬覦著哥哥,也隻有他才會被他那可愛的小師弟的外表騙過。

    腰間吃痛,他瞪了洛星幽一眼,隨後看向忽然停住的翟靈,警惕道:“翟兄為何停下?”

    “你看。”

    順著手指照去,那是刻在石壁上的一首七律:

    無題

    仙機不顯蘊塵精,解者堪明百魅行。

    禍亂蒼生猶未始,平安萬世待期盈。

    雲來瞬逝玉華冰,客去長存水月清。

    豈有今人尋異跡?深山野鬼候鸞鳴。

    離星弈捉摸道,一般題名為無題的詩有兩種可能,一是作者心中盤旋著多個詩題,難以取舍,二則是——他抽了抽嘴角——作者壓根就懶得去想詩題。

    不過以此詩為例,玄虛奇詭,讓人一頭霧水:姑且不論首聯、頷聯所敘仙人圖引發動亂之景,這個“期”是何物之期?此外,“百魅行”莫非指的是東海倭國流傳的“百鬼夜行”?“玉華”“客”“野鬼”又當取何意?難不成全是比喻、借代?

    他估計取無題之因後者居多。

    一旁的翟靈猶疑道:“你還記不記得先前那人提及的‘千羽’?相傳鳳乃百鳥之主,總司天下禽族,而此詩平仄對仗極為工整,‘鳳’為去聲,‘鸞’為平聲,鸞鳳本相近,以鸞代鳳也未為不可。”

    “那‘野鬼’當作何解?”

    “千羽之人,感念知遇之恩,無奈困居此地,所以作詩求援?或是有人發現仙人圖,欲進獻千羽之主,以詩為引?”隨後翟靈聳聳肩道,“好吧,我亂猜的。”

    離星弈:“······”

    他搖搖頭:“仙人圖既是各方所尋之物,安有千羽獨大之理?作者莫非就如此自信,最終尋到仙人圖的隻他千羽一家?還是說這首詩中藏匿著隻有千羽中人才會懂的密語?況且,訊息的安全性與被發現的可能性向來動若參商,此起彼落。此詩既被刻在這裏,想必罕有人可以發現。不能被人發現的訊息等同於不存在。所以,我不太能理解這個作者的想法。”

    沒有應答,離星弈假意咳了幾聲:“為今之計,隻有繼續往前走。”

    卻見翟靈一直盯著他聲旁的洛星幽,離星弈有些疑惑:“翟兄可還有事?”

    洛星幽先答道:“他當然有事,你見他那雙狗眼閑得沒事找事。”

    “總比某些人懷揣著不可告人的鬼怪心思來得坦蕩。”說完便轉身向著前方幽深黑暗之處走去。

    離星弈不覺皺了皺眉:此人好生張狂,未免無禮。洛星幽卻是氣得跳腳,離星弈不禁摸了摸他的頭以示安撫。收回手的一瞬間,他有幾分驚訝:方才,他竟將洛星幽誤以為是三師弟。

    暫將此事擱下,他們一路前行,途中又陸續遇見些許牆壁上的字,隻不過頗似古體字形,繁複難辨。

    一處斷壁出現在眼前,下方是無底深淵,上處不見洞頂。洛星幽在他手裏一勾(動手?),

    離星弈反手握住(不可)。心裏想的卻是:還不清楚他的身份,且此人是個武學奇才,現在動手為時尚早。洛星幽像是知曉他心中所想,微笑著退居身後,一臉“我懂了”的表情。

    翟靈心中也想道:若隻是九淵劍法,仇老何至於把他拖進來?此人還有些作用,不宜撕破臉皮。

    正在這時,幾陣陰風從四麵八方湧來,離星弈一個不察,手中燭火已是被吹滅。

    仿佛還嫌不夠黑,他閉上眼,仔細聆聽風中每一縷細微的動靜。

    但他隻聽到了人聲,喧鬧嘈雜,充斥耳畔。

    再睜開眼,他已站在一個集市中,周圍人來人往,頭頂烈日高懸,曬得他全身汗津。一時間,討價還價聲、兒童哭鬧聲、茶客談論聲一齊向他湧來。

    他知道,這不過是個幻陣。若非尋到陣眼,斷然無法脫身。

    “以人之欲,集人所愛,自幻一界。道不堅者,往往害之。”師傅曾經的教誨在心中響起。饒有興趣地打量著,他看見了很多熟人,也看到了九淵門楣上那淡然從容的“九淵”二字。心中無悲無喜,他有些好奇:自己的欲是什麼,愛又是什麼。

    往前一踏,周圍景象登時一變:繁星漫天,深庭小院,石桌棋盤,黑白廝殺。季山天一會兒看著旁邊的嬰兒,一會兒看著棋盤,一會兒又看著手中帶著“離”字的玉佩,不知在猶豫什麼。

    離星弈失笑:這當然是他想象的畫麵。他以為他出生那天眾星耀眼,誰知九淵派按二十八星宿分為二十八分支,師傅屬“星”字輩,他恰好就被歸入了這一輩。他名中有“弈”,出生至今卻仍對方圓一道一竅不通,遂猜測師傅為他取名時當日是否正下著棋。當他得知世上有一國叫離國時,他數次懷疑自己是否是離國太子,隻可惜天妒英才,不幸卷入宮廷紛爭,終致流落入九淵派內。不意此事被師傅得知,師傅當即就將他一頓臭罵,末了還不忘加上一句:“你要是太子,老夫便是隱於朝後的離國國主。”完全不顧季星已經青黑的臉色。

    再往前一踏,周圍景象又是一變:他來到了與秦風交戰後逃離的荒原。他看著自己一劍斬向季星,後者雖及時避開,但仍是被削落一根手指。那些尖叫、季星眼裏的痛苦與憎恨都沒有令他動容,隻因他看到了一個人,一個絕不應該出現在這裏的人。

    洛星幽!

    此時他亦是站於記憶中的自己身旁,一臉漠然,仿似天地過客,不染塵緣。

    心中一動,他即欲上前,卻發現自己如遭雷劈,渾身麻痹。

    “哥,我真是高估了你,這種程度的幻象居然也能引你起念。”宛如清泉澆淋頭頂,他看著自己身旁出現了真正的洛星幽,隨後真正的洛星幽拔出劍,疾走幾步,揮向前方一眾人等。

    血珠飛濺,他默然看著一個個九淵弟子倒下的紅色光景,雖知是幻象,終是於心不忍,遂轉頭不看。

    胸前忽然一陣銳痛,他低頭,看見不知是哪一個洛星幽微笑著將一柄匕首送入自己胸口內。

    “雕蟲小技,給我散!”一聲冷哼,身前的洛星幽化為一片血氣,逐漸消散。周圍的景象隨之分崩離析。

    不知過了多久,他發現自己能動了。再環顧四周,根本就沒有無底深淵,也沒有望不見頂的洞穴。倒是前方鋪滿一地的夜明珠,其中坐著一個約四旬的中年男子,一叢絡腮胡,此刻眼帶驚訝地看著他。翟靈站在不遠處的石壁側觀察著,顯然在探尋此地玄機。

    走近絡腮胡,離星弈這才發現他雙手雖能活動,雙腿卻是被兩段鐵鏈鎖住。循著鎖鏈看去,竟是被嵌入土地,出土的兩端又分岔出數支,分別被束於一塊又一塊堅石上。

    絡腮胡仍在喃喃自語:“不可能,我的九轉鎖魂陣怎麼可能會被破?”

    離星弈一步步臨近,看似漫不經心,實則心裏已提起十二分警惕:這人唯有腿腳被縛,然而安知他會不會還有些以手催發的秘技,須得小心提防。

    絡腮胡忽然抬頭,朝他詭異一笑,他不解何意,隻瞬間將劍護在身前。

    翟靈卻是一個飛身便向他攻來。他驚怒交加:“翟靈,你莫不是中邪了?”沒有應答。

    他二人纏鬥在一起,所用均為九淵劍法,不過翟靈以身為劍,一時間也難分高下。離星弈略一分神,驀然撞見絡腮胡口中念念有詞,當下心中有了計較。

    不料他剛一起念,就被一個人影狠狠地撞在一側。洛星幽進入戰局,一下使出數道詭異劍招,逼得翟靈節節後退。局勢立變。

    而離星弈,這時才意識到不對勁:夜明珠盛產西域,而此地屬南,相去甚遠,僅一天時間,即使禦風而行,那夥人也不可能將自己轉移到如此偏遠之地。況且一路走來,此處洞穴並無奇異之象,又怎會產出如此多的夜明珠?全部搬運進來更不現實。他自認讀書不多,但也知曉夜明珠發幽幽綠光,而不應是瑩瑩白光,何以他一破陣就下意識的把它當作夜明珠?

    細想下去,更是心驚:方才他以為翟靈中了邪術,又看見絡腮胡隻顧念咒,渾身上下盡是破綻,便想先一劍幹翻他。現在想來,若自己真的這樣做了,現在恐怕已是身首異處了吧。

    果然,還是在陣中嗎?

    那邊,洛星幽的劍招愈趨狠辣,某一息竟使出七劍,最後一個靈動身法,就將翟靈徹底分屍。

    一旁傳來一聲悶哼,周圍景象開始呈現出波紋般的蕩漾,似輕紗般緩緩揭示出真實的景象。

    仍是絡腮胡雙腿被縛,不過地上沒有了一片夜明珠,隻有零星幾顆,散發著慘淡的綠光。翟靈坐在絡腮胡對麵,緊閉雙眼,額頭上全是冷汗,似乎正承受著不為人所知的痛苦。

    被這麼一打斷,絡腮胡吐出一口血,翟靈當即睜眼,起身後退,動作一氣嗬成。

    洛星幽殺掉的“翟靈”也在此刻現出真身,竟是一條大蛇,身長兩丈左右。

    翟靈喘著氣,一臉複雜地看著離星弈,拱手道:“多謝離兄出手相救。”他自幼便有一個不可告人的天賦,今日多虧於此方能提早破陣。然而甫一出來就被絡腮胡製住,不得脫身。他原本認為,幻陣魅人心智,洛星幽會在此刻對離星弈出手,然而並不是。一經比較,洛星幽顯得更為深不可測,離星弈倒顯出一絲純粹與天真。

    因此,他這一句話,五分真心,五分試探。

    果不其然,離星弈擺手道:“客氣。”同時心裏感慨:若不是洛星幽,他大概也破不了此陣。

    洛星幽似有所感,轉過身來向他了然一笑。他被笑得有些別扭,臉上神情也變得高深了些許,心念一轉:破陣、救人都是我的功勞,幹洛星幽何事?你待怎麼著!

    洛星幽看著他微變的神情,有些無奈地拉了拉他的衣袖,道:“哥哥,這人怎麼處置?”

    絡腮胡方緩過神來,對著離星弈道:“你是怎麼做到的?你——”突然見著離星弈胸前微微搖晃、若隱若現的玉墜,連忙改口,“季山天是你何人?”

    離星弈確實是故意的,遂著意露出玉墜,引他發問。聯想此中詭異,便狀似不經意地說道:“他呀,是我仇家。”

    絡腮胡狐疑地看他一陣,然後寒聲道:“那可真不巧,季兄是我至交,彼仇等同我仇,今已遇見,當循天命。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離星弈也不在意:“千羽派我等前來,並非聽你廢話。人我已經帶到,東西在哪?”

    他其實也拿不準那二人的想法,隻能推測二人多半為私自行動,不然無法解釋千羽這樣一個潛伏於江湖的隱秘門派隻派兩人前來。結合自己對他們的價值,他遂有此言。

    絡腮胡突然冒出一句:“天地玄黃,宇宙洪荒。”

    離星弈剛想答一句“日月盈昃,辰宿列張”,就感覺到洛星幽猛地握住自己的手,忽又猛地放開(不能答)。

    他於是沉默了,冷眼對著絡腮胡戲謔的神情。

    絡腮胡繼續道:“采菊東籬下。”

    洛星幽沒有動作,離星弈對道:“悠然見南山。”

    “千羽之位,尊左還是尊右?”

    洛星幽在他手心裏畫了兩道,他了然:“皆非,以中為尊。”

    絡腮胡這才笑了笑:“果真是千羽中人,我雙腳被縛,難以行動。你且過來,與我十指相握,我傳你心法,你助我掙開這鎖鏈,我便帶你去尋那東西的下落。”

    “不可,李兄莫信他。方才我就是被這老賊用這種方式吸取修為。”翟靈焦急道。

    離星弈施施然坐下,似乎毫不擔心。

    翟靈當局者迷,他卻是清楚地看到在絡腮胡吸取修為之時還有一條大蛇在旁協擊。現在沒了蛇,絡腮胡就要分心應付可能來自翟靈和洛星幽的偷襲。若自己出了岔子,另外二人也別想走出這洞穴。沒有人能獨善其身,因此,離星弈斷定,翟靈不得不為自己護道。

    十指相握,一股陰寒的內力由手過渡至體內。離星弈隻覺如臨北寒之地,全身血液流動變得緩慢,連思緒都有了凝滯之意。

    “此心法名為‘黃鶴東來’,以垂朽之物,造再生之勢,向死而生,借天問命。”絡腮胡的聲音好似從幾千裏外的幽冥處傳來。

    又是一道繁複的口訣,那股陰寒的內力亦在全身各處遊走,偶爾在一些穴位稍作停留,不多時便歸於寂靜。

    絡腮胡心想:殺了我的王蛇,誰也別想好過。

    離星弈回過神來,絡腮胡立即道:“照著口訣,讓你的內力以剛才的方式流動。如是五次,你便可助我掙開這鎖鏈。”

    離星弈點點頭,開始運功。

    翟靈旁觀,當離星弈運完第一次功時他的心頭掠過一絲不適,純粹出於武學人士的直覺。此時他還不知,他的這種直覺,不獨他有,曆代武學宗師都會產生。或是對著語出紕漏的功法,或是對一個人武學境界極限的預估。或強或弱,但凡遇上,皆會產生。可以說,具有這種直覺,是成為武學宗師的根據之一。

    在運第二次功時,翟靈便在心裏快速推衍。

    推衍完的一瞬間,翟靈有種被毒蛇盯上的錯覺,他才明白——絡腮胡根本就不打算放過他們。這套功法根本不是借天問命,而是逆天改命,修為稍有不足,就會發生反噬,輕則內息逆流,重則走火入魔。

    離星弈已經開始運第三次功,見狀,翟靈急道:“李兄停下,這套功法有異。”而離星弈現在隻能聽見一陣蚊蠅細語,擾人得緊。他此時正處於一種玄妙的境界中。

    他感覺到自己已經踏在了道的邊緣。

    絡腮胡大笑:“哈哈!殺了我的王蛇,就拿你們打點牙祭。”

    翟靈拾起幾枚石子,膝蓋、肘處卻分別吃痛。心間一悸,他就地一滾,隨手抄起幾個夜明珠護住周身。

    下一刻,夜明珠被擊碎,原本就陰暗的洞穴變得更加幽寂。絡腮胡的麵容模糊不清,但他的聲音依舊清晰:“想救他?先過我這關。”

    果真是高手出招,飛花摘葉亦可傷人。

    翟靈忽然想起來洛星幽,忙喊道:“三二,五六,六一······”

    沒有回聲,翟靈卻在這一關頭詭異地弄懂了他在想什麼——穴位這麼多,叫我怎麼點?

    翟靈不耐煩地吼道:“隨便!”緊接著便傳來了一片點穴聲,絡腮胡的眼中浮現出驚訝與困惑:“黃鶴東來”是改自於他的“黃鶴西去”,是將原功法的部分死意換為生意,修習此法,無異自身為輪回,內力會循環往複前一次的運動,最終會無法停止,修者將耗盡內力,變成一具幹屍。按理說,這中間的紕漏即使被看出,也不敢擅自點穴,否則指不定死得更快。

    看樣子,這小子武藝平平,眼力倒是不錯。絡腮胡將眼光投向遠處的翟靈。

    近處,離星弈眼複清明,飛身上前就是一劍。

    避無可避,絡腮胡抓住劍尖,硬是一股蠻力將劍給止住了攻勢。掌間一片赤紅,絡腮胡無暇去管,將離星弈強拉過來,一隻手按向離星弈的胸口。

    翟靈看著離星弈的頭耷拉在一側,緊隨著洛星幽也倒了下去。他心念急轉,忽地用石頭砸向一旁的王蛇。

    蛇皮裂開,他又將整條蛇扔向絡腮胡。

    先前這條蛇有致幻之效,現如今他也隻有賭蛇血也有致幻之效了。

    事實上,說他是天道寵兒也不為過:隻見絡腮胡的麵上多出幾點殷紅,周圍一股薄汗蒸騰。緊接著,青紫、靚藍、柳綠依次在他麵上閃過。他手臂上青筋漸顯,一滴汗水順著麵頰落在手臂上,竟是眨眼間就已汽化。

    絡腮胡鬆開了手,大吼一聲,鎖住雙腿的鐵鏈露出絲絲裂紋。再望向他們時,雙目已是變得血紅猙獰。

    翟靈看著洛星幽醒轉,立即點了將醒未醒的離星弈的穴位,隨後毫不費力地將離星弈打橫抱起,向著絡腮胡身後的洞口疾跑,連招呼都未打一個。翟靈緊隨其後。

    走得很遠了,他還聽得見絡腮胡猶如凶神厲鬼的叫喊:“狗娘養的雜碎!竟逼得來老子動用禁術!我若重歸江湖,必要血洗武林!”

    話音未落,地動山搖。一塊巨石落下,恰封死了翟靈一行的來路。

    洛星幽小心翼翼地將離星弈放於平坦的地麵。翟靈手中夜明珠雖然光線微弱,卻也照得清離星弈緊鎖眉頭的睡顏。心中一動,他本非多情之人,這時倒也想伸手撫平那人眉上褶皺。但也隻是一念,他不動聲色地按捺住自己的想法。

    洛星幽對著離星弈還是一臉柔情,轉向翟靈時隻剩下冷厲:“你知道我是誰。”

    洛星幽又接著說道:“你若告訴他,我便滅你滿門。”

    翟靈卻是淡然來了一句:“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

    “看來,隻有死人才最能守得住秘密。”洛星幽暗自握緊了劍柄。

    “你沒把握贏我。”

    “閑話莫說,一戰便是。”

    說話間劍作龍吟,朝向翟靈攻去。而翟靈以身為劍,左閃右避,竟也能立於不敗。

    不過他很快發現自己似乎高興太早:洛星幽的劍法好像專門克製著九淵劍法,而且打得毫無章法,他一時半會兒推不出什麼破綻。況且他出道不久,所觀的武學招式中唯九淵劍法最為精絕。故而沒幾息他便處於下風,被洛星幽一劍橫於頸間。

    這時翟靈留意到離星弈快要醒了,不覺譏諷道:“動手啊!還是說怕此情此景會讓你所謂的哥哥將責任攬於自身,引得他道心不穩?你為何不繼續點他睡穴呢?方才不是動手很利索嗎?”

    洛星幽咬牙,他的確不能動手。先前哥哥意識雖然模糊,卻也察覺得出真正是誰救了自己。若此時動手,在哥哥眼裏,無異於恩將仇報,過河拆橋。再使得哥哥生疑,便是自毀長城,前程盡棄。

    想通其中關節,洛星幽隻得不甘心地收劍回鞘,但一個陰暗的想法在心底發酵、蟄伏。

    離星弈一醒,就瞧見兩人冷眼相對。不過他仍是抱拳道:“多謝翟兄出手相救。”

    “如此,我們便算扯平了?”

    離星弈撓撓頭,有些不知所措:“自然。”

    “但在下想和李兄交個朋友,不知可否?”

    離星弈笑了:“以翟兄的天賦,莫說做我朋友,就是做我老師也無不可。又何必屈尊委屈自己呢?”

    翟靈目光灼灼:“今日豈知明日事?多個朋友路好走。”

    兩人互推皮球,洛星幽聽著水平堪憂的語言交鋒,聽得隻想睡覺。

    終於,離星弈勉強接受了翟靈的交友建議。

    誰知,翟靈下一句話便是:“朋友有難,自當兩肋插刀。先前那人的‘黃鶴東來’雖有極大弊端,但隻需稍加改進,便可化為一式主控殺伐的內功心法。至於如何改進,令弟應該記得很清楚。”

    離星弈望向洛星幽,洛星幽顯得略有些不情願:“知道啦。”

    離星弈當即按照洛星幽的指導運起心法。

    如有蕭瑟秋風起,離星弈隻覺一陣又一陣的悲涼。世事人情,興亡枯榮,此刻在他眼裏都如天地浮塵,轉瞬即逝。他好像看見了一朵花由破土出芽至開花吐豔再到枯萎凋謝,在泥土中留下一枚希望的種子;他好像看見一隻走獸從呱呱墜地到獨立覓食再到遲暮將去,到了最後,它的身軀與泥土同化;他好像看見了一片雲從四方漂遊到聚同漸大再到遇冷為雨,在萬賴俱寂之後,那些水滴重又化為霧氣,騰上九天,準備凝集······

    他仿佛看見了輪回。

    運完一個周天,頓感神台清明。但耳旁仍有秋風獵獵作響。

    眼中之景似乎變得和以往不同,他第一次領會到前人所說的“明察秋毫”之境。轉頭看向洛星幽,心中產生一絲異動,洛星幽忙攥住他的手,那絲異動又消失了。

    卻聽翟靈奇道:“這個心法原本應皆為肅殺死寂之氣,為何在你使出之後卻暗藏一點生機?難不成這功法是殘缺的,與之對應的功法才為蓬勃之意。”

    “說不準,也可能是我對道的感悟與之產生共鳴。”

    離星弈深吸一口氣:“不論如何,誠如柳宗元所說,‘以其境過清,不可久居,乃記之而去’,終歸與我道不合,偶運無妨,時運傷身。傳授功法之恩,李某定當銘記於心。”

    翟靈擺擺手:“無妨。比起這個,方才李兄是怎麼答對那人的三個問題的?”

    離星弈有些為難地看向洛星幽,他承了翟靈的恩情,此時拒絕未免無禮。但此事若涉及洛星幽的隱秘,他即使是洛星幽名義的哥哥,也一樣無權過問。

    洛星幽卻似絲毫沒有顧慮,輕笑一聲:“翟兄可曾聽說察人麵相之術?”

    翟靈皺皺眉:“可,察人麵相,觀人命途之說,虛實難測。莫不是糊弄於我?”離星弈同樣覺得離奇,他還是第一次聽到這種說法。

    “非也。我說的察人麵相,並非觀其富貴潦倒,而是觀其麵之紅白,瞳之大小,睫之直曲,呼吸之急緩,諸如此類,便可知此人何所思。”

    見翟靈仍是一臉不讚同,洛星幽續道:“好比那人問第一個問題時,他目視右上,聲調飄忽似笑,說明他根本就不在乎這個問題,是臨時起意。當我們一言不發時,他兩端眉毛均有一息的抬起,此為訝異。再如第二個問題時,他眼視右側,呼吸平緩,說明他對這個問題的答案已有了預估。第三個問題時,他目視左上,手在左側,身子卻微微向右傾斜,言行不一,說明答案為中。”

    翟靈依然有些不解:“有預估並不能說明答案就是原詩句,二者皆錯亦不能說明以中為尊。話說回來,你又怎能篤定這些征兆一定會應驗於下一個人呢?”

    “我沒有很肯定呀。不過多數人反應都類同,我賭了一下而已。‘天道如何,吞恨者多’,妄圖窮盡天底下每一人的思緒,我可從沒有這樣的野心。”

    翟靈搖搖頭,不再言語。

    洛星幽沒有說出口的是,在離星弈說出季山天是他仇家時,那人的眼睛變窄,眼角處有皺紋,嘴角隱約上揚,此為快樂。而當離星弈問起東西在哪時,他快速地向左上方瞟了一下,這為回想,說明與多數人的反應是相同的。第三個問題雖然答案不甚明朗,但那人的腳尖所指的方向已暴露了大概。

    離星弈心思卻是飄到了另一件事上:“會不會他們口中的東西其實在左邊,我們恰好錯過?不然如何解釋我們會被帶進來?”

    翟靈顯得無所謂:“多想無益,且退路已斷,隻有繼續走下去。”

    離星弈突然想到那條蛇:“你說,那條蛇以什麼為食?”

    “當然是鼠類······等等,你是說,”翟靈反應過來,但又很快反駁,“但是還有種可能,萬蛇為蠱,一蛇為王,九十九皆為屬。若是那人擒王在手,吃食自然不愁。”

    話語遠遠跟不上思緒的速度,翟靈這時打了個冷顫:“若是我們殺的是王蛇,群龍無首,那麼接下來······”

    聽著不遠處的噝噝聲,離星弈後退幾步,幹笑一聲:“至少還有個好消息,即使同類相食,剩下的那些也必以鼠類或其它為食,鼠類以何為食?照此推下去,草木向陽而生,出口就在附近。”

    一條蛇就在說話間撲了上來。劍光閃過,汁液四濺。離星弈快速退步,衣衫卻仍是被沾上的蛇血溶解了大半。

    見翟靈空手,他想著此人還有些作用,便隨手拋給他一柄匕首。

    與此同時,兩道異聲幾乎同時響起。

    “哥!”

    “多謝。”

    而後洛星幽與翟靈對視一眼,彼此都從對方眼中看出了敵意。

    離星弈低聲斥道:“別鬧。逃出去再說。”洛星幽眼裏忽然掠過異芒,笑道:“哥,不如以我的劍法搭配你的九淵。”

    “可你的劍法不是······”話語未盡,又是幾條蛇襲了上來。

    “破月式。”“立地式。”“風起天寒。”“野渡蓑衣。”······

    他依言攻擊,每當他使完一個招式,洛星幽總是能另使一招對他的招式的空缺處進行補全。漸漸地,離星弈發覺這招式有些眼熟,而後猛地想起:這不就是先前處處克製九淵的劍法?沒曾想一經拆解,竟又可合成一套與九淵相輔相成的劍法。好一個天才人物!離星弈暗自感慨。

    反觀翟靈,情況則略顯狼狽。他的衣衫此刻已是一個接一個的破洞,儼然丐幫弟子的模樣。但即使有蛇血落在他身上,也不見他變色半分。是個狠辣的主!離星弈又想道。

    短短幾息,已有數十條蛇相繼斃命。許是估量敵我的實力,餘下的蛇選擇了按兵不動。卻仍有不怕死的襲上前來,落個首尾分離的下場。

    眼前洛星幽竟出現了重影,離星弈猛咬舌尖,口中血腥味彌漫,強自保住了一絲清明。

    翟靈忽然斜刺一記,格開了突如其來的冷劍。黑暗中一個不辨雌雄的聲音讚道:“少俠好身手!”

    翟靈不發一言,隻將離星弈護在身後,警惕地凝視著黑暗中的某處。

    身後的離星弈卻是猝然倒下。

    感受著銀針紮入體內,離星弈最後一個想法不是那人好快的身法,也不是翟靈為何會出手,而是師傅留下的玉墜到底是用作什麼。

    此時的翟靈已經完全感覺不到蛇群的動靜。他心知多半與來人有關,但不知為何此人隻針對離星弈一人,索性沉默到底。

    但這陣沉默在下一刻便已土崩瓦解。一旁的石壁內轟隆作響,來人的聲音帶了咬牙切齒的意味:“該死!你們把他放了?”

    翟靈還沒反應過來,就被一隻柔若無骨的手死命攥住,耳畔狂風怒吼,身體在石壁上磕撞了數次。

    記不清路線,全身上下沒有一處不疼。既然擔心自己會成為絡腮胡的墊腳石,何不直接處理自己?翟靈陰暗地想道。

    離開洞穴的一刻,他被甩入草叢中。明媚的陽光刺得他險些失明。

    他已經覺察不到來人的存在,想必已帶著離星弈離開。意識逐漸消散,隱隱約約地,他又看見了自己最憎惡的一群人。

    不,不能死!都到這一步了,怎麼可以?

    摸到一粒尖石,想也不想就向額上刺。眼前霎時蒙上一層血色,他卻是愈加清醒了。

    不遠處傳來談話聲:

    “閣下,你我無冤無仇,為何下此毒手?”

    “莫要怪我,要怪就怪赤刀堂吧。”

    似乎有人一陣大笑:“赤刀堂?是了。有種的就試試,大不了魚死網破。”

    陳丹嗤笑:“魚一定會死,網卻不一定會破。”她心底到底躊躇,能讓赤刀堂重金懸賞,定非尋常之物。把這二人殺了,也是說不準赤刀堂會不會翻臉不認賬。但殺人奪寶再一走了之,她自認沒多少把握來麵對江湖眾人的追殺。

    對麵的蘇林扶著中了七情的徐梅,目光輕蔑:“怎麼,不敢嗎?實不相瞞,東西就在我身上。還是赤刀堂沒對你說實話?對啊,這麼重要的東西,他們怎麼舍得拱手相讓?”

    陳丹沒有被激怒,氣氛一時僵持。徐梅恰在此時發出媚叫:“好熱,好熱——”說話間手也不閑著,就要扒下蘇林衣服,弄得蘇林放手不是,不放手也不是。

    陳丹調笑:“人家姑娘熱情相邀,你一個大男人怎麼能拂了她的好意呢?正所謂恭敬不如從命——”

    她的聲音戛然而止,眼裏充滿了難以置信——一截樹枝抵住她的後頸,沉穩的聲音隨即傳來:“交出解藥,或者死。”

    陳丹毫不懷疑,若她拒絕,即使一根樹枝也能在頃刻間取了她的性命。

    但一瞬後她冷靜下來:若真是那二人的同夥,為何潛伏多時,卻選在此刻出手?她聽得出此人並非貪圖名利之輩。是人皆有欲,對於由欲所趨之人,她向來很有一套。然而此人圖什麼?她摸不清。

    陳丹若無其事地從布囊中取出一個小巧的寶藍色瓶子,說道:“這就是解藥——醒神水。”

    翟靈想著先前離星弈的點穴手法,就要在陳丹身上實施。變故陡生,陳丹撥開瓶塞,俯下身去,將瓶身往後一揚。她已經想清楚:若實力足夠,何必虛與委蛇?將他們一群人全殺了豈不來得很快?唯一的可能就是——此人道行低下,有求於對麵二人,但與他們素不相識,遂隻能借此機會讓他們欠下人情。

    翟靈反應極快,側身上前,一手箍住陳丹脖子,氣息不穩道:“你是不想活命了?”

    與此同時,蘇林驚叫:“閣下小心!”

    “晚了。”

    陳丹反手用不知何時滑落的發簪給他腰上來了一記。她等的就是這一刻,之前她拋灑的根本就不是醒神水,隻是普通清水而已。但多疑之人,猜為毒水,往往閃躲,所以必然會中計。何況從脖間傳來的那人的鼻息,她愈發肯定了自己的猜測:強弩之末,何足為懼?

    翟靈並未如她所願放手,隻是輕皺眉峰,好似不過蚊蟲叮咬。他本就是兵行險著,斷然沒有退後的說法。因此一手比刀,砍了下去。

    “啊!”

    “這次是手,下一次就說不準是哪個部位了。”翟靈接著點了她的穴,然後解開她的隨身布囊,不顧陳丹的忍痛悶哼,直言道:“哪一個?”

    “紅······紅色的。”

    翟靈盯著她,似在確認真假。陳丹毫不膽怯地冷笑回視:“我還不至於把命搭在一個無甚輕重的解藥上。”

    翟靈選出扔給蘇林道:“但願為真。”

    蘇林別無他法,將瓶中的水灌給神誌不清的徐梅。不一會兒,徐梅醒轉,想請自己剛才所為,當即給了蘇林一巴掌。

    眾人無言,蘇林沒有還手,隻是嘴角處勾起一抹似是自嘲的微笑。

    就在這時,翟靈朗聲開口:“閣下,可否借你劍一用?除掉周圍的人,然後我們帶著這女子上路。”

    周圍幾個蒙麵女子聞言大驚,紛紛疾走。蘇林寡言,直接用行動作為應答。幾息後,蘇林完事。一行人起身。

    蘇林所想與陳丹幾無不同:若非為了仙人圖,他又是為何出手?

    而翟靈,不著痕跡地回首望了望那隱蔽的出口,先前那個神秘人本意是隻帶走離星弈,但對絡腮胡被放一事似乎十分恐懼,逃得匆忙,卻也不願讓自己落於對方手裏。

    嗬,既然有人要讓他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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