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2985 更新時間：19-07-30 09:33
二十一、皮特：讓我到天涯尋找你（第二部分）
可是眼下……站在百頁窗前的皮特感到好失落，好無助。
倘若，小聖真的就這麼失蹤了，再也不回來，那就意味著把幸福和快樂一並帶走。想到這一點，皮特內心的渴望和衝動一波波襲來，就像麵臨饑饉，特別想念飽餐的時光；久旱無雨，特別想痛痛快快衝個澡；剃度為僧後，肉的香味成了天下第一誘惑，整夜整夜滿腦子都是咀嚼的快感，不要命也要搞頓肉吃，給隻牛都能生咬一口。
單身公寓，落下百葉窗，就是一個與世隔絕的奇妙世界。皮特曾經對小聖說過，這是世界上最詭異的事：每一個成年男人都有這個經曆，無論是穿紀梵希定製款西服的，還是穿阿瑪尼休閑裝、破洞牛仔褲的，也無論你長得人模狗樣歪瓜裂棗，還是絕世美顏八塊腹肌，其實都在窗下幹過這事。可是，沒人會承認——約定俗成，攻守同盟，打死也不說。
天底下恐怕沒比這事更普惠更保密的了，就這守口如瓶的樣子，KGB和CIA也不過如此。有時候，你看著BDS那些掌控全球經濟命脈的CTO，在會場上目光睿智，一臉正經，哪裏有想到，一小時前，他還在自家寓所裏風生水起吱嘎有聲……那些足球巨星、搖滾愛豆、極速車手，看著氣壯如牛，私底下都有右手之好，要不喝那麼多Mprotein去哪兒了？他例舉了好多事實，某好萊塢明星，某某頂級模特……完了問小聖，這些你都不知道啊？真是個呆瓜。
小聖笑著說，好汙。然後說，我可從來沒有。皮特說，少跟我裝，不可能。小聖說，我真沒有。皮特說，你是不是人啊？他告訴小聖，自己上班時候還在警局洗手間有過呢。小聖驚訝地問，有冇睇破？皮特說，當然沒有啦。小聖實誠地自語：要不就糗大了。
皮特說，人總是有忍不住的時候，有時候莫名其妙那念頭就來了。情緒幹擾。不把自己弄疲了，旁人都覺得出來——眼睛裏都冒火，身上出的汗都騷氣。小聖說，為什麼跟我說這些？不是說KGB、CIA級別的秘密嗎？皮特說，我跟你還有秘密？小聖說，兩個人的秘密就不是秘密了。羞赧的笑顏能把人的心融化。
記憶中那也是一個太陽西斜的傍晚，百葉窗的光影，讓地板花成一隻花斑貓。窗前的人，身上、臉上也是一橫條一橫條的影子，像印第安文身，像驕傲的斑馬。
真美。男孩這會兒是最美的。那麼原始的狀態，那麼鮮嫩的展開，那麼羞澀的情懷，仿佛生命在發光，無與倫比，而這男孩本身就自帶光芒。
曾經是大半宿大半宿地欣賞白釉少年，將凝脂積雪般的薄胎一寸寸撫遍，但依舊沒有此刻這樣，讓皮特感覺好看得無以複加。“好看”，隻是整個情緒鏈中的一環；“好玩”，則是另一個不可或缺的環，兩環相扣，好看加上好玩才是完美組合，錦上添花，終極享受。
看著少年的美麗腰線和瓷胎般的骨骼，皮特想，再忠厚老實膽小怕事的，這會兒也會想要引爆星球，解封妖孽。
…………
如今，一樣的時辰，一樣的斜陽。窗前的位置，依然是光影斑駁；周遭的氛圍，依然是情意濃得化不開，然而，窗前的這個男人卻煢煢孑立，形單影隻。
得而複失，是一種多麼殘忍的境遇，堪比遭劫，一貧如洗。倘若在往常，皮特想，我這麼付出，必是有回應的。互動不隻是情緒安慰，不隻是精神空洞和物理空洞有東西可填充，它更是一種營養劑，把生命滋養得真實而硬朗。皮特真害怕又回到那情緒沒有出口的單身日子，靠夜跑證明自己還活著。
得不到回應、丟失了目標、對不上靶心的生活，真的是好虐心。
此時的皮特不禁對北窗下曾經有過的一切無限懷戀。
（時間：2015年冬天/地點：瑞士巴塞爾/場景：“湯尼”咖啡館）
路人乙：前麵街角新開了家牙醫診所。
路人甲莫名，好好說著故事，正當緊要關口，不知路人乙怎麼就扯到了牙醫？真是扯皮不嫌山高路遠水深，於是隨口答道——
路人甲：知道。巴塞爾這地方巴掌大，什麼事不出三天，滿城皆知。據說，牙醫還是北京來的，舉家移民。正想洗牙呢，什麼時候我們一起？
路人乙：說起來吧，對牙的看重，還數我們華族。整齊、幹淨、潔白是華人對一個人品貌的基本審美。老外現在興的那套箍牙、洗牙，看起來特講究，那其實都是後來的事。要說對牙的審美傳統，哪有我們華族古老悠久。
路人甲：你還有這個研究？
路人乙：有古詩為證呀。張枯什麼年代的人啊？唐朝。他的名句“皓齒初含雪”，把“齒”和“含”組在一個句子裏，詩性靈感從何而來？還用說嘛？詩中的“含雪”你難道真以為指的是牙？太沒想象力。以今天的眼光看，這裏頭暗藏玄機大可講究。
當代文學家認為，“皓齒”和“含雪”倘若都是指牙齒，那麼，屬於詞義重疊。張枯能幹出這種事來，也太LOW了。今天來解析這句“五言”中的傳世妙句，絕對不是說“牙像初雪一樣潔白”，而是形象地描繪了某人張嘴咬住了一件東西的情狀，而這件東西，嬌嫩而潔淨。“初”是一個時間名詞，“含”是一個行為動詞，“雪”指的就是那件可疑的物件。哈哈。
以此來推演，不難看到，這一行還數李白老到，“向君發皓齒”“粲然啟玉齒”，都是出自李詩仙李太白筆下。詩句中傳達的意思幾乎就是場景白描，有對象，有動態，有色彩，比張枯要直白得多流氓得多。還有劉希夷，“紅臉耀明珠，絳唇含白玉”，含了什麼，以至於臉要紅成那樣，不言自明。
最精彩的，莫過於盧照鄰在《和玉是秋葉有所思》裏的那句：“此曲何人吹，丹唇間齒玉”，他把所幹的活兒寫得格外生動，幹脆給你端出一個“吹”的細節描繪來。詩的標題中提到的“玉是”是誰？據說是當時一個叫“王奭（shi）”的絕世美男。此人至今無生平記載，光知道這小子帥，漂亮，玉人兒般的少年。
有一回，盧照鄰和王奭兩人下到西安城西的昆明池裏，在一座虹橋下待了很久沒出來。幹什麼？明白人隻可意會，不可言傳。古時候所說的“虹橋”，就是今天帶拱形的石橋。事後的那年秋天，悶騷的王奭寫了一首詩，對那天的橋下的事表露出無限懷戀。於是盧照鄰和了一首，《和玉是秋葉有所思》，龜孫子把王奭喚作“玉是”，特別寵溺的口吻，撒狗糧呢。“是”與“奭”同音，“玉”比“王”多了底下一點，可見盧照鄰對王奭底下多出來的那一點，愛之深切沒齒難忘，通過改一個字暗示你，我們倆的事和底下多出來的一點有關，少爺我還記著呢。
那首詩的前兩句“寂寂南軒夜，悠然懷所知”，“南軒”就是南窗底下——從古到今，窗下都是發生、發情、發幽思的地方；“懷所知”當然是指懷念那件隻有你知我知的事。盧照鄰這首詩的墨寶，前兩年還在香港“佳士得”拍賣，如果沒記錯的話，底價好像是一千萬港元。看來知道其中玄妙的人不多，否則遠不止這個價錢。這些有錢的主，多半沒文化，也不研究古詩。
說起來，這些寫歪詩的都是唐代人，由此看來，唐代人挺瘋的，夠颯，夠會玩兒。從技術層麵來講，也已經發展到比較高級的階段。
路人甲聽到此地，才有所明白。路人乙為什麼冷不丁要說街邊牙醫診所的事，原來是和故事有關，發懷古之幽思，喻今日之人事。
路人甲：研究古詩詞的人曉得了不打死你才怪。
路人乙：哈哈哈，歪解歪解，我們還是來聽故事吧——
咖啡館老板饒有興致地聽路人乙解析舊詩，此時，回過神來，繼續講述他的故事——
咖啡館老板：……“沒有解藥”。站在北窗前虐生活虐心情的皮特，眼前一片虛空，有如中了江湖蠱毒，令人狂性大發，精氣全失。漸漸，毒沁入血液，漾遍全身，卻怎麼也找不到有效的解藥……魂依然牽掛在白釉男孩身上，無法擺脫。
後來，他把內心的積鬱放空，堅定地想，我必須把他找到，除此還能有什麼解藥。
不知什麼時候，夜便收了妖嬈的夕陽。
百頁窗下不知不覺就暗了。
故事聽到這會兒，路人甲和路人乙唏噓感喟，覺得頗有些江湖俠盜的意思了。
…………
作者閑話：
有張有弛。故事總是要從一種看似鬆弛的狀態過度到意想不到的緊張，所謂“鋪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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