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番外一 晉陽城(3)

章節字數:5115  更新時間:19-04-15 10: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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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束手上還抓著那截木頭,指尖卻已顫抖,一雙眼睛迅速瞪大了:“蕭……蕭懷劍?”

    蕭懷劍斂著笑一臉嚴肅地咳一聲,“朕現在可是皇上。”

    白束一雙眼睛逐漸彎彎笑起來:“怎麼,需要我給你行禮嗎?”

    蕭懷劍在人腦袋上兜了一把,“還是這麼沒大沒小,”順勢卻將人抱在懷裏:“小束,朕好想你。”

    白束手裏扔下那半截木頭,輕輕將人回抱住。

    一別四年,臨別時還是那人站在乾清宮前為他慷慨陳詞,天子作派,君臨天下。他當日所做的一切不求有人知道,大楚國蒸蒸日上,眾人不需要知道一個躲在暗中操弄權術的人。但就是這個人力排眾議為他正名,將他的所作所為昭告天下。

    原來也不是不在乎。

    那一刻所有委屈、不甘、怨念都像開了閘門一般宣泄而出,暴露在天光下,慢慢蒸發殆盡,他以為的那些不在乎,不過是自欺欺人的不敢奢望。

    那一刻總算活回了自己,他姓伯顏,卻是大楚締結北狄的靖和長公主的兒子,他幹的那些事有人知道,有人記得。

    再不是那個幽禁在澍蘭苑裏無人知曉無人問津的白束。正大光明地以伯顏束的身份活過一回,此生無憾了。

    過了好一會兒兩人才慢慢鬆開,白束眉眼彎彎看著身前的人:“怎麼,微服私訪來了?”

    “朕還想問你為何出現在這裏,當日一走就一點消息都沒了,朕後來派出去尋你們的影衛皆被寧將軍擋了回來,朕還當是寧將軍怪朕讓你受了無妄之災,不願意再讓朕知道你們的蹤跡。”

    寧琅跟在蕭懷劍身後笑了笑,拱手回道:“草民不敢。”

    但他當時確實是憤怒之下才將人都趕了回去,當時白束吊著一口氣,又加上犯了舊疾,怕那些大臣們反悔還得不停地趕路,白束受不了顛簸,他便抱著人走,那段時日沒有晝夜,無關晨昏,他那副樣子生人勿近,黑著一張臉隻怕與羅刹沒有兩樣,隻想著懷裏的人若是沒了,那他便在下一瞬把命耗盡了。

    後來兩人齊齊昏倒了山下,再醒來是在一座廟裏,一個老住持帶著兩個小沙彌下山時將他們撿了回來,休養了兩個月才慢慢好轉。

    臨走時寧琅向那住持求教根治白束心疾之法,那老和尚卻隻搖了搖頭,歎道:“有人生而為死,有人因死而生,他的命是別人拿命換來的,由己不由天,阿彌陀佛。”

    寧琅皺了皺眉,白束卻了然於心,那些時日痛的沒了知覺夢裏便有一人時常拉著他下棋,與他生的一般無二,卻獨獨少了眼角一顆淚痣,每每最樂意幹的事兒就是詢問他與師父那些經曆,聽到最後往往滿足地歎一口氣,對他一笑,“你好好活著,代我活下去。”

    過了弱冠之年後那人再未入夢,他也再未患過心疾。

    隻是每年寒食必定齋戒一日,將這一年裏他與師父的所見所聞述與風中。

    白束按下激動的心情笑了笑,“不要在這裏站著了,先回廟裏,我將藥給那些百姓煎了先讓他們喝下。”邊往回走邊問:“你如何會出現在這裏?”

    蕭懷劍邊走邊道:“想必沱河決堤你已經知道了,那你可知朕派來的那位欽差是誰?”

    “誰?”

    跟在蕭懷劍身後的衛業征爽朗一笑:“嫂夫人,這廂有禮了。”

    “是你?”白束一愣,接著便了然笑了,“原來如此。”

    “朕想著沱河決堤,派個文臣過來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還不如直接派個武將過來,還能充當勞力使。”

    “結果那沱河陵的知縣竟然找了一幫假災民想瞞天過海,”衛業征接著道:“若是沒見過世麵的文臣可能真就被他糊弄了,可咱們畢竟是見過戰場的人,知道真正的生靈塗炭是什麼樣子,當即便被我拆穿了,一封奏章送到宮裏,”指指蕭懷劍,“他就來了。”

    “這些底下的小官以為天高皇帝遠,竟真的無法無天,朕給他撥了錢財讓他賑災,他可倒好,直接把災民一趕了之。我們沿路找真的災民,這才到了這裏。”

    “隻是這些並不是沱河陵的災民,”白束淡淡搖了搖頭,“不過也與沱河脫不了關係,他們是沱河下遊的百姓,飲了沱河水染了痢疾,被當成瘟疫驅趕至此,真的災民如今有些在晉陽城裏,還有一些……路上便沒撐過去。”

    “豈有此理!”蕭懷劍忿然,“朕便以此事為引,好好整治整治這基層官場!”

    白束點點頭。

    “話說回來,我們找到這些百姓原本是想立即把他們送回村中的,結果這些人非說要等兩位恩人,問及他們恩人出處,他們隻道一個叫三郎,朕當時還想留下兩個侍衛知會一聲也便算了,直到一個小姑娘告訴朕還有一個叫蘇九允。”蕭懷劍一笑,“九允,朕一聽便愣了,還記得當年的一句‘比及登庸納揆日,九允天下一允卿’,這九允除了是你還能有誰。”

    白束看著蕭懷劍笑了笑,當年在宮裏所經曆的事還恍如隔日,人卻早已不再是當日那莽撞少年,幾分歲月在人身上積澱下來,已經有了出具棱角的帝王氣魄。

    恰在此時那個小姑娘從廟裏出來,清脆喊了一聲“小九哥哥”,直衝著白束過來。

    白束低下頭在人頭上撫了撫,柔和一笑,從懷裏掏了一串冰糖葫蘆出來。

    小姑娘滿心歡喜地接過來。

    “會煎藥嗎?”白束問。

    小姑娘點點頭。

    白束把藥交到小姑娘手上,“把藥煎了,讓爺爺奶奶和大夥喝下就沒事了。”

    小姑娘再點點頭,拎著藥挑著串豔紅糖葫蘆跑遠了。

    白束笑著回過頭來看著蕭懷劍,“我們如今沒有籍貫,你又一封詔書把師父給寫死了,我們隻得化個名字出來方便與人交際。”

    “當初昭告天下寧將軍已死也是無奈之舉,隻有這樣才能堵住那些人的悠悠之口,也便沒有人再會找你們麻煩。寧將軍反正也醉臥溫柔鄉,無心理朝政了,給一個以身殉國的名頭,準陪葬皇陵,享世人香火供奉,將軍府如今已換了長平公府,享世代襲爵。”

    “多謝皇上,”寧琅拱手謝恩,不由苦笑,“不過我已斷了寧家的香火,隻怕這爵也無人能襲了。”

    “這你就有所不知了,”蕭懷劍一笑,“寧老將軍幾年前收養了幾個無家可歸的孩子,其中有一個根基不錯,寧老將軍便認了那孩子當孫子,如今已送入宮中當了禁軍,若是將來真有出息,朕便準他襲了你的爵,也算是你寧家的後人了。”

    “老爺子他……身子還好嗎?”寧琅問。

    他這一世自認問心無愧,卻獨獨欠了寧家一個交待。

    “老將軍好得很呢,”衛業征接道:“要不是近幾年邊境安寧,我看寧老將軍還有再披掛上陣的打算。如今天天沒事幹,便張羅著給他的寶貝孫子找個孫媳婦,買通了福祿巷裏所有的說書先生,比將軍你當年還要熱鬧,”看了白束一眼,笑道:“隻是如今無人搗亂了,全汴京城的待嫁女兒家都想著嫁入公爵府,嚇得那孩子都不敢回去了,日日在禁軍營裏待著,官職升的比誰都快。”

    寧琅雲淡風輕地笑了笑。

    白束也跟著笑一笑,算是了卻了一樁心事。

    破廟裏無處安歇,好在禦駕帶齊了裝備,一張小桌往破廟外一張,竹林為蓋,日光零散落下,頗具意境。立馬有太監上前手腳麻利地備好了茶,看那個機靈勁頗有當初秦公公的風采。

    “秦公公和瑛姑如何了?”白束問。

    “父皇馭龍殯天後秦讓便請辭京去,算是衣錦還鄉了。瑛姑知道你不會再回宮後便也出宮了,在丹青巷裏置辦了一套宅子,朕答應她你若是回京來,一定第一時間知會她。”

    “瑛姑口不能言,她出了宮一個人能過好嗎?”

    “這你大抵不必操心了,”蕭懷劍一笑,“如今她不能言的有人替她言,據說是瑛姑進宮前的老鄉,老實巴交的一個鐵匠,瑛姑用恩賞盤了間糕點鋪子兩個人經營,如今孩子都能在鋪子裏幫襯了。”

    “那鋪子生意定是火爆,瑛姑做的點心可是禦口稱讚過的,”白束笑一笑,又接著問:“那伶仃呢?”

    “別提了,”蕭懷劍歎了口氣,“你當初怎麼沒給騸了,如今宮裏的貓都被它禍害遍了,子孫滿堂滿皇城都是它親戚,一到開春就領著他那子孫後代到處叫喚,宮裏人都喚它九千歲,沒人敢招惹。”

    “不過伶仃也老了,近幾年也不喜動彈了,天天在澍蘭苑房頂上趴著曬太陽,好幾次下不來了,還是朕差人上去把它抱下來的。”

    白束靜默了一會兒,抿抿唇擠出一個笑來,“都說賤名好養活,它也算是安穩過完這一世了。當初你抱來的時候那麼小一團,縮在我懷裏瑟瑟發抖,如今卻已到了天命之年了。”

    寧琅輕輕在白束手上握了一握,勸慰道:“你也不必太傷心,它這一世過的順遂,還出過不少功勞,來世定然還能投一戶好人家。”

    白束回以一笑。

    適時那煎藥的小姑娘端著瓦罐過來,怯生生打量了眾人一眼,福了福身子,最後對著白束問:“小九哥哥,你看行嗎?”

    白束揭開蓋子看了一眼,笑一笑:“可以,給他們喝下罷。”

    小姑娘仰頭一笑,端著藥跑開了。

    “小九哥哥,叫的真親昵,”衛業征調笑道:“這裏這麼多人偏偏隻喚你哥哥,這是對你有意啊。”

    白束微微一哂,看了寧琅一眼,方才花魁的事還沒理順,可千萬不能再被衛業征挑撥了,急急辯道:“才八九歲一個小姑娘,哪來什麼有意無意的。再者說你都是有了家室的人了,喚你一聲哥哥你好意思應嗎?”

    衛業征不禁一愣:“你怎知我有家室了?”

    “我們是離京又不是避世,”白束笑道:“風光煊赫的衛將軍得陛下賜婚,迎娶了安陽公主,天下誰人不知。”

    “那你可知他為何賜婚給我?”

    “哦?”白束抬頭:“為何?”

    衛業征看著蕭懷劍,“因我妹妹入宮做了他的後妃,他卻死活不肯喚我一聲大舅哥,這才又將妹妹下嫁於我,我倆便持平了。”

    白束也笑看著蕭懷劍:“當真如此?”

    “是安陽自己吵著要嫁大將軍的,朕不過是做個順水人情罷了,”蕭懷劍一笑,“當初她的第一目標可是寧將軍,奈何神女有情襄王無意,這才退而求其次嫁了衛將軍。”

    “啊?”衛業征登時大驚,“是這樣嗎?”

    眾人皆一笑,蕭懷劍指著他道:“你若敢欺負安陽,朕第一個饒不了你。”

    衛業征不禁撇撇嘴:“我怎麼敢。”

    眾人又笑起來,一杯茶喝完寧琅站起來道:“我去看看那些災民。”

    衛業征立時跟了上去,“我也去。”

    留下蕭懷劍和白束相視一笑,過了一會兒蕭懷劍輕聲問:“小束,你要不要隨朕回京看看?”

    白束愣了一愣。

    “昭文館快要建好了,朕不光要廣納天下書籍,還要修書。當年總也搞不清《史記》和《資治通鑒》,每次被罰還都要你幫著抄寫,朕想過了,既然記不住便自己編一套,貫通古今,集世間大成,思來想去總編的位子非你莫屬,你不打算回來幫朕嗎?”

    白束食指輕輕摩挲著杯壁,不禁一笑:“你也太高估我了,你身邊人才彙聚,三司六部萬千仕子等著你賞識,我又算得上什麼?如今國境安定,文治武功都及鼎盛,確實是修書的好時機,屆時傳於後世,天下文人仕子都會感念你的恩德。我知道你是想借此機會讓我出現在世人視線裏,可是,”看了看破廟裏那一席背影,唇角不由掛上一抹淡笑:“師父能為了我放棄侯爵尊位,我又怎麼能為了一己之私再分心於旁的事,我們走到今日來之不易,除了師父我心裏也裝不下其他事了。”

    蕭懷劍靜默了一會兒,終是笑了笑,“早知會如此卻還是不死心地想問一句,既然你意已決朕便不勉強了。”

    白束笑一笑:“我答應過你,等昭文館建好了定回去看你。”

    “那你們接下來什麼打算?”

    “嗯……”白束看了看天,天氣已然開始漸漸轉涼,過不了幾天便又是一年秋好處,低頭衝蕭懷劍一笑:“去錢塘江觀潮,在這裏耽擱了好些天了,再不走來不及了。”

    “過的真心恣意,朕都羨慕了。”蕭懷劍笑道。

    “這你可羨慕不來,你還有天下蒼生,在你治下民生升平,百姓們才能幹自己想幹的事兒,說起來我也不過是你萬千子民裏的一個罷了。”

    蕭懷劍笑了笑,低頭又抿了一口茶,輕聲道:“有件事朕還是想告訴你。”

    “嗯?”

    “朕當日跟你說過乾陵裏有一副龍鳳棺你還記得吧?”

    白束點頭。

    “當日父皇下葬,朕一時沒忍住稟退眾人打開鳳棺看了看,你猜如何?”

    白束抬起頭來:“如何?”

    “裏麵都是字畫,東晉大家王羲之的墨寶,而且全是真品,唯有最上麵一副,是靖和姑姑的畫像。”

    白束愣在原地,喉頭梗了梗一時無言以對。

    “當年知道他對你有意,朕一度以為他那副鳳棺是給你的,但那些字畫看的出來自棺槨修好便放在裏麵了……父皇是真的喜歡靖和姑姑,隻是命運弄人,他們生不能同衾,死不能同棺,父皇也隻能用這種辦法聊以自慰了……小束,你能不能不要怪他了?”

    一滴淚從眼中垂落,跌入杯中,將白束自己也嚇了一跳,急忙那袖口擦了擦,歎一口氣,“當日他從我手裏毫無芥蒂地接過那杯茶我便不怪他了,隻是沒想到那杯茶卻要了他的命。”

    “父皇一生猜忌太重,雖有過失,但關鍵時刻還是為國為民的,當年汴京城圍困他沒有選擇棄城而逃,而是決定與汴京百姓共存亡,朕便知道他還是一個好皇帝。對他朕既引以為戒卻又以他為榜樣,京中影衛朕解散了,人員編入禁軍,天下刑事皆有司法審理,罪責皆有法可循。”

    白束對人點頭一笑:“影衛設來隻為帝王服務,監察百官,暗送情報。你能知人善任,用人不疑,是臣子們的福氣。”

    入了夜待眾人皆安歇下隻聞廟門清響,一襲白衣自廟裏輕手輕腳出來,看清月下身影不由一笑,“師父等了多久了?”

    寧琅從人手裏接過包袱,“就知道你定要半夜偷偷溜走。”

    白束揉著鼻子笑了笑,“我怕明日看著他們,離別的話說不出口,反正早晚是要走的,也不差這幾個時辰了。”

    寧琅笑了笑,執起人一隻手,“想好了?”

    “想好了。”

    寧琅往廟門方向看了一眼,回身道:“那便走罷。”

    白束拉著人一隻手,仰看著滿天星光,忽的笑道:“此生何幸,得遇佳人踏月同行。”

    寧琅將人攔腰一抱:“誰是佳人?”

    白束眉眼彎彎笑著:“我是,我是還不行?”

    輕功施展,踏月而去,白衣翩躚淡化於風裏。竹深聽密語,載得滿身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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