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006 更新時間：19-02-18 22:05
第二章 勾魂的影碟
I
又是星期二，距離星澤生病住院、綾小路轉學來到我的班，剛好兩個星期。
兩天前的周日下午，我陪Kitten（綺奈子）上街血拚，到家後累得雙腿發僵，不過那天晚上，我睡得格外香甜。第二天清早醒來，我倍感精神煥發。有點忐忑不安地來到學校，心裏做好了迎接各種意外的準備，然而出乎我的預料，一天下來什麼麻煩也沒發生。朝倉校長和九條主任見了我，都拍拍我肩膀，鼓勵我幾句。這讓我簡直有點受寵若驚。
到了周二，課間休息時，辦公桌和我相鄰的龜田老師，手裏拿著一本嶄新的偵探小說，扯開她的公鴨嗓向大家炫耀。書是她在上課時，從學生那裏沒收的。
“那個叫高橋什麼的胖子，裝得挺老實！我對這幫學生從不手軟，你敢把閑書帶來我就沒收！‘教不嚴，師之惰’，把這幫小子收拾得筆杆條直，是我們的責任！”看到有人附和，她的談興更濃了，“這本書我翻了一下，還不賴，推理小說……前幾天，還有人在我的課堂上看漫畫，被我沒收後，統統撕掉了。”
龜田慈美子50歲出頭，以嚴厲著稱。曆屆的學生，凡是上過她課的，無不對她充滿敬畏，背地裏叫她魔鬼。她還在喋喋不休地接著講：“任何漫畫，我真不知道有什麼好看，我從小就看不懂那些破玩意。一瞅見那些學生把漫畫書帶進學校，我的氣就不打一處來……”
一種由厭惡與鄙視混合而成的情感，油然湧上心頭。“看不懂漫畫，隻能說明你理解能力太差，還不如十歲的孩子。或者是你對漫畫，根本就不想去了解。對不了解的東西妄加否定，這說明你既武斷又偏執，而且頭腦僵化。當然，無論你是白癡還是老頑固，要以此為榮，都是你的自由。”這幾句話，一直壓在我的舌尖底下，不過直到課間結束，也沒說出口。
龜田老師教的是物理。她曾對其他老師講：教學的關鍵，就是讓學生大量做計算題，越複雜越好。這個成天板著臉的歐巴桑，正是高中部二年C組的班主任。想到被隨機分到這個班的清水映香，我不禁深感同情。
此時，教國語的井泉謙介，和另外幾個老師，都爭先恐後地和龜田老師交談。看到整個職員室氣氛一團火熱，我發覺自己和周圍的同事們，完全處於兩個世界。到了下一個課間，我幹脆來到教室，和自己班上的學生聊天。這些學生都說我很像他們的同齡人，唯一的區別是“知道的東西超級多，簡直有點深不可測”。
“老師，你相信有靈魂和超能力嗎？”說話的是鈴木恭子，過了一個周末，她的身體基本恢複了。
“別聽她胡說，我倒想變成奧特曼呢，無論上帝還是佛祖，哪個能滿足我的要求？”坐在前排第一個的尖子生山田優吾，正在埋頭寫作業，聽到鈴木的話，搶著插了句嘴。
“你別不相信。夜裏12點照鏡子，真的能把鬼招來。你沒看報紙上說嗎，阿根廷有個很壯的小夥子夜裏醒來上廁所，無意中看到了廁所的鏡子。第二天送牛奶的人怎麼敲門都沒動靜。警察把門撬開，發現他已經死了，就倒在廁所門口。” 鈴木一臉神經質的表情，“法醫解剖他的屍體，發現他的心髒表麵血跡斑斑，心肌纖維多處破裂。在他生命的最後時刻，大量的腎上腺素導致血壓急劇升高，血液流速突然加快，大大超出了心髒的負荷。這說白了就是嚇死的。死亡時間是夜裏12點整。12點照鏡子嚇死了，你說他在鏡子裏看到了什麼？”
等她講完，好幾個女生都連說“好可怕”，隻有山田滿不服氣地問“你是在什麼報紙上看的”。二村雄一郎一直呆在教室一角的座位上，忽然一聲尖叫，哆哆嗦嗦地跑到我身旁，原來，剛才有人把一條青蟲，不動聲色地放在二村身上，也不知是誰這麼缺德。好幾個學生湊到二村近前，罵他“膽小鬼”，還有人故意一驚一乍地對他說：“看哪！你頭上有隻壁虎！”“啊！你身後有條蛇！”嚇得二村抓住我的手臂不放，我感到他掌心冰涼。
“你們怎麼能這麼欺負同學！”我連忙喝止，看到二村那副神經兮兮的模樣，又不禁暗自歎氣。他原本隻是有些膽小懦弱，最近突然變得幾乎像個神經病，就算他學習再好，將來畢業考上大學，又有什麼用呢？
我走出去上廁所，其實是想一個人靜一靜。很快，上課鈴聲響了。我沒有課，操場和籃球館都被正在上體育的班級占用，隻好回到職員室。教英語的大橋老師見我閑暇無事，對我說她今天不舒服，嗲聲嗲氣地央求我幫她判作業。
大橋老師三十出頭，臉特別圓，眉毛上翹，有點像狸貓，卻一向濃妝豔抹，自以為很美。她總愛用有點撒嬌的語氣，讓我們幫她幹這幹那，龜田老師居然說她“好可愛，像個小姑娘”。無論她用這種語氣求我什麼，我都會盡量幫她搞定，讓她趕快閉嘴。
二年B組和C組的英語，都由大橋老師教。幫她判作業時，我對清水映香、綾小路聖音和鈴木恭子的作業本毫無理由地特別關注。我早知道清水映香幾乎所有課程都在中等偏下，這次才發現，她的英語實在很差，尤其是作文，簡直一塌糊塗，不堪卒讀，唯一的優點是字寫得很端正。
綾小路聖音則處於另一個極端，隻要你不過分死摳語法，就完全挑不出毛病，可是她的字歪七扭八，寫得還不如小學生。我的第一反應，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半分鍾後，又不禁搖頭苦笑。在她作業的末尾，有一條P.S（附言）：Calligraphy by my left hand（我的左手書法）。這一行字筆跡娟秀，很難想象和前麵的作業出自一人之手。
有這樣的學生，其實也很不錯，讓你哭笑不得，總比循規蹈矩死氣沉沉強得多。
剛幫大橋老師把作業判完，轉眼又到了課間。我走出職員室，下樓梯時，綾小路聖音剛好走在我旁邊。她每到下課，無論一個人看課外書還是和別人聊天，都喜歡到教學樓外麵。上一個課間，鈴木恭子講鬼故事、二村雄一郎受欺負的時候，她沒在教室。
“尾山老師！”綾小路的聲音，總是那麼甜美而清澈，“星期天上午，我和幾個同學到醫院看望星澤學長的時候，他讓我把這個轉交給你。”說著，她遞給我一個牛皮紙信封，信封的封口處，貼著透明膠條，但是有膠水的痕跡。
我問她星澤雪翎現在的狀況。她說，星澤還是四肢肌肉無力，站不起身來，連在床上爬都很困難，不過，幸好口腔和內髒都沒有出現肌無力的症狀，腹部、腰部和脖子也都一切正常。她還說，這種怪病，她當醫生的爸爸，聽了以後目瞪口呆，完全無法理解。
我長歎一聲，不知該說什麼。綾小路輕聲勸我：不要太擔心，星澤沒有出現明顯消瘦或食欲不振等症狀，臉色紅潤而有光澤，因此應該不會有生命危險。
那天中午，吃完飯，自己班裏的幾個男生要我和他們一起打籃球。籃球館正對著教學樓，中間是環繞著400米跑道的操場。從有樹蔭的地方穿過時，我看到綾小路聖音正和好幾個同學聊得火熱。
我忍不住放慢腳步，好幾次向那邊張望，暗想她大概也看到了我，她那清爽明媚的笑容，總在我的眼前浮現。這時我又想到了清水映香，連同織月綺奈子。這三個各具特色的小美女，彼此截然不同的音容笑貌，竟有好幾次在我眼前重疊在一起。
打籃球的時候，好幾次，我投籃都偏巧砸在籃筐上，還有一次不慎打手犯規。不是我故意心不在焉，而是很多難以名狀的心事交織在一起，始終揮之不去。
——感情是種很奇妙的東西，有時候與所謂的理智，各自處於彼此平行的兩個世界。
我完全明白，清水和綾小路終究隻是我的學生，不能把她們同綺奈子等量齊觀，更不可以像挑選貨物一樣相互比較。當初我曾經想盡一切辦法追求綺奈子，如今，新鮮感逐漸淡化，出現審美疲勞在所難免。可是我們畢竟交往了好幾年，我對這份感情相當珍惜。
其實，我對清水和綾小路，都談不上非分之想，隻是在和她們在一起時，感覺很舒服。這給平淡如水的生活帶來一抹亮色，同時又讓我有點欲罷不能。每個人的生活，都需要有一點調味料。
然而，就我寫下這段文字的“現在”而言，去年的一切，早就沒有任何意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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