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974 更新時間：19-02-18 22:08
III
忽然電腦嘀嘀作響，顯然是綺奈子的在線聊天提示音。“誰啊！”綺奈子有點不情願地從我的懷裏直起身，雙手把染成淡黃色的披肩發攏到身後，輕快地轉過頭麵向電腦。
“Crystal Daphne這個糊塗蟲！”她一邊嘟噥著，一邊飛快地打字。我瞥了一眼屏幕，對方向她打招呼說：“秀逗貓，你還沒死嗎？”，她的回話是：“你這麼久不上線，是不是又被臭男人甩了？”
Crystal Daphne是綺奈子的中學同學，本名黑穀洋子，十多年來和她一直很親很貼。據綺奈子講，洋子一點也不喜歡“黑穀”這個姓，一直說想找個姓氏好聽的老公。眾所周知，在日本，女人出嫁後，通常要改成丈夫的姓。
有幾次，綺奈子和她在電話裏聊，要一旁的我也和她說幾句。她向洋子介紹我時說：“這是我的寵物老公。”那時我們相識還不到三個月，況且我和她都不想過早結婚。
和陽子相反，綺奈子非常珍愛“織月”這個姓，她早就和我約定，如果將來我們結了婚，彼此都保持原來的姓名。我對此雙手讚成。妻隨夫姓，是明治維新之後從西方照搬的——很多好東西沒學來，這種破爛兒倒是學了不少。
看著埋頭上網聊天的綺奈子，我回想起剛才“月亮王子”的玩笑。綺奈子假裝生氣的時候，也滿可愛的。其實在埃及曆史上，伊茲丁•阿伊貝克（“月亮王子”）和他的情婦舍查爾•杜爾王後，都有功於抵抗十字軍侵略，堪稱民族英雄。他們的後繼者古突茲和拜伯爾斯，曾協手戰勝了西進的蒙古騎兵，較之由於偶然的“神風”才打敗元朝戰艦的北條時宗，武勳顯然更勝一籌。他們開創的馬木魯克王朝，雖在百餘年後，最終被奧斯曼土耳其滅掉，但整體看來也並不算差。不過告訴綺奈子這些，大概沒啥必要。她雖然也喜歡曆史，但最關注的，是古裝片裏偶像明星的戀愛劇情。
“月亮王子”諸輩，都在13世紀。想到那個年代，不由得讓我又想起白天的課堂。盡管教科書裏，阿尤布王朝和馬木魯克王朝都隻字不提，反倒是其手下敗將，法國國王路易九世（聖路易），可能會在考卷中出現。
——想到這裏，清水映香登時在我腦海中浮現，原本散亂四射的思緒，立刻在這裏聚焦。
現在想來，我讓她回答關於“大憲章”的問題，大概隻是個借口，而我真正的目的，是想找機會和她說話。最近她一直無精打采，情緒不佳，每次見到我，隻是出於禮貌打個招呼而已。不過，她越是這樣，越具有一種嫻靜中略帶憂鬱的美，讓我莫名動心。
我是不是傷害了她？我叫她回答問題做錯了嗎？我不斷反思著。我回想起在課堂上，當清水映香站起來一言不發之時，我用盡量溫和的語氣問她：“那你說，無地王約翰被迫接受大憲章，在哪個國家的什麼時候？”這純粹是給她找台階下。旁邊的女生悄聲提醒她“13世紀初，英格蘭金雀花王朝”。與此同時，後麵一個男生也大聲接了句：“就是忽必烈出生那年。英諾森三世教皇再等一年，就被閻魔王抓到屍魂界當豬仔去了！”全班頓時哄堂大笑，連我也有些忍俊不禁。我讓她坐下，好好聽課，這難道過分嗎？清水一坐下，就趴在課桌上哭泣，弄得我心裏很不是滋味。可我怎麼也也想不通，是答題不會丟麵子，還是同學的笑聲傷害了她？任何人也不至於這麼脆弱吧？
“正樹，我想問你個問題，你認真告訴我。”綺奈子一隻手搭在我背上，打斷了我的胡思亂想。“怎麼了？”我發覺她的神色非常認真，暗想八成又要問我愛不愛她，連忙擺出一副有點發呆的表情嚴陣以待，不讓內心的苦笑寫在臉上。
“你說這世界上，到底有沒有鬼，或者超自然的東西？”綺奈子的問題，大大出乎我的預料。
“是不是又看了什麼恐怖片，害怕了？”我輕輕地問她。沒等她回答，我把襯衫的半袖卷到最上麵，露出不算粗壯但肌肉結實的肩膀，同時接著說：“放心吧，據我所知，截止到現在，所有的曆史資料加在一起，也提供不出任何鬼神存在的有力證據。”
“沒有你說的那麼簡單，好多事情，不親眼看到，沒有人會相信的。”綺奈子的語氣，讓我有點詫異。
“怎麼了？到底看到了什麼，說給我聽聽，可以嗎？”我直截了當地問她，當然聲音盡量柔和。
“你剛才說到埃及，讓我想起了一個中學的學姐。過去她家離我很近，我和她經常一起逛街。她比我大兩歲，我在國中部，她在高中部，我們都在一個學校讀書。畢業幾年後，她和三個朋友——她們都和我認識——到埃及旅遊，我把她送到機場。不過從此以後，她再也沒有回來。”
我愕然不語。綺奈子長歎一聲，接著說：“那是三年前夏天的事了。她叫北條裕子，和她一起去埃及的有三個，其中一個叫西園寺南的，快到機場時，遞給我一塊薄荷糖吃。可就在幾天後，電視裏突然報導說：一個名叫北條裕子的日本遊客，突然在埃及死了。死因也沒說清。”
“後來呢？還有兩外三個人呢？”
“又過了七八天，另外兩個人，田中幸子和西園寺南一起回來了。包括警察在內的很多人，問她們究竟發生了什麼，北條和江川哪裏去了。她倆都說，江川由美給她們發了一條手機短信，說家裏有急事，就和北條裕子提前回日本了，之後她倆在開羅和亞曆山大港玩夠了，延尼羅河逆流而上到了阿斯旺大壩，最後把錢花得差不多，就返回開羅乘飛機回去了。當她倆聽到北條已經死了，江川下落不明，都一下子驚呆了。”
“她倆說的是真的嗎？對了，死了的北條裕子，屍體肯定找到了吧，她有沒有留下什麼線索？”
“北條身上一點受傷或中毒的痕跡也沒有，據說解剖屍體也看不出任何異常，也沒有任何線索。”綺奈子湊到我身旁，緊緊拉著我的手，我感到她的心跳異常劇烈。
“先休息一會再說，好嗎？”我感覺此事非同一般，卻又猜不透綺奈子今天到底是怎麼了，“事情不是已經過去很久了嗎？這麼長時間，我們不是一直都很好嗎？還有，你說的這些，都是親眼所見，還是別人告訴你的？”
“有一些是電視和報紙上的報導。我和田中、西園寺也都認識。”綺奈子把左手伸出來，掌心朝著我，“正樹，你看，我的小拇指上……”
我把她的手托在掌心仔細看，在她的小拇指貼近指甲的地方，有兩個並排的小紅點。這兩個小紅點，大小都和針尖差不多，不仔細看是看不到的。它們不是生長在皮膚表麵，而是陷入了肌膚內部。
“那時候，西園寺南的家離我家不遠，在她回來的第三天，我去了她家，問北條裕子在埃及的詳細情況。那天是個陰天，天氣非常悶熱，西園寺穿著長袖的衣服和長褲子，還戴著美容麵膜。我當時想，我突然來訪，純屬給她添麻煩，很多事情也沒有深問。臨走前，她遞給我一杯可口可樂，我慢慢喝的時候，突然看到她手背上有很多這樣的小紅點。”綺奈子停頓著了一會，把一隻手搭在我身上，接著說：
“又過了兩天，我打電話給西園寺南，接電話的是她媽媽。她媽媽說她病了，頭天晚上突然發高燒，渾身都是莫名其妙的紅色斑點。我嚇了一大跳，生怕這是來自埃及的傳染病。我向西園寺南的媽媽打聽到田中幸子的電話，然後，我立刻和田中聯係。田中說她一切都很好，沒有任何異常，對西園寺的病也自稱毫不知情。我這才鬆了一口氣。可是，過了四個多月，眼看就要到聖誕節的時候……”
我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就在三年前的十月初，我和綺奈子偶然相識，我們幾乎是一見鍾情，綺奈子每次見到我都非常開心，總是賴著我，要我陪她到遊樂場或者海邊。然而，就在臨近聖誕的前幾天，她參加了一次同學會，之後幾天一直說她不舒服，要一個人靜一靜。直到新年的前一天，才打電話約我陪她出來散心。一起吃飯時，她的胃口明顯不佳。我問她是不是身體還沒好，她馬上一個勁地搖頭說不是的，看到她有點緊張的樣子，我也不便再問。不過從那次約會之後，綺奈子很快恢複了常態，一直沒有出現什麼異常。
“那時，你是不是參加了一次同學會？”我試探著問。
“你，你還記得……”綺奈子的臉上，現出了瞬間的驚慌，不過很快就恢複了平靜。她長歎了一聲，對我說：“那天早晨，我來到過去的學校和過去的同學聚會。學校操場一角的大樹下，埋著一個密封的塑料桶，當初我們國中畢業時，我和很多同學都把自己的作業本、鋼筆、小抄等等裝在裏麵，約定9年之後再一起挖出來。當然，挖的時候我沒參加，同學會開到一半，我的手機突然響了，老板打來電話，說公司有急事，要我趕快過去。但是其他人把塑料桶挖出來，打開一看，裏麵居然有一顆血淋淋的人頭。當時Crystal Daphne也在場。”
綺奈子緊緊盯著我的眼睛，用有些顫抖的聲音接著說，“那顆人頭，就是8月份在埃及失蹤的江川由美。她的嘴裏，緊緊咬著一張光盤，光盤上有四個字：裂魔殘像。”
說到“裂魔殘像”這四個字，綺奈子停頓了一下，用力喘了口氣，接著講：
“警察很快來了，我們每個人都有嫌疑，但都沒有殺人的證據。幾天後，12月26日，西園寺南突然失蹤了。就在這一天，田中幸子死了，死的時候全身潰爛，渾身上下都是細小的紅色斑點。這件事雖然任何媒體都沒有報導，可是她們的很多鄰居都知道。
“那一天的傍晚，我忽然發現自己身上和手上，至少出現了六七個和西園寺南身上一模一樣小紅點，當時我好害怕。尤其是，西園寺南在她突然失蹤的前一天，居然用email給我發了好幾張她自己的照片，臉上滿是青黃色的膿液，夾帶著血絲，爛得連白森森的顴骨都露出來了，但還能分辨出是誰。那封email的標題，是這樣一句話：‘你也會變成裂魔’。”
“裂魔？”我忽然想起星期天的那場夢，在夢中，道空也反複向我提起過“裂魔”這個詞彙，禁不住脫口重複了一句。
“對，就是裂魔，沒有比這更恐怖的詞彙了！”綺奈子帶著哭音說，“不過，現在早就沒事了。那個晚上，我一個人紮在被窩裏，翻來覆去睡不著，心裏不停地向上帝、耶穌、阿彌陀佛和天照大神祈禱，我真的好害怕全身潰爛死去。不過第二天一大早，你打電話給我，陪我逛街一整天。當天傍晚我發現，我身上的紅點基本都沒有了，隻剩下小拇指上的兩個。不過直到現在，也什麼事也沒發生。正樹，幸虧我認識了你，有你在我身邊，否則，當時我可能會崩潰掉。”
“可憐的Kitten。”我任由綺奈子依偎在我懷裏，向她的脖子輕輕地吹氣。驀然想到晚飯後還沒有刷牙，趕緊就此打住，同時拉住她的左手，在她的小指上，使勁吻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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