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2093 更新時間：19-02-24 23:55
III
當我一覺醒來，已經快到上午十點半了。綺奈子和Crystal Daphne一起睡在另一個房間，清早誰也沒有過來叫醒我。我匆忙起身，拉開窗簾，忽然發現外麵細雨濛濛，頓時鬆了口氣。我沒有按照約定，陪綺奈子她們看日出，老天主動為我承擔了責任。
爸爸媽媽一大早就出去了。我的老家在鄉下，雖然雖然不種田，但自家開的小店也要照顧好。綺奈子和Crystal Daphne都不在，隻有爺爺一個人拄著拐杖，在房間裏散步。
“那兩個小丫頭，一大早就打著雨傘出去玩了，說要在這裏好好散散心。”爺爺笑嗬嗬地對我說，“兩個都蠻水靈的嘛，哈哈哈，昨天你爸還說呢，正樹這小子在東京沒白混，有出息，城市的姑娘，一下子搞來兩個。哈哈！”
“哈哈，嗯，哈哈！”我一邊刷牙洗臉，一邊胡亂應付了幾聲。望著爺爺滿是皺紋的臉，和不到一米六卻有些駝背的身體，我暗自歎了口氣。
爺爺一直在我身邊，問我在東京過得怎麼樣，有沒有加薪。“還行吧。”差不多每個問題，我都這麼回答。和家裏的長輩，我總覺得無話可說。
“家裏最近都還好吧？”我隨口問爺爺。
“都還不錯。就是你爸你媽，最近老說記憶力變差了。五十多歲就是這樣，剛剛開始老糊塗，再過幾年就適應了。最近半年多，整個村裏都變化不小啊！前些年，村裏到處修路，村裏的年輕人自以為開闊了視野，但人心都亂了。新任的村長說，不能眼看著傳統文化流失掉。過去荒廢的神社，現在又修起來了。”
“什麼神社？”我一邊隨口應和著，一邊暗自搖頭。從小，這個村子給我的印象，就是封閉、保守和迷信，差不多所有的成年人都如此，爺爺隻是其中的一個縮影。
“就在東村往北的鎮魂山上。我小時候聽老人說，鎮魂山是有靈性的，一草一木都不要亂動。我上中學時，根本不知道天高地厚，晚上和幾個小夥伴拿著手電到山上探險，明明沒刮風，但我身上卻感到陰森森的發冷，於是我一個人先回家了。到家之後，我發了高燒，躺在床上一個多星期才開始好轉。有個和我一起上山探險的男生，平時身體特別棒，那天在山上一邊喝啤酒，一邊破口大罵所有神靈，自以為膽大，結果兩天之後，就在中午睡覺時突然死了，送到醫院解剖屍體，什麼毛病也沒查出來。這就是觸怒神靈的報應啊！”
“噢。”我隨口答應一聲。翻來覆去還是那點東西，從小我就聽了無數遍。我12歲那年暑假，也曾騎單車穿過旁邊的東村，看到過那座“靈山”，不過幾公裏，騎車二十分鍾足夠。山腳下有條石板小路，當時我還推著車在那裏走了幾步，忽然感覺自己很愚蠢，不過是一座荒涼的小山，根本不值得較真。
——想到這裏，頭腦中忽然閃過一瞬間的異樣的感覺。多年前的石板小路，很模糊的記憶，可我猛然感到，這個記憶似乎很熟悉，就在不久以前的什麼時候，我好像再次來過那個地方。
“怎麼了，看你有點發愣。在東京很累吧，城市就是人滿為患的集中營，大家都擠在一塊小地方裏，一天到晚忙得賊死，土地一點沒有，房子就像鴿子窩，喂幾隻雞都不夠地方，除了打扮得花哨點，跟貧民窟沒啥區別？你說是不是？”耳畔傳來爺爺的聲音。
“沒什麼。嗯——那些鄰居，都還好吧？”我有點慌忙地回過神，隨口找些話題，“昨天我還看見河井大媽和鬆田爺爺呢，還是那麼硬朗。還有東村的忌部老太太……”
“那個忌部早苗，唉，今年92了，出嫁前也住在西村，我小時候經常跟她要糖吃，她那時叫飯島早苗。可惜，家門不幸啊！她嫁給忌部辰彌，生個兒子太郎，太郎從小就很聰明，後來還上了大學，26歲又給辰彌和早苗生個孫子，起名叫剛男，希望這孩子是個有出息的男子漢。可剛男這小子，十幾歲起就心理不正常，越來越娘娘腔，愛打扮愛照鏡子愛看少女漫畫。他還說，他隻愛同性，喜歡男生！這些事，當年東村和西村都傳遍了，那時你才八歲。”
一提起忌部家，爺爺就興致勃勃地講個沒完。我有些厭煩地說：“你們這些年，怎麼成天說別人家的私事啊？從我小時候，你就講了很多遍，什麼忌部太郎成天和他老婆打架，後來他兒子剛男，和媽媽一起離家出走了，忌部太郎從此發了瘋，經常夜裏不睡覺，到處溜達，嘴裏念念有詞。——我從小就不理解，為什麼一看見別人家倒黴，你就那麼高興。”
“哈哈，忌部一家，可是這兩個村子家喻戶曉的笑料啊！”爺爺嗬嗬大笑，“剛男這小子，長得挺俊的，愛看書，不愁沒女孩追他。可他偏偏是個同性戀，真是丟人現眼啊。現在算算，剛男和他媽離家出走，都快20年了，聽說他現在還活著，和另一個變態的男人在一起鬼混，真是造孽啊！忌部辰彌最可憐，他的孫子是個變態，兒子氣得發了瘋，他自己也得了癌症，沒多久就死了，留下了早苗老太太，唉！”
陪著爺爺閑聊了一會，我推說頭暈，一個人回到自己的房間。我一直深感自己和父母長輩，完全處於不同的世界。
我忽然發覺，一周多以來肚子裏莫名其妙的不適感，現在已經蕩然無存，渾身說不出的輕鬆。仔細想想，從我一覺醒來的時候，身體就完全恢複，隻是我在剛起床時，並沒有特別留意。
我一向身體極好，健康對我來說，是一種理所當然的感覺，偶爾生病難受，雖然極難適應，但在逐漸恢複之後，很快就會淡忘不久前的種種不快。或許以往的我，對健康過於習以為常，由此變得麻木。我一邊想著，一邊隔著薄薄的背心，輕輕按著自己前胸的肌肉，從麵前衣櫃的鏡子裏，我看到自己正在搖頭歎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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