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4273 更新時間：19-03-14 21:24
I
就在九月初開學的第三天上午，紫堂澈影來到鬆陽學園。他徑直來到我所在的職員室，開門見山地說，他想見見我班裏的綾小路聖音。
那時，我正一邊備課，一邊和另外幾個老師聊天。
大橋老師說：今天一早，有個滿頭滿臉纏著繃帶的綠衣人，步履蹣跚地在校門口附近遊蕩，她和新調任高中部的化學老師六葉直子都看到了，現在越回想越覺得不舒服。
龜田老師說：暑假期間，她做了好幾次相同的噩夢，總夢見她親手培養出來的前主任九條孝夫，居然變成了吸血惡魔，似乎還舉著一瓶什麼炸藥，要和在場的所有人同歸於盡——我聽了，登時吃驚得好半天說不出話。
我忙不迭地問她：夢裏，九條拿的是什麼炸藥？病房裏探病的人都有誰？龜田老師搔搔頭說，夢裏的東西，一醒來就差不多全忘了。
接下來，大家一致對學校附近的治安充滿牢騷。從七月中旬到現在，這一帶先後發生了19起分屍殺人案，其中5名死者，居然是專門負責此案的警察。據多家電台報導，所謂的“線索”隻有一條：被殺的19個人中，除了5個警察，其他14人，被殺前不久，都曾看過一些非常恐怖的電影或者小說，無一例外。
龜田老師一邊說，一邊大罵那幫警察全是飯桶，外加神經病。“這樣的‘線索’，能有個屁用？純粹是警方和媒體相互扯皮，搪塞廣大民眾。”
我有些疑惑地問：“這些破案的細節，你怎麼知道的？”
大家先是一愣，接著紛紛向我投來異樣的目光。“每天都在追蹤報導，你沒看啊？”“真不知道你暑假是怎麼過的，無憂無慮玩了將近兩個月，真羨慕你這小子！”
無憂無慮地玩？羨慕我？我忍不住搖頭苦笑。暑假總算熬過去了，現在開學了，忙一些，也許能轉移注意力，調整一下心情。
隨手摸摸自己的眼睛——自從八月初以來，每當我照鏡子，總發覺兩邊瞳仁裏，都分別有個若隱若現的暗黃色腫塊。這一個月來，腫塊的體積，似乎一直在不斷增大。但每次，隻要我仔細摸索，眼珠裏原本很清晰的腫塊，一下子就變得蹤跡不見。再仔細用手摸摸眼睛，隻覺得眼球有點不舒服，但什麼也摸不出。
“別胡思亂想了！真想讓別人都把你當成瘋子嗎？！”我狠狠對自己暗喝一聲。
這時，外麵有人敲門。走過去開門的，是大橋老師。“你是——高中部的學生嗎？”
出現在我們麵前的大男孩，明明不認識，卻似乎有些麵熟。他身穿天藍色的短袖運動衫，容貌清秀得像個女生，個子不高，骨架也稍顯纖細，但看得出體質非常好。
猛然間，我大吃一驚。“紫堂澈影！”我脫口說出這個名字，心裏卻暗叫“不好”，紫堂澈影居然來到這裏？這怎麼可能！
“既然有人認識我，那我就不用多說了。”就在我懊惱自己冒冒失失認錯人的時候，麵前的大男孩開了口，“這是我的證件。現在我暫時調到東京。聽佐佐木鋼也警部說，二年B組的尾山老師，和他有過一麵之交。”
“紫堂先生，您……您需要我幫您把綾小路叫來嗎？整個學校，數我最輕閑，教務主任是最適合我這老糊塗的職位。哈哈！不光是我，整個東京的人，都久仰您的大名。哈哈！”還沒等我反應過來，年過半百的神塚壽尊主任風風火火地走進來，從神情到語氣，都對站在我們麵前的大男孩謙卑至極。
神塚主任掃了我這邊一眼，立刻又換了一種語氣：“你們幾個——就是你，尾山！別懶洋洋地愣著，快給紫堂先生搬把椅子啊！紫堂大偵探要親自過問最近學校周圍的殺人案！他問什麼，你們都要如實回答!”
真的是紫堂澈影！我有些難以置信。他的容貌，怎麼看，都像個中學生，他長得比他的實際年齡，至少顯得小七八歲。不過，我轉念一想，長相顯小並不新鮮，我自己馬上就28歲了，不也經常被人看作剛剛二十出頭嗎？
紫堂澈影淡淡地對理事長等人說：這裏暫時沒你們的事，都回去吧。望著那三個職位最高的校領導訕訕地離去，紫堂澈影在我們麵前長出了一口氣。
我猛然記起，八月中旬的一個晚上，我夢見了“繃帶怪人”的真麵目，居然是綾小路聖音，以及麵前的紫堂澈影——他倆分明是同一個人！此刻，紫堂就在我麵前，剛才，神塚主任也對他提到了綾小路聖音。他來這裏幹什麼？
“我就是二年B組的尾山正樹，你來有什麼事嗎？”我忍不住脫口問道，也顧不上語氣是否有些生硬。
“尾山老師，綾小路聖音是你班裏的學生吧？我找她——不，應該說是她找我。”麵前的紫堂澈影，感覺完全是個坦誠直率的大男孩。“綾小路聖音就在我的班裏，你認識她？”
“這是八月底綾小路寫給我的信，還附帶幾張她的照片。”紫堂吐了下舌頭，現出一副很可愛的表情，“十年過去了。這個小女孩，現在快17歲了吧？”
“紫堂……偵探，您來這裏找綾小路，到底什麼事啊？”旁邊的龜田老師，有些沉不住氣了，“紫堂偵探，現在您可能也聽說了，從七月初到現在，整個學校裏裏外外，接連發生十多起殺人案。有的學生在上學路上，就看見一大群人圍觀路旁七零八碎的屍體。您說，這叫什麼事？！媒體天天追蹤報導，可警察一直破不了案。您說，我們每個人，到底還有沒有安全保障了？”
紫堂澈影一直用水藍色的眼睛望著我們，一隻手從衣兜裏拿出一封信。我一眼看見，信封的右下角，分明寫著“綾小路聖音”這幾個秀麗的大字，旁邊還畫個HELLO KITTY的頭像——這正是綾小路的筆跡。“破案的方法，綾小路在信裏跟我說了一個，我覺得很有道理。不過，她要我別采用這種方法，寧可讓連環殺人案永遠破不了，也在所不惜。”
“什麼——？”大橋老師頓時尖叫起來，我的內心也是一動。“你們的意見呢？”紫堂澈影稍微停頓了一下，分別看看我和龜田老師，“你們都覺得，我現在的首要任務，就是盡快破案嗎？”
“那當然！”龜田老師嚴肅地環視著在場所有的人，“從上學期期末，學校附近就發生了多起殘殺小動物的案件。緊接著，臨放假前，殺人在逃犯田源耕四郎，也就是所謂的化學老師源耕三郎，不明不白死在學校廁所裏，隻剩下一顆腦袋，整個身體不翼而飛！然後，從放暑假到現在，這附近接連有19人被殺，大部分死者都被分屍！8月11號那天，3個專案組的警察，同時死在離學校後麵不到一千米的酒吧包間，在所謂的密室裏，被摘走了兩邊的腎髒！另外16名死者，有9人，都是本校的學生！暑假學校的社團活動，八月前全部停止，直到現在新學期開始，全校師生個個人心惶惶。破案，不惜一切代價抓住凶手，這是你們警察最重要的任務！”
“你們說呢？”紫堂澈影把目光轉向我和大橋老師。大橋老師在龜田老師說話的時候，一直注視著她，不住地點頭，表示堅決讚同。我和紫堂四目相對的一刻，望著他藍寶石般清亮的雙眸，一直壓在舌尖下麵的話，不由得脫口而出：
“我覺得，現在最重要的，是保證這一帶所有人的安全，包括本校師生在內。現在，已經有十多天，沒發生新的命案，尤其要警惕，凶手隨時可能蠢蠢欲動，再次作案。
“凶手為什麼專門選擇本校周圍——所有的慘案，都集中在本校的方圓兩公裏以內，這很難猜測。但是，如果凶手繼續作案，極有可能還在這一帶。破案將近兩個月，始終沒有進展，短期內盡快破案的要求，符合實際嗎？
“依我看，現在，應該把防範新的命案發生，作為第一目標。之前的每一起命案，都毫無線索毫無頭緒，幾乎堪稱完美犯罪。這正說明鬆陽學園周圍存在很多嚴重的治安漏洞。這些潛在的疏漏，現在要盡快逐一發現，設法彌補。而且別忘了，警力終究是有限的。”
我說話的時候，發覺龜田老師對我不住地使眼色，那目光，分明在提醒我：你以為你自己是警長啊？怎能用這種態度和紫堂偵探說話呢？！我卻裝作渾然不知，滔滔不絕地一口氣把話說完。過後，紫堂對我大加讚賞，甚至把我當作同道中人——其實，最近，我的頭腦整天昏昏沉沉，仿佛真魂出竅，因此，才會對周圍同事的反應，如此麻木不仁。
“你就是綾小路聖音的班主任嗎？她能遇到你這樣的老師，運氣不錯喔！”我的話剛說完，紫堂就對我現出了輕快的笑容，笑得充滿天真，表情很自然，仿佛完全對我不設防。“哦，”我隨口漫應了一聲，“綾小路到底在信裏，對你說了什麼？”
“她說，要破案，線索是關鍵。隻要凶手不斷作案，就難免會有百密一疏的時候，留下致命的痕跡。因為誰也不會像電腦那樣，永遠能把一切都算計得非常精準。既然出現‘昏招’的概率是存在的，那麼，凶手作案的次數越多，就越有可能出現‘昏招’，留下致命的蛛絲馬跡。換句話說，唯有期待凶手繼續作案，才最有希望讓警方發現破案的線索。”
紫堂一邊說，一邊環視著我們：“而這，正是綾小路聖音所擔心的。她希望把有限的警力，重點用於保護校內師生的安全。某種意義上說，就是要打草驚蛇，讓案犯沒機會下手。即使破案陷入僵局，也在所不惜。”
一時間，大家都沉默了。“難道你們警察，真的破不了案？”大橋老師喃喃的嘟噥著。“任何已經過去的事情，要想原原本本地追溯，都幾乎是不可能的。”我說話的時候，一隻手下意識摸摸眼睛——總覺得裏麵有個很小又很硬的腫塊——不禁心裏“咯噔”一聲。
“我是學曆史的。”我暗自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氣，接著說，“曆史給我最大的感受，就是：憑借過後的追憶，乃至設法發掘出來的蛛絲馬跡，作出的推斷，很難準確無誤地推究事件發生的當時。過去發生的一切，絕大多數都會很快被遺忘，留不下一點痕跡。我們所看到的曆史，僅僅是某一段時間裏，很少一部分經曆的殘餘痕跡，而且，難免會存在種種訛誤。所有人的記憶，都是選擇性的，而且，都有點類似於哈哈鏡。任何事物在任何人頭腦中的反映，都必然會被同時出現的主觀感受，作出不同性質和不同程度的扭曲。所謂的有所側重，就是一種過濾性的選擇、選擇性的扭曲。突出一些自以為重要的東西，同時就意味著，對另一些自以為不重要的東西全部淡化，甚至有意無意地視而不見、充耳不聞。”
說到這裏，我忽然感覺有些跑題——從破案扯到了曆史和人性。“接著說下去。”旁邊的紫堂在我愣神的時候，向我點點頭。
“哦——我要說的是，我覺得從探究曆史、探究過去的普遍性看，破案並不是件容易的事，破不了案絲毫不足為奇。”說話的時候，我忽然想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紫堂偵探，你不是一直在出雲警署嗎，東京的連環殺人案——”
“你什麼都不知道啊？”大橋老師很不屑地白了我一眼，“從八月中旬，紫堂先生就正式調任到東京了，在專案組的六大名偵探中位居首席！電視和報紙，早在七月底就放出消息，真不知道你這個暑假是怎麼過的！”
我忽然想起，在七月下旬，Crystal Daphne回家後暴死的那天傍晚，我和綺奈子一起看電視，正趕上紫堂澈影的專訪。當時，紫堂就說，他要親自到東京，調查鬆陽學園周圍的連環殺人案……
“今天一早，有個滿頭滿臉纏著繃帶的綠衣人，步履蹣跚地在校門口附近遊蕩……”耳畔，又仿佛傳來剛才大橋老師的話。
綠衣繃帶怪人？！我不禁一激靈。難道，就像《裂魔殘像》中置老韋父女於死地的怪物那樣？這家夥，到底是什麼人？而紫堂澈影——麵前，這個看上去充滿稚氣的大男孩——他真能成為我們的救世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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