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564 更新時間:19-06-21 00:03
III
轉眼又是新的一年。嚴冬的苦寒並沒有衰減,但白天開始逐漸延長。午後,陽光透過玻璃窗,暖洋洋地照在我臉上,整個世界都依稀響起春天的腳步聲。
然而,這一切,並不是對我的祝福。我越來越虛弱,越來越害怕陽光。
好幾次,我鼓足勇氣,拉開漆黑的窗簾,凝望著豔陽當空的藍天。久違的心曠神怡還沒持續幾分鍾,我便感到五髒六腑隱隱作痛,隨後疼痛不斷加劇。我連忙把窗簾拉緊。上一次曬太陽,我疼得捂著肚子滿床打滾,連拉上窗簾的力氣都沒有,眼看著粘稠發臭的鮮血與膿液,“哇——哇”連聲地吐在床上……
我的床單一直沒有換洗,地板也沒有清掃,整個房間滿是我的嘔吐穢物。隻有這種陰暗、潮濕、充滿病態惡臭的環境,才能讓我苟延殘喘。我的家裏到處充滿了陰氣,我自己的陰氣。
曾幾何時,這裏一直窗明幾淨,保持良好的光線和通風;又曾幾何時,當我和綺奈子從相知到熱戀時,三年間,這裏幾乎變成了小女生的閨房,到處都超級可愛。如今,這一切都徹底變了。窗簾換上了厚重的黑色,終日不見一線陽光,室內到處肮髒狼藉。那個我曾經最心愛的書架,連同上麵的書籍,此刻青苔橫生,黴臭正濃。
我家的陰氣,透過門窗和牆壁四處蔓延。從聖誕節之後至今,我家附近已經有十幾個人突發惡性怪病。有個13歲的女孩,左半邊臉和右半邊身體,到處潰爛得血肉模糊。還有兩個高中生,前些天來到這附近,看望一個突然患上白血病在家休養的同學,結果他倆在當天晚上都發了高燒,幾天後死於多種並發症。
住在我家樓上的,是個27歲的男人,上周一他早晨一覺醒來,突然發現肚子裏有個大腫塊。當天,他住進醫院,幾天後突然狂性大發,用隨身攜帶的鋼筆,劃爛了好幾個醫護人員和病人家屬的臉,之後七竅流血而亡,死因不明。
——上述的一切,我沒有親眼所見,卻都了如指掌。作為裂魔,我所散出的陰氣,一旦附著在其他人身上,那些人的一舉一動,我都能聽到、看到。這就是所謂的“惡鬼附身”。正是我的陰氣,讓這些人患上各種怪病,他們的極度驚恐,也會產生更多陰氣,這是我的維持生命的能量源。
我家住在市區,到處人來人往,被我的陰氣詛咒而生怪病的,加在一起也就十幾個,這種“小概率事件”,足以讓絕大多數“有理性”的人,都渾不在意。
整個世界也一樣,被裂魔“吃掉”的,隻是全人類的九牛一毛——因此,這個世界一直屬於人類。而人類的發榮滋長,為我們裂魔,提供了大量的候選食糧。
如今,我對人類的陰氣,越發充滿強烈的饑渴,但我的身體,卻明顯日益衰弱。陰氣的血毒,正在腐蝕著我的全身。
西園寺南死後的一個半月,我吐了十幾次血。好幾次,當我吐血的時候,我的眼睛裏也會滾出許多鮮紅的血珠,帶著異樣的惡臭。我的臉色變得焦黃,眼睛也變得枯澀。我整日慵懶萎靡,肌肉嚴重萎縮。家裏的鏡子都被我扔掉了,我已不敢直麵鏡中的自己。
我吃人的時候,借著對方身上的陰氣,我能在眨眼之際撬曲空間跨越千百公裏,可是,當我殺完人、吸完血,最多舒服三五分鍾,很快又感到渾身酸軟。
所以,盡管我能瞬間撬曲空間,一躍千萬裏,但我卻不能在世界各地逗留,吸完血就要趕快借助受害者臨死前產生的大量陰氣,翹曲空間回到家裏。陌生的地方,我一刻也不敢多逗留。在周圍鄰居眼裏,我幾乎足不出戶,但他們誰也不會過問。裂魔的一切,即使再反常,也會被大家忽略。
前不久的一個深夜,曾經和我相互厭惡的老同事,如今做了鬆陽學院校長的井泉謙介,專程上門找我——他也變成了裂魔。井泉說,他感受到這裏有強烈的陰氣。半個多月前,他的陰氣發作,忍不住在家宴上,一口氣吸幹了老婆、女兒和自家寵物狗的鮮血。
之後,他依然在鬆陽學院任職,學校裏的所有人都不知道他的真麵目。他對我說,人生無常,裂魔能找到同類,這很不容易。他還勸我別那麼鬱悶,深夜不妨出去散散心。第二天,井泉謙介沒有再來找我,但我卻聽從他的勸告,趁著月飛風高,裹緊羽絨服慢慢走出家門,還特意拄了根拐杖。
當時已經深夜十二點多了,空氣陰寒刺骨,街上幾乎無人。我走了幾步,正準備返回,忽然,我發覺幾公裏之外,有一股非常熟悉的陰氣——我自己散發出去的陰氣!
隻要有陰氣,我就一下子來了精神。我順著陰氣的方向,喘著粗氣緩慢前行,最後來到一家大型綜合醫院的ICU病區。我連忙運用超能力,身體鑽進牆壁,從天花板上探出雙眼。
病床上的女孩,竟是綾小路聖音。她渾身已經瘦成了皮包骨頭,印象中,那個體型健美、充滿活力的她,此時完全換了個人。她的臉色蒼白而憔悴,盡管依舊美麗動人——這是生命即將凋零的哀歌。
我很想痛哭一場,卻擠不出一滴眼淚。隻見病床上的綾小路聖音,雙手緊緊抓著被子,帶著哭音喘著粗氣,一顆顆黃豆大的汗珠,不斷從她的額頭和臉頰滾落。圍在四周的醫護人員個個手足無措,其中的一個中年男子,正是她的“父親”,綾小路仁司。
“已經給她打了三針……好像根本不管用。”一個須發皆白的老醫生小聲嘟噥著。“教授,連您都……”旁邊一個女護士,泄氣地甩著手。
我看得真真切切。不錯,這種病,醫學注定束手無策,普天之下沒有任何人有辦法,因為,綾小路的身體已經被陰氣所侵蝕,我自己的陰氣!
我猛然想起九月初的那個傍晚,在曆經同“綠衣繃帶怪人”肥塚太郎的惡戰後,綾小路的肩頭被刀紮傷,陷入昏迷,我也幾近崩潰,當時,我卻故意將幾滴淚水,滴進綾小路的傷口之中。
之後,綾小路雖然很快回到校園,但她的精神狀態越來越差。按理說,以綾小路晴朗可愛的個性,極難被陰氣侵入體內,任何裂魔都拿她沒辦法。然而,凡事都沒有絕對,既然任何人都難免有極度恐懼的時刻,那麼裂魔的陰氣,就有趁虛而入之機。恐懼和陰氣,本質上是相同的。
我故意把自己——一個吸血裂魔——的眼淚,滴進她的傷口!我為什麼要這樣做?!想到這裏,我內心不住地顫抖。
“仁司,這孩子她……情況怎麼樣了?”突然,綾小路聖音的“母親”藥師丸晴依推門而入,此時的她(此人的自我認同為女性),和三個月前相比,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幾歲,盡管她的容貌依然很秀氣。綾小路仁司回過頭,這對愛侶在四目相對的瞬間,絕望的淚水,一下子溢滿了兩個人的眼眶。
“媽媽,爸爸,我不要緊,你們放心吧,我不會向病魔認輸!”病床上的綾小路聖音,聲音依然是那麼甜美、堅定。“聖音,你的病一定會好起來……”藥師丸晴依和綾小路仁司一邊說著,一邊同時拉住她的手。
綾小路聖音說話時,兩邊額角都已被冷汗濕透。她的雙手緊緊抓著棉被,青筋突起,瘦成了皮包骨頭,說話時發出吃力的喘息。我不敢想象,這個17歲的花季女孩,此刻正在強忍著怎樣的痛楚。
“爸爸,媽媽,我不怕。”此刻的綾小路聖音,明亮的雙眸閃動著晶瑩的淚水,現出堅毅、甜美的笑容,“我很堅強喔!我會一直挺住的。現在,我還活著,從現在起往後,我每活到第N秒,都會再加把勁,堅持到第N+1秒——當N趨於無窮大,我就能一直活下去,一直陪在你們身邊……”
“聖音,你的病會好的。”藥師丸晴依和綾小路仁司都伏在她的床前,“聖音,我知道你疼得很厲害,不要緊,想哭就哭出來吧……”說到這裏,這一家三口都已泣不成聲。
這時候,綾小路忽然一腳將被子蹬開,我一眼看到,在她露出的胳膊上、脖子上和大腿上,到處是針尖大小的紅色斑點——這,是即將變成“綠膿鬼”的征兆啊!
我不忍繼續偷看,跌跌撞撞地回到家,躺在床上輾轉反側、徹夜無眠。
綾小路聖音是我這輩子最動心的女孩,那充滿陽光的心靈,甜美可愛的笑容,尤其是稍嫌過度早慧的知性,都曾是我在人生旅途中最為依戀的風景——而這一切,都被我親手毀掉了。
當初,我總想接近她,總喜歡和她多說幾句話,用心傾聽她的每一個舉動,每一次笑容……這份感情,分明就是熾熱的暗戀。
但是,當我陷入裂魔的詛咒,身邊接連發生離奇事件時,我第一個懷疑的人,居然是綾小路聖音!從此以後,我對綾小路的情感,反複搖擺於兩個極端,一方麵,我的心總會和她發生共鳴,另一方麵,我越發神經質,把她當成無比狡猾邪惡的假想敵,憑空猜疑她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
我為什麼要把自己的眼淚,滴入她的傷口?我反複追問自己。
在我的印象裏,綾小路總是那麼陽光,這讓我覺得她就像一個永遠健康快樂的小魔女。當我的身體逐漸產生異變,我明明早就有所發覺,卻始終不敢直麵現實;我把淚水滴進綾小路的傷口,很大程度上,是想用她作為試驗品。
我以為,把幾滴淚水滴進綾小路體內,她肯定沒事,我也能由此感到安心,似乎這足以表明我的身體也還算正常。——可是,我當時的身體狀況,我一直都深感不安,為什麼,我要拿綾小路做試驗呢?
我不得不承認,我有極端卑鄙的一麵,卑鄙的背後,是對生病和死亡的恐懼和怯懦。
我淚流滿麵,把頭深深紮進臂窩裏,仿佛無顏麵對這個世界。我沒有任何原諒自己的理由。可是,不原諒自己,又能怎樣呢?我強迫自己把這件事拋到腦後,我依然要活下去,哪怕多活一天也好!我怕死!
我依然要不斷向人類世界散布陰氣。第二天夜裏,我又吸幹了兩個人的血,聽著他們臨死前的慘叫,我心如止水,完全麻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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