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離殤  第一章:未明

章節字數:3080  更新時間:19-02-28 22: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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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在闔上眼睛之前,做了一個夢。

    她夢見蜿蜒曲折的紅色河流從世界的盡頭奔馳而來,在紅到發黑的河岸上,一次又一次地拍擊,堆集出細膩的淺紅色的泡沫。紅黑色的太陽即將墜入永夜,發著如同血染一般刺目而詭譎的光。幹枯而扭曲的紅色荊棘鑽出土壤、肆意生長,撕開她白色的裙角,仿若那是一張曾經鮮活的麵龐,那張臉大叫著,嚎哭著,從被撕裂的地方淌出刺目的血來,那血液滴落在荊棘上,風帶走了支離破碎的花的殘骸。

    她久久地注視著光芒最後將要消湮的地方,那光帶著惡意吻過她的發梢撫過她的臉頰又流連於她的裙角,一點點墜入無盡的漆黑中。

    自此她的世界不再有光,紅色的河流與荊棘,黑色的泥土和烏鴉,都在光芒消逝的瞬間裏被埋葬給了寂靜。

    而她執著地看著遠方,身軀在永夜裏漸漸化成鹽雕的塑像。

    每一縷發絲和每一塊骨頭,每一寸肌膚和每一滴鮮血,都漸漸失掉生機。它們都曾執著地相信過光明,但都未能逃離而今的下場。

    在夢終結的前一秒,她聽到了一聲弦響。

    一支白色的箭破空而來,掃過大地,撕碎夜幕,它滿身燃著的火焰熾白如同純粹的光,那雙幾乎成為無機質的眼睛湧出滾燙的淚水,那光太過刺目和明亮,她看不見被它破壞的一切,因為她就在應被破除的黑暗中。

    她感知到了它的到來,並為之欣喜若狂,哪怕那光的烈焰一寸寸將她碾碎,碎到她最親密的人也認不出她的形跡,哪怕即將到來的永晝將以她的屍骨為燃料,綻放出永不熄滅的光。

    而她滿心歡喜。

    而她逐漸消亡。

    終焉的盡頭是什麼?

    她隨著永夜死亡。

    再睜眼時,又是滿目明光。

    極東的陽光透過雕鏤出花團的木柵格窗,漫漫地灑落在織金絨錦的地攤上,灰塵在影翳的空蕩中飛舞,如晨星般緩慢遊弋,閃閃發亮。

    她就那麼盯著一粒灰塵忽明忽滅,終了再尋不見。精致的樓閣裏蔓著一股淡淡的好聞的木香,好像是第一次聞到,又好像好久好久以前,就已經刻在記憶下麵了。

    她覺得頭痛,覺得口幹舌燥。

    她嚐試直起身來,努力倚靠著背後錦緞繡的堆枕,一點一點把這副不聽使喚的軀體支撐起來。她捏著那些滑涼精美的綢緞,把自己挪到床榻的邊緣。

    一旁的小幾上泛青薄瓷的茶碗圍攏著一隻圓滾滾的茶壺倒扣著,她伸長了胳膊,摸索著小幾的邊緣。

    當啷!

    一聲清脆的爆響在靜默的上午驟然炸響,她被嚇得一哆嗦,將將收回了自己的手,就見轉過屏風的一個小婢女似是摔了盛水的銅盆,水漬浸透紅色的絨毯,就如憑空裏盛開了一朵血花。

    她有氣無力地望著那似是被嚇傻了的小婢女,她甚至顧不上收拾,一斂裙角,匆匆忙忙地繞過屏風跑了。隻剩她拄著兩條細瘦的胳膊,堪堪撐著沉重的身軀。這樣的寂靜沒有持續太久,喧鬧很快從樓下湧了上來,剛才驚慌失措的小婢女回來了,後麵跟著一個年紀稍大些的婢女,三步並作兩步撲倒在了床前,緊緊地攥住她冰涼的手,一雙熬得通紅的眼將女孩全身細細瞧了個遍,還未出聲,就已然哽咽。

    “大小姐!您可算是醒了……”

    女孩有點茫然。順從地由著婢女半是強硬地把自己按回了床上,拉上了被子,她的嘴一刻也未曾得閑,女孩隻來得及聽到幾句“不能著涼”之類的話。一杯溫涼適宜的水也很快端到了麵前,她就著別人的手勉強喝完,總算是覺得自己嗓子裏那種幹的快要裂開的感覺消減了些許,婢女哩哩啦啦地講了一大堆她摸不著頭緒的話,間或夾雜著幾個她聽不懂的,像是地名又像是人名的詞。她慢慢地轉著腦筋,終於是知道自己已經睡了快一個月了。

    她有點困惑地盯著那名婢女,大概是她盯得太久,那人也漸漸不自在起來,隻得住了嘴,又道。

    “大小姐放心,族長和夫人很快就會過來,您要是有什麼地方不舒服一定要直接說,千萬別瞞著!”

    ……族長?還有夫人?

    她搖了搖頭,盡量放輕聲音,試探性地問了一句。

    “那個……你是誰?”

    這話有如一聲驚雷。

    不光是守在床邊的婢女瞬間張口結舌,就連一直跪在後麵擦著地攤上的水的那名小婢女也滿麵愕然地停下了動作。她們兩個的表情扭曲到令女孩縮了縮脖子,疑心是自己說錯了話。

    “大……大小姐,我是蘭若啊!”床前的蘭若緊緊握住了女孩的手,用一種幾乎要被嚇哭的神情望著她,“我是一直照顧您的蘭若啊……您不要嚇我啊大小姐……”

    一直?

    女孩再次茫然了。

    她努力想要從空空如也的腦袋裏擠出一點回憶來,但她的記憶就如小幾上擱著的那隻空茶盞一樣,邊緣清晰可見,內裏空無一物。

    她小心翼翼地將自己的手從蘭若的手中抽了出來,一麵搖著頭輕輕地說。

    “對不起……我想我是真的不認識你。”

    蘭若不由分說地將手伸向女孩的額頭,似乎是認定她燒糊塗了。但這個動作似乎激起了女孩某種本能的反應,她迅速地一扯被子,縮到了床榻另一邊的角落裏,一雙眼睛帶了些驚恐意味地望著蘭若伸向她的手,整個人都在無聲地訴說著拒絕。

    蘭若慢慢地收回了手,又慢慢地站了起來,然後輕輕地往後挪了兩步。

    她的臉上又是不可置信,又是訝異萬分。

    又一片喧嘩成功衝破了這樣的寂靜。又一個婢女衝上樓來,將立在床邊的蘭若拖到了一邊,壓低聲音道。

    “族長和夫人來了。”

    蘭若滿麵的驚惶仍舊未有淡化,她幾乎是從牙縫裏擠出一句話來。

    “可是……大小姐她……”

    她沒能說完,一個男人便如同一陣風一樣衝進了內室,他一眼就見到了蜷縮在床角,惶然不安的女孩,心下當即便是狠狠一顫,他前跨一步半跪在床榻上,將手伸向蜷縮著的女孩。

    女孩退無可退,戰栗地閉上了眼睛,然而隻是一隻溫熱的大手,輕輕撫上了她的臉頰,她睜開眼,見男人的臉上生著細碎的胡茬,連同一頭有些淩亂的頭發夾雜在一起,看著十分憔悴,他滿是血絲的眼睛定定地望著自己,盡可能輕柔地說。

    “祭,你看著我。”

    她戰栗地回望著那個男人,她想不起來這是誰,卻被他的氣勢壓迫著,幾乎不敢喘息。

    男人終於意識到了不對——他那從來都安靜淡然地不似孩童的女兒不見了,這副軀殼裏塞著一道柔軟而脆弱的靈魂,像是被淘洗過,沒了半分曾經的印記。

    他麵色有些難看地收回手,望向身後的兩個婢女,隨他來的芷如亦是一臉驚疑,而蘭若幾乎是無意識地道。

    “族長……大小姐似乎不記得我們了。”

    不僅是我們……甚至包括她自己。

    珠簾再響,又一個女人被婢女攙著進了房間,她生的極美,隻是雙眼下皆纏著一圈厚厚的烏青,烏紫的長發鬆鬆地攏在腦後,綴了一支點珠的銀簪。她迎住男人的目光,心裏便“咯噔”響了一聲,再看床角,那惶惑的女孩兒正蜷縮著,抬眼看到她的到來,也沒有什麼反應。

    縮在床角的女孩兒惴惴不安地打量著那個女人,她披著一件素色的外袍,那之下的右臂似乎有些不自然地僵硬著。她留意到女人外袍的邊角和方才進來的男人一樣,都用暗紅色的絲線紋繡出了火焰的徽飾。而屋中的婢女們卻沒有這樣的打扮——她空蕩蕩的思緒不安地搖曳著,她覺得自己應該知道點什麼,但是她卻無法從腦海裏尋出分毫印象。

    “……祭?”女人在侍女的攙扶下微微俯下身子,她的目光幾乎帶了懇求,似乎是想要小女孩給出一點回應似的。

    祭,女孩反應過來是在叫她,她很想要說點什麼,但隻是徒勞地張了張嘴,卻蹦不出一個稱呼或是一句該說的話。

    女人眼中翻湧的悲意更甚,似是咽下了一聲抽泣,便軟軟地滑坐在地麵上了。侍女不敢去拉她,隻得跪在她旁邊,無聲地握住了她激烈顫抖的手。祭看見淚水從她的指縫間滴落下來,在房間地麵的絨毯上砸出兩朵小小的、血紅色的小花。

    那似乎是她丈夫的男人幾次想要開口,但最終什麼也沒能說出來。他久久注視著蜷縮在床角的女兒,低低地歎了一聲,轉身往房間外走去了。祭偷偷盯著他的背影,隻覺得他好似比方才衝進來的時候要老了幾十歲。

    最早來的兩個婢女七手八腳地扶起了跌坐在地上的女人,她緩慢地出了房間,不住地回望著。終在走出門廊後,發出一聲極力壓抑著的低泣。

    房間裏霎時便空了下來,祭裹了裹卷在自己身上的錦被,無端覺得自己應是做錯了什麼。

    可是,她的小手緊緊地捏著錦被的一角,心裏有些不服氣。

    她是真的什麼也不知道呀。

    作者閑話:

    真的是西幻呀西幻,但故事有部分是需要從東方講起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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