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285 更新時間:19-04-19 23:29
祭就那樣望著櫻樹下的赤鬼,她忽地想起來差不多是兩年前劍塚第一次開啟的時候,她也是這般,一抬頭便看見了赤鬼。
在她為失掉的記憶惶然的時候,赤鬼是第一個也是唯一的一個確定會站在她而非是楠焱家族這邊的人,他說過他會看著她……直到百世輪轉,亦或千生不悔。
他似乎從不真切地在意任何一樁發生於這重重宮闕內的事,然而卻又對百年千載間任何埋葬於這重疊落花下的舊事了若指掌。他同自己一樣,是這方華美宮闕之間的囚人,他被逼迫著即使在身後也無法安寧,要眼睜睜看著這極東境內的一樁樁一件件,看著人世變遷,看著滄海桑田。
她想不出他生前許了多大的願又或是犯了多重的罪,才要如此整整七個千年,被束縛在生死之間。
隻是忽地覺得鼻子很酸,那酸意瞬間便竄至眼前,脹痛到她睜不開眼。
她咬了牙紮著頭向赤鬼跑去,旋即被一息帶了淺淡溫熱的龍涎香撲了滿臉,祭再抬頭看時,仍舊是夕陽未落,落日花間。
“若是想哭,便哭吧。”赤鬼將她攬在懷裏,輕拍著她單薄的肩。
祭卻將自己的臉壓在他的一襲紅袍間,隻拚命地搖著頭,自喉嚨裏漫出低啞的哭音。
“我不會再哭了。”
“不要這麼說。”赤鬼微微俯下身來,輕輕捧起女孩的臉,“你的靈魂名為【悲憫】——你生來便注定能感受到他人的苦痛,那是命運給你的贈禮。”他溫和地笑一笑,“你……生來注定成為一個好至尊。”
“可是我不會了,”祭輕輕地抽著氣,“我放棄了……我不可能再有機會成為至尊了。”
“你還記得我是怎麼同你說的嗎?”赤鬼安然注視著祭,一雙火焰色的眼瞳裏,似有明金色的紋路銘刻盤踞,“你會繼承至尊之位,你必將成為第三任至尊。”
你無路可退,你隻能前行。
“無論你做出什麼選擇,下定什麼樣的決心,這一切的結局都早已注定。”
我正是為此,長留此地。
你曾經許下這個願望,在這個承諾生效的時候……眾生的命運都會圍繞著你行進。
“我很快就會離開這裏。”祭垂著眼睛,那豔麗的赤色的花,幾乎融於赤鬼的袍裾。
“這方宮闕終究困不住你,”赤鬼眉梢眼角裏似生了稀薄的笑意,“你要往前走,一直一直走下去,去見這世間你所有想見的東西,永遠不要回頭,永遠別讓這一切困住你。”
“但是……為什麼?”祭牽住赤鬼的衣裾,“你也是楠焱家族的族人吧?為什麼會站在我這裏,為什麼會希望我能逃離?”
赤鬼遠望了一眼懸在地平線上的落日,似是輕笑,又似歎息。
“因為……那是我終此一生都未能做到的事情。”他輕聲說,“我不會承諾我沒有私心,但是你——哪怕隻有你,我希望你能避開同我一般的命運。”
“什麼命運?”祭吸了下鼻子,微微閉上了眼睛。
“華安庭裏,也無外乎是鍾鳴鼎食,妻妾成群。”赤鬼的眼神裏含了一縷嘲意,“無論再怎麼猶豫不決,再怎麼背信棄義,都不會有人敢於在你的麵前提起,祭,你和我不一樣,你注定不會妥協,你注定不會在任何人世紛繁的夢裏迷失自己,你將永遠痛苦,但也會永遠清醒。”他撫一撫祭的頭頂,“苦難不值得歌頌,卻值得記憶。”
即使痛苦,即使心生悔意。
啪地一聲脆響,白玉茶盞跌落於地,連帶著其中的茶湯一道,綻放成頹靡的花的殘跡。
“她真的這樣說?”楠焱殷如的聲音裏都帶了顫意。
楠焱釋迎住那雙異色眼瞳裏的不可置信,點了點頭,極緩極輕。
“族長!”殷如猛地站起來,“您不能送大小姐離開極東——”
“我亦不想,”楠焱釋冷靜地止住了殷如的話音,“但那是那孩子自己的決定,你不會不知道吧,大長老,”楠焱釋危險地眯了眯眼睛,“送一個不想成為至尊的繼承人進入祭壇,會發生什麼樣的事情。”
楠焱殷如轉臉去了楠焱憐麵前,楠焱憐隻似全無聽聞似的垂著眼睛,隻在右掌心裏撚了一串紫玉的串珠細數揉搓,顆顆粒粒飽滿晶瑩。
“大小姐還是孩子,您不能放任她做這樣的決定呀!”楠焱殷如的聲音裏帶了恨鐵不成鋼的怒意,“這一去……不必說是至尊之位了,便是再回極東都幾乎沒有可能性!”
楠焱憐停止揉撚那一串圓珠,隻抬起眼來平靜地望著殷如,隻是她的麵上便是胭脂也難以掩去的,無血色的蒼白虛浮。
“我沒有兒女膝下承歡的福分,”她的聲音雖低,卻極是分明,“若她能一生平安無懼,便是淡了富貴榮華,我也是願意的。”
“夫人!”殷如拔高了聲音,“哪怕在大小姐之後,再無琳琅的血裔?!”
“你不明白嗎殷如?”楠焱憐輕聲問著,“早在我父親那代,琳琅之血就應絕盡,我能活著隻是外祖父強硬拉拽著我一口氣,便到了如今,渾身也盡是病底。”她緩緩地呼出一口氣,“琳琅一脈……早無餘力。”
“大小姐會成為第三任至尊!”殷如努力令自己冷靜不致失矩,“如果在這時候把她從極東送出去,第三任至尊就將與楠焱毫無幹係!”
沒有人回應她,楠焱釋低著頭坐在書案之後,而楠焱憐又開始揉捏那串珠玉。
她深深地吸了口氣。
“哪怕……這話是杜德絲的先知所說也毫無信服力麼?”
楠焱釋抬了抬眼睛,而楠焱憐的指尖也生了一瞬安靜。
“她不僅是德蘭的王族,更是第二任至尊的【伴侶】。”殷如冷冷地笑著,“就算楠焱再怎麼不願承認,再怎麼極力否定,她都是那位惦記了一生的人。關於德蘭關於甄選,再沒有人比她更清楚詳細。”
“那不能證明什麼,大長老,”楠焱釋盡可能使自己的語氣仍然節製沉靜,“她引導杜德絲家族七個千年到現今,杜德絲族中所出的登上祭壇的繼承人,同樣沒比其他世家多到哪去。”
“德蘭的王族們都是預言家,”殷如偏過頭去,纏繞在袖袍上的櫻紅色披帛拖曳於地,“她敢於出口,便自有底氣。”
“她承諾不了任何東西,”楠焱釋似生憫色,“包括她自己也是,縱有強大魔力又如何?不過是那王朝遺下的一尊活的遺跡。”
“若是族長執意……我無話可說。”殷如坐回大椅裏,接了蘭若捧來的一盞新茶,“隻望那一日來臨,尚還給楠焱悔過的餘地。”
鮫紗輕拂,楠焱釋抬眼便見了門外影了一道暗影,便揚聲問一句。
“怎麼了?”
“稟族長,”寞翎曦在門外回報,“二長老來了。”
“請。”
書房大門應聲而啟,二長老楠焱筠自天光處行來,白色長衣邊裾裏皆紋了暗紅色的火焰紋形。他見了楠焱殷如同憐一道都在這明雪齋裏,似生驚異,但仍是向著三人依次行禮。
“二長老不必拘禮,”楠焱釋自書案後步出,“是出了什麼事麼?若隻是族務,可等德昌……”
他突然住了口,殷如與憐也一道望了過去,隻見楠焱筠自袖袍裏取出的羊皮紙信封以銀色火漆封口,邊角則有堇青色的火焰徽飾紋形。
力量與撫慰並存,第八愈之世家達伊洛家族。
楠焱釋接了信,上上下下確定一番是達伊洛經了世家飼養的雪鳥遞來的信函無疑,封銘完整,並無被劫去或是拆解的問題。信封上未著收信人,但一般這樣正式的用了世家徽飾的信件,在任何族裏基本都是族長直遞。
楠焱釋接過了憐遞來的拆信刀,沿著信封的折頁輕輕一劃一抖,信紙便落入掌心。楠焱釋草草幾眼掃過前頭慣例冠冕堂皇的客套話,直入後邊主題,半晌之後,沉默著將信紙疊好,又裝了回去。
“族長……?”楠焱筠微微遲疑。
“星空學院第二十三任院長洛歐斐•;達伊洛不日將攜親妹造訪極東。”楠焱釋言簡意賅。
“達伊洛?”殷如質疑,“他們不是四年前才來過?”
“那是第二十二任院長,已於燃湖戰役身隕。”楠焱憐溫言解釋,“繼位的是他的長子,生於青翎7723,眼下不到二十二歲。現下裏這樣年景……急著帶後繼者熟悉各大世家也情有可原。”
“我自是知曉……”楠焱殷如皺著眉頭,“可是偏偏……趕在這個時候,而且他那妹妹……”
“殷如,”憐拍一拍她的手背,“達伊洛擇什麼人做下一任的族長和院長,都是旁的世家事物,我們既不應也無權過問。按前例看,在任的這位應當也遺不下後代,除了他以外,上代的女兒便是這世間的最後一個達伊洛,於情於理,都應繼院長之位。”
“隻惜那孩子才比祭長一歲……這便要準備當下一任族長了。”楠焱釋收了信,輕歎口氣,“二位長老請回吧,我會回複院長閣下的。”
殷如與楠焱筠對看一眼,皆應了是,便由著寞翎曦領著離明雪齋了。楠焱釋在書架上的幾個木箱裏翻找一氣,終尋了支半新不舊的鵝毛筆出來,憐替他鋪好了翻卷兒的羊皮紙,看著他坐在案後,以溫塞爾古語拚寫詞句。
照例的寒暄尚未說幾句,楠焱釋便突然停了筆。
“怎麼?”憐注意到,便輕聲問及。
“我隻是想……當送祭去哪裏,”楠焱釋微微苦笑著,“你可會怪我狠心?”
憐微微張大了眼睛。
“……老爺的意思是?”
楠焱釋呼出一口氣,筆尖在信紙上彎折出優雅的花體。
“誰說的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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