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089 更新時間:19-09-18 00:15
那道散發著令人厭惡的血腥味的鐮刀帶著切割空氣的銳利蜂鳴迎頭砸下,倉促間蒲淩世寧無暇退走,隻能雙手勒緊琴弦,死死將血鐮格住。
肢體的殘缺並未讓月鷲的戰鬥力有所折扣,她甚至用她從斷掉的右臂中流出的血凝結出了新的武器,月鷲的前身本就是猛禽,無論是力量還是對時機的掌控亦或是凶狠程度,都是一流的,盡管蒲淩世寧知道她的弱點是遠勝自己的高速,可這樣的他卻也是遠遠施用不出來的。
血鐮的刃鋒刮擦著琴弦,綻放出明亮的花火,鐮刀一寸寸壓低,蒲淩世寧也將手中的琴弦勒得越來越緊了,緊到他的手指都被琴弦切出了口流出了血,但他仍舊不能鬆手。
……似乎,總是這樣呢。他在心底這樣輕輕地歎著。
阿靜,她是天之驕女……是當世琴引心法的至高掌控,她年紀輕輕就已經觸摸到了據說隻有第二任至尊楠焱熾曾達到過的以心化琴的境界了,隻要再給她一些時間,她也一定能夠做到吧,即便不用琴,也可以使用心法琴引的術。
他們的婚事從一開始就是不被看好的,無論是族長還是族中其他的長老,又或是親長或者年少時的同窗好友,所有人都這樣勸過。
全族上下無不知曉,族長蒲淩默的大女兒雖是千年罕見的天賦出眾,卻同時也十足十地幼稚自負,若是與她成婚,就意味著要摻合進族中幾大氏族間的權力爭奪中,就意味著他將終此一生,要對身為族長之女的妻子低頭。她承下了家族的戒律長老之位,那注定不會是個清閑的職務,他們之間注定要麼是聚少離多,要麼是險關重重。
可是沒有人會知道的吧?那個在漫天霞光裏羞怯到滿麵通紅的女孩子有著一雙柔軟而溫暖的手,她的溫度透過長年累月練琴而生的薄繭,全部注入到他的掌心中。那一年他們偷偷溜出霧森,去了距離家族領地最近的曼城,在人潮洶湧的夜市中,是那個女孩子始終牽著他的手大步向前走,不曾放開過。
曾幾何時,他幾乎要以為自己將在那處藏書院落裏終了一生,是她帶著他看過這世間春花秋月,是她令他的世界有了期許,有了顏色。
我們曾經約定過……要一起活到白發蒼蒼,看過海晏河清,也經曆過亂世戰火,去看過世上所有白晝與夜色。
對不起,他聽著琴弦被切割時發出的刺耳咯吱聲。
我……大概要食言了。
隨著“錚”地一聲,琴弦崩斷,指間驟然空落,血鐮切下時帶著呼呼的風聲,如同餐刀切割黃油般沒入他的左肩頭,似乎是打算斜砍著將他切成兩截。
並沒有想象的那麼痛苦,他闔上眼睛對自己說。
大概這就是結束了。
“不!!!不——”女人淒厲的哭號將他猛然拽回了現實中,睜眼的一瞬他看到有人從天而降,指尖掌中灑下萬線銀絲,生生刺入那畸形且佝僂的老婦身體中,將她撕成一塊破布,他驚異未完,忽然注意到自己左肩的傷處上棲著一隻小小的翎蝶。
那真的是一隻很小的翎蝶,大約隻有幼兒的巴掌大小,是半透明的,流溢著淡到微不可察的墨色。
仿佛是注意到他的目光,那沒有身體的蝶翅輕輕開闔,旋即悄無聲息地消散了。
他的心頭微微一動,卻不及抓住那點縹緲的思緒,下一秒便被慘烈的痛楚所擊中了——血鐮造成的傷口幾乎切過了他的半個肩頭,他連呼吸時都會覺得痛。他站立不住,能清晰地感受到血液的流失,驚人的寒涼迅速自左肩向全身蔓延著。
“凝神,”扶住他的是白津的侍從阿爾伯特,“封住你的魔力,如果還有餘力的話,現在就開始用治愈術。”他緩慢地撐住他倒地,指尖在他被血浸透的肩上連點,凝出一層寒霜阻隔了失血的勢頭。
喬絲琳和琳也圍攏過來,琳的指尖搭在他的頸側和左腕處,三息後收了手,向喬絲琳點了點頭。
“如果傷口再深些,怕是就要傷到心髒和肺腑了,”喬絲琳半跪在他身邊,抽出一隻拳頭大小的小藥壺,揭開蜜蠟的塞子後,飄出一股清冷的淡香味,“現在隻是多流了些血,真是運氣不錯。”她說著手上也沒停,將藥壺裏淡藍色的藥液毫不吝惜地灑在了他的傷口上,伊格特蘭德家族不愧為與達伊洛家族和拉菲格家族齊名的三大醫者家族之一,藥液接觸到傷口的瞬間,他便再也感受不到一絲一毫的痛楚,不及他出言讚歎,喬絲琳又手腳麻利地塞了一劑藥丸到他口中,做完這一切之後她才頗為憂心地轉過頭,繼續關注荒原上夜色下的那場戰鬥。
早在蒲淩靜用百道琴弦貫穿月鷲的時候,那魔物便先一步將自己分散成了近百隻鳥形的靈物,蒲淩靜也絲毫沒有放鬆的意思,寒光熠熠的琴弦在她手中像是利劍也像傀儡線,毫不留情地橫掃洞穿著每一隻試圖攻擊或者逃走的鳥靈。鳥靈們試圖整合編隊,以陣型來攻擊蒲淩靜,而蒲淩靜手中成股的琴弦揮舞起來如長鞭破風,毫不留情地將那些細小的光影逐個擊破。
眼見鳥群中的鳥靈越來越少,月鷲似乎意識到事情不妙,翅翼一卷,再度騰起暗紅色的流光厲風,蒲淩靜一驚,立即意識到這大約又是那種短時間內空間移動的魔法,百根琴弦彙作一處,直向那隻卷起厲風的鳥靈切去,但那股風似乎已經算在扭曲時空的範疇中,蒲淩靜的琴弦並奈何她不能。正當她絞盡腦汁也想不到應對之策的時候,暗紅色的光與風突兀定住。
蒲淩靜回頭時,看到侍奉先知的女祭司琳,就那麼站在那裏,平伸右手,將那團混沌虛虛握住。她的指尖褪去柔嫩的薔薇色,轉而化作凝紫墨玉般,花紋流光交錯而過,而在她的指尖上,閃爍著代表時間魔法的金色光弧。原野上刮來的風將她鬢邊的白發吹起,露出左眼下一顆痕跡淺淡的淚痣,素白的麵上瞬間因此靈動。
“你……”蒲淩靜話才出口便覺不妥,便立即改了口,“……您是?”
“我非擅長時空魔法的特維希爾術者,”琳仍用一副公事公辦的口吻說著,“我能定住的時間有限——過了這段時間,月鷲還是會逃走。”她頓一頓,似是極認真地審視過這位拉比德家族的戒律長老,“我們中大約也隻有您有這個力量和速度,還請在魔物之前找到阿詩蘭殿下跟楠焱和達伊洛的兩位小姐,”她垂一垂眼眸,“拜托您了,安娜貝爾•;拉比德夫人。”
蒲淩靜有一瞬猶豫,隨後她就像是下意識一般,將目光投向了被圍攏在眾人之中的丈夫。
蒲淩世寧已經在阿爾伯特的攙扶下坐起來了,隻披了一件鬥篷遮住肩頭可怖的傷口,像是覺察到妻子的目光,世寧抬起頭來,溫和地同她對視著,那雙眼裏滿載著痛苦和歉疚。
“去吧,阿靜。”蒼白如紙的男人綻出一個脆弱到好似會隨時消散的笑容,“我們約好的。”
我們約好的。
一起活到白發蒼蒼,看遍世間所有的山花晨霧,黑夜白晝。
“就當是報答劍塚裏楠焱對子闌的恩情。”世寧輕聲說著,麵上浮出一層溫和的笑意。
蒲淩靜眼眶一熱,但終究是重重地點了點頭,扯過一旁的馬匹,向北馳騁。
隻要這世上還有處容身……隻要仍有人在身後守候,就算麵前是刀山火海血流成河,她也能夠永無懼色。
荒原盡頭滿載灰土味道的風填滿了凱瑟琳的耳朵和咽喉。
阿詩蘭帶著她和楠焱祭一起向北,卻不曾解釋緣由,白馬蹄下幾乎生風,呼哧呼哧地喘出一片片白霧,越是向北,凱瑟琳心裏的不安就越加濃重。
天盡的荒澗縫隙漸漸拉近了,成為不存生機的灰白荒原上一處刺眼的溝壑深穀,凱瑟琳自阿詩蘭的背後伸頭往前望著,見她完全無意降低速度,終是忍不住開口問了。
“我們……要去哪裏呀?”
“越遠越好,”阿詩蘭仍舊緊握著韁繩不曾放鬆,“隻要”那個東西”還活著,我們就還遠不到安全的地步。”
凱瑟琳猶疑著還想問些什麼,卻是馬匹率先支撐不住,前腿一歪,眼見三人就要在塵土堆中當一回滾地葫蘆,虧是阿詩蘭率先尋回了穩定平衡,一手一個,將將把兩人拖住。阿詩蘭牽著兩個女孩,隻冷眼掃了一眼那癱倒在地渾身抽搐的白馬,冷冷地道了一聲“走。”
“可是——”凱瑟琳被她拉得一路小跑跌跌撞撞,仍不住出聲疑惑,“現在和大家不是已經斷了聯係麼?就算那隻魔物被殺掉了,我們也不會知道的呀……”
阿詩蘭的步伐微緩了些,側眼盯著這個天真白淨到宛若公主的小女孩,似是全然不曾想過她也會把事情看得這樣透徹,反觀同樣被牽著的祭,隻垂著眼睛,從頭至尾,一直沉默。
“——她不會被殺的。”阿詩蘭漠然回應,“因為,還不是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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