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325 更新時間:20-10-22 08:03
兩人異口同聲的一句之後還是蒲淩靜最先回神,她望著那張滿是訝然的小臉笑了笑,隻讓開門廊讓祭跟著進去。
“隨便坐,我不愛講那些窮規矩。”她說著伸手從茶盤裏拿起來一隻倒扣的杯子,茶壺裏傾入一注溫水,從一邊的小碟子裏抓了一把什麼東西灑了進去,旋即遞給了祭,祭接過茶盞低頭一看,是一汪淡茶色的茶湯,全無半點灑落東西進去的痕跡,不由得向茶盤上的小碟子望了一眼,依稀是一碟子已經摘幹淨了的櫻瓣。
祭低頭看了看自己手中的茶,又看了看那些花瓣,多少費解。
“想不到你醒的這樣快,”蒲淩靜給自己也倒了一盞,與祭相對著坐到桌案後的軟椅裏,“我以為你怎麼也要睡上三天。”
祭並未回答,隻稍帶遲疑地抿了一口,入口是微苦的香醇,帶了些木質的香氣,滲入髒腑化作難以形容的暖意。
“尋常的櫻茶而已,”蒲淩靜看到祭的神情不由笑了笑,“聽說早年是東域國家貴族女眷們的玩法,要在花瓣入水的瞬間粹出其間芬芳,做的過火香味會散掉,做不到位會在杯底留下灰燼,我從古籍上讀來覺得有意思,便自己練了段時間,按說你族裏也是有人會的。”
祭著實沒有注意過這些,一時不知如何搭話,隻好主動向蒲淩靜發問。
“蒲淩夫人為什麼會在這裏?”
蒲淩靜朝著桌案點了點下巴,祭才發現案上橫著一張琴,通體呈一種偏紫的暗灰色,琴弦上泛著暗色的光。
荒澗下楠焱祭見多了纏繞在她指尖的琴弦,卻不想在此間見到了正體,琴引心法術士境界至入境也就是三階之境時,琴弦便可作為化物脫離琴本身出現,自然可操縱的數量和維持時間都與術者的實力掛鉤,蒲淩靜在琴引心法術者中大約算是偏向攻擊一類的,這樣方向的術者使用琴弦的頻率會遠遠高過使用琴本身。而至無心之境後,更有可能觸及到另一種以心化琴的境界,到了那時便是連琴與琴弦都不是必須,隻要術者有意,萬物皆可奏出音律,想來當年赤鬼在劍塚裏用劍陣引發雷落所用,就是這一種琴引。
“日常的晨課罷了,”蒲淩靜笑一笑,“我問了城中的侍仆能否尋到一個清淨些的地方練琴,他們便給我指了這裏。”她抿了一口茶水,頗具興味地望著不知在想什麼的祭,“按說你也是要學的,你身上有帶著琴吧。”
祭一瞬怔愣,旋即緩慢地點了點頭,有些不太好意思地應答道。
“還沒來得及學。”
“也對。”蒲淩靜呼出一口氣將茶盞擱回案上,“楠焱的族長夫人是當世咒術至高,你又自劍塚裏得了劍,自然是要以這兩項為先,其它的往後錯一錯想來也不要緊,”她稍微眯了一下眼睛,“這麼說來,雨霧節結束後,你會回極東去麼?”
祭抿著嘴唇沒有答話。
蒲淩靜似乎是不在意,隻牽了牽唇角。
不要試圖對繼承人用攝靈術,那年劍塚關閉後拉比德的執行長老曾這樣勸誡過,楠焱必定知曉,那個人也會知曉。
如她預料不差,楠焱祭此生難有再回極東的可能性的話,被楠焱知曉她中過攝靈術其實算不得什麼大問題,但如果牽涉到那個人,怕是再借她百十個膽子也不敢一試。但這一處就出現了解釋不了的矛盾,似乎楠焱族中已經認定她成為第三任至尊的幾率渺茫,不然也不至將她遣離極東,但似乎另有一部分族人不這樣認為,他們留在這孩子身上的術式擺明了還是時時刻刻關注著她的,而且那人顯而易見地也是站在這一部分人這邊的。
這就很有意思了,究竟是那個人在楠焱族中的授意已經不再管用了,還是那個人從頭到尾就沒跟另一部分族人提起過那個必將實現的將來?
楠焱家族在族長承襲這一點上與眾家都不相同,在朱紫重闕裏,嫡脈是絕對的,自楠焱祭的父母上溯至世家初成,每一代族長都出自第二任至尊楠焱熾的嫡長女楠焱琳琅的後嗣,這一支血脈的強橫時至今日仍舊是眾家的共識,就算偶有血脈稀薄的世代,也是由嫡子楠焱瑾瑜之後推選優秀者代行族長一職,並且在琳琅後嗣中再度出現有能力得以執掌家族的人物時,將族長之位交還,七千載歲月中重闕內從未上演過奪權的戲碼。
七千載榮光如此鼎盛,末了也無法維持真正意義上的鐵板一塊嗎?
楠焱祭仍不回答,隻低著頭小口喝茶。
終究是嫩了些,蒲淩靜似笑非笑地看著她,若再長上三年五載,想來她就有那個能耐把問題不著痕跡地圓過去了,而非是現今般沉聲不答。
但是這樣也好,正因還可窺見錯漏,才能讓人真切意識到這個孩子是個活生生的人而非為那座祭壇而生的祭品,就算華安庭要求她言行處世不容有失,也終是能讓她在這些因年歲尚小而產生的短處裏,尋見活著的痕跡。
她的子闌不是先知,幼時也有過悄悄撕壞琴譜以求偷懶將她氣到跳腳的時日,想起女兒,蒲淩靜的心底便沒來由地蒙上一層暖意,每每自己試圖管束子闌時,一旁的世寧總會用一種欲言又止的神情看著她們——她知道自己沒有母親的樣子,生為族長親女還擔著世家長老的重職,卻總跟女兒鬧到一處,甚至有時還會惹出些甚於女兒的禍事來。她知道不該,但又總是克製不住,明明覺得自己不喜歡孩子,成婚後是在父親明裏暗裏的催促下才早早生下女兒,但眼見著當初皺皺巴巴的小嬰兒如春柳抽條般成長開來,在同齡孩子們麵前沉穩地發號施令,卻會在自己遠行歸族之後鑽到自己懷裏軟綿綿地撒嬌,讓她恨不得一世都這樣才好。
她知曉比起尋常孩童來先知無論在行事還是天賦上都來得更是出眾,但若要子闌成了那副樣子,她心底有一萬個不願意,哪怕怠惰些頑皮些,終究是那個會守在門廳等著撲進她懷裏的,才是她的女兒。
這樣一想,那個會在哭鬧之餘笨拙地伸手想要攥住她琴弦的小嬰兒,竟已是十八年前的事了,若非是子闌和重華在這兩年裏先後開始衝擊一階,她這會兒應該都能得著好消息了吧?她望著那個端著喝空了的茶盞仍舊不發一語的繼承人,心思多少有些飄忽,或許等下一次再見她,保不齊就連自己的父親都得要向她行禮才行。
她笑了笑。
“要學嗎?”
祭似乎方才也在出神,驟聞她話音,手下便有些不穩,茶盞發出一聲輕音,她才像是想起來般趕忙將茶盞放回案上,重新轉過頭來看著自己,神色間有些謹慎。
“學……什麼?”她小心翼翼地問道。
蒲淩靜的笑意更加明顯了些,隻向著琴案點一點頭。
祭順著方向刮過一眼,眉目間浮現驚色。
“這、這……”她難得地有些無措,聲音越來越低,“是不是不太合……規矩。”
世家重傳承,絕大部分典籍術法都不容外傳,滿東域修習咒術和心法的術者何其多,但哪怕從世家裏隨手撈個二階出來,外界的一階也絕無小覷的勇氣。楠焱跟蒲淩在修習方向上雖有部分重疊,但大體朝向終究不同,如果這麼草率地應了,日後家族追究起來,估計少不了蒲淩靜的麻煩。
蒲淩靜像是看穿她的顧慮,隻擺一擺手道。
“我也說了,我最是煩那些窮規矩。以你天資,應該早有心法的底子,我能教你的也不過入門,重術不重琴,達坦納眼下事忙,雨霧節其他事項怕是要延期,就這樣幾日裏你如是能學到些楠焱不知的事情——”她帶著些笑意微微拉長了聲音,“那也是你的本事。”
祭望著蒲淩靜的臉有些怔愣,心下不知為何忽地滋生了些酸楚,她知道就算自己學了心法世家內的傳承,來日裏追究起來也終是追不到自己頭上。
她起了身,走到蒲淩靜對麵站好,抬起手就要下拜,但隻一瞬便被女人遞來的手穩穩架住。
“何須,”她的聲音聽起來仍舊是鬆快的,“在荒澗下我便說過了,我跟眾家一般,俱有所求。”
她怎會不知呢?
祭隻低著頭閉上眼睛,讓眼周一點酸脹無聲回落髒腑。
“是。”她輕聲應道。
“那就這麼說定了。”蒲淩靜站起身來,在琴案上一抹,橫在案上的古琴模糊了一下,化成萬股琴弦鑽回蒲淩靜的袖中,“明日若無事便這個時間來這裏尋我——左右我也沒什麼事做,直至雨霧節結束前,多半都是耗在這裏的。”
眼下時間應當也還不晚,祭稍有詫異,但終是應了是,蒲淩靜似是看出她心有疑惑,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你出來時,沒跟達伊洛的族長打招呼吧。”
祭一愣。
“……啊。”
蒲淩靜攜著祭離了水岸邊的亭榭,兩人沿著來路重新往客庭的方向走,不過喝了兩盞茶的功夫湖麵林間的霧氣便散了大半,暖暉透過鬱沉沉的林葉投成細碎的光斑打在路上,祭少不了過一會兒眯一下眼。
再往來處看時,隔著老遠便能看到那邊已經有人往來走動,多是賓客們的侍仆,但似乎也摻雜了幾位白發白袍的祭司,祭思及今日應當沒有什麼重要的活動,獵魔場上出現了凶獸,今天應該勻出時間休整才是。不等她再想點什麼,便見兩人去路上有兩道白影正往過來,日光下白衣模糊成明亮的一片,祭皺著眉頭望了許久,視野裏逐漸清晰,前麵的是她早見過的先知城祭司亞伯,麵上似是有些無奈,後麵跟著的卻不是常常與他在一處的琳,而是麵無表情的洛歐斐•達伊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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