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470 更新時間:21-04-11 08:02
侍從大約是沒見過把話說得這麼明白還要執意打擾的人,一瞬愕然後似是不想再委婉了一般就要插到那伸手的老者和他疲弱的侍主之間去,哪知不等他一步邁完,少女便將裹在黑色絲綢手套裏的細瘦的手遞到了老人的掌心。
“好。”她這樣回應。
老人似乎是笑了笑。
他的女伴及時一步退開,稍帶著侍從也讓了兩步出來,下一秒在周遭不少人的低呼中老者用力一帶,身形嬌小的女爵便一個旋身被他穩穩帶入懷中,步伐一錯,踩著恰到好處的節拍旋入舞池之中。
侍從起先還滿臉抑製不住的擔憂,但很快就發現女爵的麵上並沒有勉強的神色,老者一手與她相扣,另一手則穩穩扶住了她的腰,旋身,前行,退避之間都充斥著一種與其年齡不符的力量感和穩定感,蕾麗雅似乎全然放鬆下來,毫無顧忌地被他所引領著。
就算他腦子再不靈光也看得出這個老人跟自家小姐是不止見過一麵兩麵的舊識,但他同時也確信自蕾麗雅成為當主後並未與這樣年紀和相貌的人有什麼接觸,她確實出席過不少舞會,但眾所周知她腿腳不便,大都是在場邊坐著——她今天本也是這樣打算的——侍從甚至不知道她會跳舞,甚至眼下看來還跳的相當不錯。
舞曲行到激昂處,老者後錯的步伐也加倍迅捷起來,蕾麗雅餘光瞥見周遭那些愕然望向他們的人,也看見那些停住步伐稍稍退開的人,她稍稍側了下臉,心底默數著拍子好不踩錯步子,盡管老者攬在她腰上的手幾乎讓她的腿沒怎麼承受重量。
“恢複已經在做了?”他這樣問道,他們貼的太近,那聲音在胸膛與耳際之間不斷回蕩。
“嗯。”她低低地應道。
“那為什麼要哭呢?”他溫聲問道。
一個長音奏出,旋身之後老者傾身,蕾麗雅順勢後傾,這是一個頗為考驗女伴的柔韌性與穩定性的動作,但老者沒有給她發揮的機會,他的手成為了她的支點與同這世界的牽係,一如她自小慣常的那樣。
她仰起臉,纖細修長的脖頸伸展開來,脆弱到仿佛輕輕一握便會扼斷,她滿眼俱是燈輝暈開後細碎而迷亂的光芒,閃爍著顫動著,像是夢至深處隻能在崩潰前窺見的景色。
“……燈太亮了。”她聽見自己哽咽著這麼說。
“不好意思……”侍從頗為難易置信地望著一老一少隨著舞曲轉去舞池另一邊的外緣,原本停住的年輕人們在片刻後再度尋回了節奏,裙擺寶石和緞帶在燈輝下流轉著光澤,將之前的一切都悄然隱埋。
“請問那位是?”
喬絲琳已經找好位置坐了下來,從場邊的侍從那裏拿了一杯甜櫻桃酒,聞言望著侍從笑了笑。
“西索斯·伊格特蘭德,”她道。
“艾澤的親王。”
直到晚間帶著潮濕氣息的風穿過露台將鬢發揉亂時,蕾麗雅才尋回了幾分飄渺的實感,老者遞來的暗綠色帕子上染了大片的濕痕,又經了她無意識的揉搓,金線刺繡皺成一團。
她無言地望著已經遍布褶皺的手帕,隻深深吸了一口氣,才道出一句“抱歉”。
老者隻輕輕地拍著她的後背,像是安撫,又像是確證自己的存在。
“議會沒有為難你吧?”
少女低低地笑了一下。
“先知大人一直看著,怎麼會為難。”
老者沒說話。
漫長的靜默後她似是長長地出了口氣,撥弄著那塊小小的織物像是試圖把所有的褶皺都撫平一般。
“我成為當主的那一年就見到了先知大人,”她輕聲說,“當然……不是正式的接見,沒有偽裝,也沒有任何證據證明她的身份,但她就是來見我了。”
老者默默聽著。
“她問我,是想要萬般委屈地活下去,還是昂首挺胸地活下去,說若是我無心,她可以安排我卸下當主之位,不受特蘭奇家族影響在她的庇護下終老餘生,又或者送我回艾澤——”她輕輕咬了下嘴唇,“說伊格特蘭德家族大概很希望她這麼做。”
老者輕拍著她脊背的手頓了頓。
“那並不是威脅,我知道的,”少女搖了搖頭,“我當時就有一種感覺……那可能是我唯一可以真的由自己決定的事情了,所以我答應了她。”
“不管付出任何代價?”老人的指尖輕輕點了點少女眼下的烏青。
“不管付出任何代價。”她笑了笑。
又是沉默。
“祖父您為什麼會來?”她輕聲問,“伊格特蘭德應該不會允——”她頓住,想起那位喬絲琳小姐正是位正經八百的伊格特蘭德。
“兩族做了交易,”親王這樣回答,“先知開出了家族難以拒絕的價碼,難以拒絕到族長派遣長老親赴王庭,徹底終結了艾澤跟伊格特蘭德家族的聯係。”
蕾麗雅周身一震。
“終結聯係是……什麼意思?”她的聲音微微有些發顫,“您……”
親王輕輕地點了點頭。
“自那一日起森之世家將不再承認與艾澤有任何非官方的聯係,換言之你的母親還有弟弟妹妹們,從各種意義上都將不能再被視為森之世家的血裔。”
當年他放棄家族選擇愛情獨赴艾澤,也曾被這般警告過,自脫離的那一日便不能再被視作世家族人,他和他的後代也不能以世家血裔的身份自居,但那警告僅是針對於一個離族者的,西境北域誰會不知艾澤女王的丈夫出身自森之世家伊格特蘭德家族,誰不會為那承襲千年的名號生出敬懼。
但這一次不一樣,世家長老的分量足夠大,大到他在踏入艾澤國境的那一瞬消息便飛滿了整個西境,況且他還不僅僅隻是做出了警告和書麵決議,更是將那位久居王庭早至暮年的梵恩斯親王直接帶了出去,放眼世家七千載曆史,極少會發生這種以近乎拆解的方式將一位已經聯姻多年的族裔直接帶離的情境。
“也是多虧了你那好父親,”他譏諷一般地笑笑,“這些年來打著世家的名號明裏暗裏從蘭沼處昧了多少好處,倒也不看看,蘭沼就算式微也是名正言順的西北製約國,艾澤如何與之相較,在真正的世家麵前,又能算得了什麼?”
蕾麗雅隻是沉默。
繼父所作所為早在來達坦納之前她就有所聽聞,但她非嫡非寵,就算想要勸誡母親,也是遠遠輪不到她的。祖父不曾出麵勸阻過,每每有隻字片言落進王庭,他也至多笑一笑。
祖父是驕傲的,蕾麗雅自小明晰,那種傲氣是一個真正在這世界上最強盛的十二的魔法家族之一中成長起來的魔法師才會擁有的,他早就知曉繼父作為不過引火自焚,世家不予理睬不是默許更非忍讓,但他也從來不屑於去提醒管束。
不需在意,對於那些早早就預見了又不涉及自身的事情,絕大部分都不需在意。
杜德絲家族也是這樣,那位先知,從某種意義上而言,也是這樣。
“你母親說不必惦記她,是她沒照顧好你。”親王握了握她的肩膀,“這條路是她選的,不必替她憂心。”
蕾麗雅輕輕點頭,實際上這樣多的年頭過去,母親的形貌在記憶裏已經模糊曖昧到難以穩定,每每想起,隻有綴滿寶石的王冕與金線刺繡的白色長披風逶迤及地。
“伊格特蘭德家族……和杜德絲做了什麼交易?”猶疑片刻後她還是問出了口,雖然知道未必是關於自己,但有所知覺終究是好事,或許會在意想不到的時候成為助益。
“比較複雜,”親王稍稍沉默了一下,“有些牽涉到西境,也有些牽涉到世家層麵的貿易,目前你隻要知道關於你的那一點就好——先知承諾會留下特蘭奇當主的性命,不是說你,是說任何一任,就是說就算未來的某一天某位特蘭奇的當主犯下了勢必奪爵的大罪,大到達坦納也不能容忍,不再允許特蘭奇家族持有夜森伯爵之位的時候,那位當主的性命,也是會被先知及杜德絲家族保下的。”
蕾麗雅稍稍愣了一下,隻稍一想就有了猜測。
“……然後?”
“然後交給伊格特蘭德家族處置,”親王笑了一下,“伊格特蘭德家族想要回收噬生蔓的念頭已經存在了好幾千年了,先知對此心知肚明,她這樣承諾,就等於簽下了一個日期未定但永久有效的讓渡協議,保證噬生蔓終有一日會回到森之世家的手裏。兩家都知道若真到了那一日搬出這個協議,對達坦納和杜德絲一方的聲譽是有切實損害的,但也正是為此才足夠有誠意,才讓伊格特蘭德無法拒絕。”
蕾麗雅的心情一時有點微妙,也說不上好壞,隻好默然不語。
往好裏說,這可謂是一道先知親頒的免死令,來日即使麵對最糟糕的狀況,世家層麵的協議也輕易難以作廢,總能留得一線血脈延續。但往壞處說,無論是達坦納杜德絲還是伊格特蘭德,從始至終在意的實際上也隻有噬生蔓及其歸屬,它實際寄宿在什麼人體內,雙方其實都不怎麼在意。
“這件事不會公開,”親王說道,“到你這裏為止——人就是這種東西,越覺得有所倚仗,便越要生些不該生的心思,之後便是再有特蘭奇家族成員出世,也一樣不該知道。”
蕾麗雅起先還跟著點頭,聽到後半句不由一愣,隻覺臉上騰地一下燙了起來,半是羞惱半是埋怨地叫了一聲。
“祖父!”
親王笑了起來。
“你才多大,還遠不到考慮那些的時候,”他撫著外孫女緞子般的黑發,“那天用來阻止噬生蔓暴走的血液還在我這裏,配合那把傳下來的玉鐧,別的不敢保證,但至少你——”他頓一頓,“是能夠安安穩穩地過完正常的一輩子的。”
女爵輕輕地嗯了一聲。
晚風裏翻湧著細碎的潮意。
“雨霧節結束之後,您會回希爾芬去麼?”她低聲問他,“如果艾澤已經不能再回去的話。”
“不,”親王輕笑一聲否定,“我會留在這裏。”
他含著笑望著慢慢坐直了身體,滿麵浮出不可置信之色的蕾麗雅,用一種帶了些狡黠意味的腔調說道。
“這一項,也在兩族交易的條目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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