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離殤  第一百九十八章:擒獲

章節字數:4306  更新時間:21-08-09 08: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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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傑納·依達法拉並沒能理解這一切究竟是怎麼發生的。

    充斥血肉的酸痛像是從頭頂湧出,沿著血液骨骼擴展到全身,整個人都綿軟到沒有半點力氣,這讓他回憶起了自己前兩年的那幾場高燒,燒到渾渾噩噩,燒到全身的骨頭都跟著疼痛。

    但現在的情況又跟單純的發燒情況不同,思緒雖然跟身體脫節到讓他想要抬一下手指都要隔開兩三秒,但內在的意識和思路都還是清楚的,足夠讓他意識到他正被人扛在肩頭在無人的林中迅疾穿行,因為那人的骨頭硌著他的胸腹讓他又是疼痛又是反胃,耳邊除了風聲還時不時能聽到草葉和樹枝或劃擦或抽打在衣袍上的聲音。

    這個人的魔力水準應該並不高,二……不,應該隻有三階吧。他一麵聽著那人隨時間漸重的呼吸聲一麵在心裏猜測著,據他所知,在沒有經曆過特意訓練和長期保持,並且擅長魔法對身體沒有強化的情況下,三階以下的魔法師無論從反應速度還是體能耐力方麵跟一個身體健康的普通人都沒有特別顯著的差距,絕大多數情況下,魔力對身體的改變要到二階才能顯露出來。而魔法師的稀缺性則決定了他們的存在就象征著重視和資源的傾側,除了一些被特意訓練用來執行暗殺或者守衛任務的存在外,也基本沒有人會在這方麵下功夫,即使是在世家內部也是一樣的。考慮到這個人眼下的狀態應該是逃竄,勉強將他視為三階也算不上什麼低估,他忍受著腦部充血帶來的暈眩在心裏想著。

    但他心裏也清楚,就算對方是個四階也不意味著他有成功自救的可能,盡管去年白院的主位就在暗示他今年上半年就應該試著參加三階評定了,大概是對他能在自己之後繼承白院主位有著十足的信心,但這並不能改變他受限出身,是個成分純粹的醫者的事實——就算是在不被控製的情況下,他那些能夠勉強使出的攻擊手段也比不少還沒正式入學的見習生都要不如。而眼下挾持他的這位就算水平不濟也絕不會毫無攻擊手段,能被安排來做接應必然意味著對方有一定的實戰經驗,更何況他們絕不是隻有那麼兩三個人。

    如果……隻是說如果,依達法拉現在就收到了消息並立刻展開搜尋救援,所能依靠的也僅有卓穆爾們的巡查隊和受家族驅使的雪狼,前者受限人數,就算打散到最小規模也勢必需要二到三人一組,搜索範圍大大降低,而後者驅策於狼主……狼主的身份對大多數族人而言也是保密的,這意味著在通報到家主或者其他高位的愛麗絲們之前,就算有察覺到事態不對的族人成功讓雪狼明白了意圖,也無法自他們那裏收到清晰有效的反饋,況且他不認為依達法拉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就能收到消息,而扛著自己的這位如果繼續保持著這個速度或者有其他人繼續接應的話,在家族找來之前,就能逃到西恩特以外去了。

    他在心裏無聲地歎了口氣,說不上有多驚慌,但也清楚正如兄長所言,依達法拉在達伊洛的保護下已經安逸了太久,從根本上失去了對家族周邊環境應有的掌控和自保能力。

    對方沒有上來就下殺手,那多半就不是為害命而來,相較而言謀財或者結仇的可能性要更大……依達法拉家族安於隱世,極少與外界牽涉,通婚的情況同樣少有,無論是外娶還是外嫁,都要同原家族斬斷聯係。這樣看來對方大概率是衝著洛斯羅蒂公爵家而來,或許是那位公爵大人的政敵,又或者和他存在一定利益糾葛的商業對手……但對方既然都追到西恩特來動手了,就必定清楚洛斯羅蒂夫人、自己的母親璐雅娜·克萊伊的原姓是依達法拉,就算是對這個姓氏及其背後的家族沒有了解,也必定知道她同執掌學院的愈之世家有一定的血緣關係,在知道這一重關係後還敢於動手的人或者勢力,傑納一時沒有頭緒。

    顛簸驟止,耳邊隻剩下那人哧哧喘氣的聲音,迷蒙裏傑納感覺那人似乎在尋找什麼,小幅度地原地打轉,一路上沒有聽到過水聲,但空氣裏已經有了能明顯被感知到的潮氣,如果不是離作為邊境的河川很近了,就是即將迎來一場雨——

    這可不是什麼好消息啊,傑納心頭微微一提,如果距離邊境很近說明對方有離開西恩特的意圖,如果即將下雨,後續的搜查和追蹤都會受到影響……或許對方正是預料到了這個,才會選在今天動手也說不定。

    有低低的震顫從那人的肩頭傳遞至他的胸腹之間,傑納一時之間隻聽了個大概,似乎是迅速念了幾遍用作咒文的短句,一步前跨後他敏銳地感知到了環境的變動,要麼是有結界,要麼就是有空間的縫隙或者遮蔽……他勉力睜眼看見那人的影子在昏黃的燈光下被拉出一截混沌的暗影,他似乎走上了台階,然後用拳頭砸得大門砰砰作響。

    伴隨一道不怎麼明顯的拖曳聲響,那扇門似乎被打開了,燈輝驟亮又驟暗,他似乎被帶進了一個黑暗而幽深的大廳裏,轉過兩個彎後有一道向下的階梯……他正在腦海裏勾勒著所經之處的布局,就聽到一個有點尖銳的男聲開了口,帶著一點他不是特別陌生的誇張的腔調。

    “怎麼現在才回來!後麵的已經解決了嗎?”

    這個口音……是西邊的?他不太確定地想到,有點像是薩蘇利安或者再往南跟奧爾特米亞接壤的那部分地方,唔……之前社交期的宴會上艾伯斯家的一位表小姐因為口音問題被不少其他貴族小姐暗地嘲笑,旁觀了全程的姐姐甚至還為這件事專門寫過信,所以還多少有點印象……

    “不知道!”正扛著他的這個男人煩躁地一揮手,“班先生隻說了讓我甩開其他人之後回這裏,一階之間的戰鬥沒有我摻合的份,不過路上也察覺到沒有人追趕的跡象就是了。”

    “看來是沒什麼問題,”那尖銳聲音的語氣多少緩和了一些,“肖爾大人也在,他可是從杜德絲的那個怪物手底下全身而退過的。”

    “最好是這樣。”那人咕噥了一句,揪住傑納的後領把他甩到一個硬邦邦的平麵上,他顧不上疼,一時也無力分辨是地麵還是一張巨大的桌子——他連睜眼跟抬頭的力氣都要沒有了。

    “嗯?不對!”男人霍然一驚,一把掰過少年的下頜,粗暴地拂開散亂的白金色卷發在燭光下端詳了片刻,有點惶然不確定地問,“肖爾大人說我們要抓的是克萊伊家的小兒子吧?”

    另一人短暫地嗤笑了一聲,“放心,沒抓錯,這就是他們家的小兒子。”

    “是嗎?”那人一麵嘀咕著一麵扳著傑納又看了看,“猛一眼看跟個女孩似的。”

    “克萊伊家隻有一個女兒,那個女兒沒有魔力,沒被帶回西恩特來,”那尖銳聲音帶了幾分輕挑意味地說道,“至於這位小少爺嘛……長得好看從小就是出了名的,據說是比他的姐姐還好看,”說著又笑了一聲,“要不是這樣那位薔薇公爵也不至於起了不該起的心思,公爵夫人也不會這麼容易就帶著三個孩子回了西恩特。”

    “……不該起的心思?”近在咫尺的人茫然地重複了一遍,旋即像是有些震驚地磕絆道,“不……不是我想的那樣吧?這是他親兒子!”

    “不是,但也沒差多遠。”那人似乎灌了一口烈酒,隨之舒爽地嘶了一聲,片刻後才道,“今天早些時候的消息收到了嗎?伊德羅斯死了,就是風信公爵伊德羅斯。”

    “好像……是有這麼回事。”他遲疑了片刻說,“聽說是世家下的手。”

    “這還用說的嗎?”那人又嗤笑了一聲,“前幾天還在莫特斯平原上蹦躂的正歡,轉臉就死在了自己家床上,說跟世家沒關係,阿爾澤·普林賽斯都不會信!”

    “哦……伊德羅斯的風評是不太好來著,”男人撓了撓頭發,“不過這跟克萊伊有什麼關係?”

    那人悶笑一聲,“聽說好幾年以前伊德羅斯就跟克萊伊表示過很看好他們家的小兒子,說如果將來克萊伊不想讓小兒子從政,可以寄在他家做見習騎士,”他稍稍拉長了話音,“伊德羅斯保證,不會虧待表兄的兒子。”他著意咬重了“表兄”這個詞。

    “嘿,”男人低笑了一聲,“看樣子克萊伊是答應了?”

    “嗯。”尖銳聲音像是又灌了一口酒,“當然明麵上沒有直接答應,畢竟伊德羅斯名聲太差,他什麼意思整個西境都心知肚明,但據說後來暗地裏真做了相關的準備,就差把人送過去了。”

    “然後呢?”那人跟被挑起了好奇心一樣充滿興趣地追問下去。

    “然後?然後沒了唄,”對方漫不經心地道,“7742年燃湖戰役一結束,公爵夫人就直接把三個兒子都帶走了,聽說之後再沒出過西恩特了。”

    “哦……”男人有點失望地應了一聲,下半句話還沒出口,就是一堆凳子在地板上刮擦刺耳聲音,沉重堅硬的腳步聲由遠及近,最終在相距不遠的地方站定。

    “肖爾大人。”

    “肖爾大人……”那兩人整齊地低聲見禮。

    “嗯。”來人漠然地應了一聲,兩人趕忙退開站到他身後,看著那個高個兒男人不帶表情地行至桌前,俯視著鋪著暗紅色桌布的巨大圓桌正中,粗糙而不顯眼的灰白長鬥篷包裹之下,身形纖細的少年宛若一隻已經死去的天鵝一般靜靜地臥著,一直規整地用紅色緞帶束好的白金色長卷發散亂地鋪展開來,餘下幾綹倉促地黏附在他白皙的額頭和頸側。

    他的表情沒什麼變動,但一雙暗沉沉的眼睛裏,嘲色卻是顯而易見的。

    “奧瑟·克萊伊已經死了。”他低聲說著,像是通知,又像宣布。

    兩個下屬麵麵相覷,不敢言聲,他們都知道這位大人的成功脫身必定意味著那兩個一階的死亡,這樣看起來反像是特意說給那個神誌不清的小子聽的。

    高個男人等了片刻,都沒發覺傑納有任何可能的動作,燭光下少年一雙眼睛微微睜著,依稀可見透出的焰色,但暖光流轉之中卻不見有任何觸動,甚至連他預想中的掙紮和眼淚都沒有半顆。

    他頓時覺得有些無趣,靜靜扭頭看了身後負責扛人回來的屬下一眼。

    “肖……肖爾大人,我是按班先生示意的劑量用的藥,絕、絕對沒有多用!”男人有點慌亂地解釋著。

    “行了特維希爾,藥是我給的,不關他的事。”不等他再有什麼動作,又一道聲音從漆黑的走廊裏傳了出來,引得屋裏的三個人同時回頭去看,幾秒後一個從頭到腳都罩在黑色鬥篷裏的男人從黑暗裏步出,斜著身子靠在門邊,“聽說這位洛斯羅蒂的小少爺這幾年一直挺體弱多病的,反應比別人大點也在預料之中,沒死就行。”

    高個男人幾不可查地點了點頭,目光卻沒有從那人被兜帽遮住的臉上挪開,像是感受到他的目光和疑惑,來人歎了口氣,把兜帽扯了下來,隻見從額角到嘴角,一條猙獰深刻的暗紅色傷口攀在他的右半張臉上,大約是經過處理,已經不再流血了,但殘餘的血跡和傷疤本身,仍舊顯得十分可怖。

    “羅德勒斯弄的?”肖爾緩聲問道。

    門邊人點了點頭。

    “他呢?”肖爾又問。

    “死了。”那人裂開嘴露出一個滲人的笑來,伸手從暗袋裏掏了一個拇指大小的小玻璃瓶來隔空丟出,肖爾抬手接住,隻聽那人漫不經心道。

    “我趕在他死前取了這個——加上之前的,剛好七家。”

    肖爾皺著眉看了看瓶子裏暗紅色的血,沒說話。

    “別浪費時間了,那個什麼院長不是前兩天就回來了嗎,同為負擔浮空陣的達伊洛血裔,羅德勒斯一死,他必定會感應到的。”他前行幾步走到肖爾身邊,瞟了一眼臥在桌上的纖細少年,輕笑一聲,“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明明第二個更合適來著。”

    肖爾攥著裝血的瓶子沒說話。

    “儀式刀跟聖杯在你身上吧。”旁邊人看了他一眼。

    肖爾沒應聲,一手將手中的小瓶子放在桌麵上,另一手則穿過鬥篷伸向後腰,拔出一把比手掌長得有限、從刀柄、刀身到刀刃都一片漆黑毫無反光痕跡的刀來。

    “開始吧。”他低聲道。

    他掰過傑納的肩膀,讓他改側躺變為仰躺,漆黑的刀尖抵在襯衫領口,隨著手腕的施力一路劃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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