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離殤  第四百四十七章:反挾

章節字數:5310  更新時間:24-07-24 08: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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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馬車駛出先前的交戰地帶之後重新在林間奔馳起來,隻是學院這邊的幾人都看得明白,那個紅發的南境女人的精神自那之後已經緊繃起來,她望向他們這側的次數明顯減少,更多時候是扭過頭去越過破碎的車門望向飛馳的深黯,又有時候隻是定定地望著正對麵的空座椅和窗扇壁板,倒是那個被她帶來的男孩,不時用恐懼與好奇交雜的神情時時往他們這邊望來,隻是女人已經無心去看去管。

    車廂之內依舊分外昏暗,在祭遞出琴弦之後,黑院中擅長火魔法的那位就將他召出的火球熄滅了,無須擔心女人懷疑,畢竟一個三階難以支撐長時間的魔法也不算太奇怪,目前僅剩的光源隻有那女人維持著的深紅色火球,火魔法與地魔法的融合,自然不會像黑院那位火魔法和風魔法融合的那樣光輝燦爛。

    幾人最後順了一遍已知的信息和先前的計劃,由擅長思維魔法的季拉確認那個女人的精神緊繃並非假裝,祭望向了黑院中擅用冰的那位,在對方迎住她的目光輕輕點頭之後,祭借著理袖子的動作從中取出四張明黃的、遍布朱砂痕印的符紙藏在掌心,緩慢地將拿著符咒的右手挪向了身後,將其中的三張反手貼上了自己所坐的座椅,而座椅的背後,便是馬車的壁板。

    照舊是她身上常備的斂息符,這次用了足足三張則是因為所要作用的不再是自身,而是馬車車廂的整個廂體,祭微微屏住呼吸,靈覺的反饋告訴她,三息左右的時間裏,符咒催動後鋪展開來的力量如同水波蔓延到了車廂的每個角落,而在這點得以確認之後,她緩緩將手放了下來,而身側隔過凱羅萊雅後便是黑院擅用冰的那位,隻見他似是因為顛簸的不適調整了一下坐姿,忍住腰肋處的痛楚稍稍後仰,不經意一般地將手從兩人之間的凱羅萊雅背後伸了過來,祭則憑借靈覺在並未轉頭全未目視的情況下,準確無誤地將第四張斂息符貼上了對方的手背。

    符紙落於皮膚的觸感讓黑院的那位三階輕微地怔愣了一下,雖然從先前她使用那些奇異的細絲將所有人連結起來的時候,他就隱約感覺到這個年紀最小的女孩所用的應該不是最普遍的元素魔法,但直至這一下接觸,才算是終於印證了他的猜測,不過謹慎起見,他並未收手觀察她究竟貼了什麼東西到自己手上,而是按照預先商議好的方案,將手掌下壓抵住了座椅表麵。

    凱羅萊雅早前已經刻意向前挪了不少距離,給祭貼符以及他後續施術留下了足夠的空餘。

    魔力在刻意的控製下被拉成一道纖細的暗流,穿透座椅和底板,在馬車的車底凝出一枚指甲大小的冰粒,他遵循先前的計劃未作冒進,謹慎地停止了魔力的供應重新望向門邊那個紅發女人,她見仍略略側著頭望向車廂外不住倒退的深林,他暗中鬆了口氣,這才略略側臉去看遮擋著他動作的那位藍眼少女,對方餘光掃到了他的視線,輕輕點了點頭示意可行。

    僅從之前用作溝通的水鏡術,也足夠除祭之外的幾人察覺到凱羅萊雅是位構成優秀的水魔法師,即便還推斷不到水係精專這樣精確,水鏡術的穩定和清晰也足以說明她的所擅中沒有與水元素衝突的天賦。黑院的那位三階在斂息符的遮蔽下動用冰魔法,先確保擅長火魔法和地魔法的紅發女人確實覺察不到之後便轉向了相近的擅水的凱羅萊雅,在她也確認沒感覺到有施展魔法的跡象之後,才算是真正確認了祭所設下的遮蔽有效。

    得到肯定後的那位黑院三階便沒有再耽擱,繼續按照先前的方法將魔力拉長成纖細的絲狀,下滲到底板內部之中,如同細小的蟲子般緩慢地向著既定的方位爬去,隻在沿途凝出一層白霜,以及無人覺察的微末寒意。

    至少在這一步,沒人能幫得上黑院那位的忙,各人都按照先前的設計警戒著不同的地方,祭盯著馬車門口,與紅發女人不時流露出的煩躁不同,那個被她帶來的男孩仍舊縮著脖子,不時往他們的方向張望,他同紅發女人之間隔著一小段距離,祭注意著的正是兩人之間的距離和可能的身體接觸,如果她先前的推斷無誤,指不定某次眨眼的空檔之後,她的刀鋒便會劃過他們所有人的脖頸,在這樣的情境下,靈覺是比視覺更可靠的探知途徑,能在目視到變化之前,先感受到危機的降臨。黑院中擅火的那位則用餘光注視著距離他們有段距離的那位抱著孩子的年長夫人,在她沒顯露出分毫的協助與交涉之意的當下,即便她並未將他們一行的動作暗示給劫持者,也要提防她會在緊要關頭突然倒向另一邊,畢竟先前討論的時候,眾人便覺得從年齡差距、外貌特征和衣飾細節上來看,那位夫人和她懷中的女孩並不像是母女,而那女孩一直睡到現在的情境也令這幾個學生心下生疑,在這種情境下的提防哪怕是以防萬一也極具必要性。除他們兩人之外,季拉也垂著頭微微閉著眼睛,仿佛有幽邃的深潭具現於她的意識裏,這隻是單純地鋪開感知,不算施術所以難以知悉,而一旦處於她感知範圍的這些人有了突然的情緒變動或是魔力調整,都會被她以觸動琴弦的方式引起楠焱祭的注意。

    無論是指尖的悄無聲息,還是靈覺中如若深潭一般的沉靜,似乎都昭示著這個擬定的並不是很精細的計劃實行起來比他們以為的要容易不少,畢竟在劫持者看來他們這群最高也不過三階,且互不熟識的半大小孩理當沒有多少花樣,無論是凱羅萊雅的水鏡術還是祭的咒術和心法都不在普通魔法師的常態認知裏。隨著時間推移,祭的呼吸愈發放輕,耳邊除開樹木枝葉刮擦於車廂外部和顛簸於難稱平坦的林地的轆轆聲響之外,隻餘了身邊一眾人或輕促或刻意控製悠長的呼吸聲。

    漫長的寂靜裏,在所有人都以為會一直持續下去的寂靜裏,黑院那位擅冰的三階輕輕地閉上了眼睛,藏在凱羅萊雅背後的右手原本隻是以指尖點住座椅,掌根腕間忽然發力,在狠狠摁向椅麵的同時掀起了先前注入的所有魔力。

    這一聲輕響在斂息符的效力下沒有溢出任何可能的魔力痕跡,卻依然立時引起了那紅發女人的高度注意,隻是還沒等她拔刀站起,一聲近在咫尺的、沉悶的破碎聲音便從她的腳下倏然炸響,倉促回頭之下,視線裏一根映照著詭譎深紅火光的鋒銳冰刺迅猛升起,刺出之處正在她與男孩中間座椅的空隙處,所以即便她反應過來及時伸手想要把男孩拉到自己的身邊,卻不得不在想到這點的同時就放棄了這個主意,盡管男孩在意識到發生了什麼時候立即在冰刺後麵驚叫求救,紅發女人還是堅定地轉向了車廂後端那片的座椅,就見先前被她所傷的那個用冰的三階似是支持不住一般歪倒著身體,而另位沒受傷的黑院三階在注意到她的視線轉來的同時起身攔在了好友麵前,另一邊的凱羅萊雅也手持著水凝的長槍輕盈立起。

    女人冷笑一聲,右手抽出鑲滿紅色晶體的彎刀,左手掌心向上擠出一團深紅的、搖曳著極不穩定的火球,側身後拉蓄力之後,猛地向前方、向那群孩子們聚集的地方擲了出去,那團熾烈的火焰在下墜的瞬間便猛地爆裂開來,並不能稱得上是寬闊的車廂內響起了劇烈且尖銳的滋滋聲,同時有大片大片滾燙的濃白蒸汽團團騰起。

    擋住了嗎?深紅焰光漸現稀疏的瞬間,咬牙支撐的凱羅萊雅險些要長鬆口氣,然而尖銳的風聲卻近乎同時在她耳邊拉出刺耳的鳴音,深紅的詭光猛地遞到眼前,正要直直插向她雙眼之間的時候,她的頸後傳來一股巨力,耳邊又是風響炸起,視線猛地歪斜,深紅的刀光幾乎是擦著她的耳邊過去,隻有被破開的風削斷了右側半綹水藍的長鬢。

    “不要鬆懈!”擅火的那位黑院三階的咆哮聲在她耳邊轟響,之前那險險的一避是對方在及時拽住她的鬥篷後領的同時向前投出了一大團炸開的風刃,借助反衝的力道拉拽著她一下後躍到車廂的最末端,那名擅冰的三階已在完成冰刺術的同時忍住腰肋處的傷痛一記撲出翻滾退到了更後麵,而從始至終隻是監控沒有出手的季拉更是在冰刺爆開的同時就已經跟拖著車夫的那位白院四階一道起身向後方退去。

    眼前又是一堵冰牆呼嘯升起,雖然倉促施術下強度和厚度都不值得期待,但無疑還是為凱羅萊雅爭取到了重鑄防禦的間隙,她並未嚐試起身,而是就著單膝跪地的姿勢,雙手持槍槍尖向下直直楔入馬車底板,一個封閉的三環禁製從槍尖入地的那一點迅疾鋪開,旋轉著撐起一個明淨的、盈藍的“域”,無數根須樣延展開來的流隙如同彙入深湖的溪川,隱隱結成半幅第四環禁製的雛形。

    深紅的詭光下一瞬便斬開了繚亂的風刃和凝結的冰牆再度欺進,一刀斬向了少女新撐起的防禦,不似先前那般一擊即破沒讓女人產生哪怕半分的猶豫,第二刀第三刀第四刀第五刀接踵而至,凱羅萊雅索性閉上眼睛不去看那她無從捕捉到的刀影,隻用力地咬住嘴唇不住堅持原有也修補著薄弱處的防禦。

    十數刀翻卷著的深紅詭光在半實半虛的水幕中消湮無跡之後,紅發女人在怒火升騰的同時猛地將持刀的手腕向外側一翻,彎刀護手處的一枚小指甲大小的深紅晶體倏然破碎,一大團深紅火焰猛地在水幕中轟然爆裂,凱羅萊雅悶哼一聲,止不住地向後倒去,但她的雙手卻仍死死地攥著長槍,也攥著對這重防禦的控製力,而她身後,一雙從綴滿了蕾絲花邊的黑色衣袖中伸出的手從後方握住了她的肩膀,抵住她不讓她倒下的同時,滲入的涼意也令她的腦海瞬時一清。

    “我來維持你精神的穩定,”少女輕細的聲音從上方傳來,“短時間內,你無需任何顧忌。”

    “好……”凱羅萊雅咬著牙承應的同時,持握著長槍的雙手再度加力,槍尖再度下陷的同時,那些原本散亂虛弱的流隙終於真正地結成了禁製的第四環,勉力封閉的同時,她咬破嘴唇時流下的血,絲絲縷縷滲進了從眼下一路蔓延到了頸間的細密藍鱗。

    蘭沼人?!水係精專?!正要引爆刀柄上第二枚深紅晶體的紅發女人抬眼望見凱羅萊雅滿脖子滿臉的藍鱗的時候隻覺耳邊“嗡”地一響,下意識就要反手將彎刀抽離她的防禦。水係精專的蘭沼人對構成中或沒有水魔法或與水魔法有衝突的魔法師、尤其是女魔法師而言是一種足稱陰狠的天敵,被她們的血液汙染的話有可能會被改變構成,然而最惡心的部分在於改變構成並不意味著受此暗算者自此便有了水魔法的天賦,更多的是擾亂自己的構成,在自身構成本就與水魔法衝突的那些魔法師身上,隻會嚴重地削減他們從今往後的戰鬥力!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有這個能力的蘭沼人幾乎隻會是水係精專的女性,是月之氏族的大多數和水之氏族中最精英的那一小群,與人數最多、主掌戍衛和對外交涉且少有精專的風之氏族不同,她們極少到外界走動,據說最極端的那些,比起人類更像是水妖的正體。

    但哪怕是少有現身,也足夠絕大部分的火魔法師繞著蘭沼的女人們走了,這也是蘭沼在居於劣勢的常態下,依然能與普林賽斯對抗千年的重要原因——普林賽斯家族以火焰魔法的天賦聞名於西境。

    雖然她不能確定麵前這藍發藍眼麵生藍鱗的少女就是有著這可怖權能的那一小部分人之一,但她顯然沒有為此賭上自己未來的勇氣,隻是抽刀的這個動作才進行到一半,她突然發現自己無論如何都無法如意。

    攻擊並不如何費力,對麵少女滿臉的藍鱗也證明她招架得也非常吃力,但想要脫離時卻大不一樣了,原本半實半虛的水幕像是忽然凝定粘稠得有了實形,越是向外,越是用力,便越堅硬。

    這不是結界……這是禁錮術!紅發女人立時分明,逼近禁錮的核心當然會省力!可是一旦深入到一定程度,那無論再向哪個方向,就都是逃離!

    往常的禁錮術都是以被禁錮的對象為核心施術建立,極少會有現下這樣從外部突入的情形,這才讓她一時無法想明。

    可一瞬的分明心驚之後緊隨而來的便成了不解,現下的狀況是隻有她的刀和她右臂的一小部分陷了進去,不引爆刀柄上晶石的情況下,想要把刀拔出來確實是件基本沒可能做到的事情,可她本人是二階的魔法師,即便會受點小傷,自己快速脫離她的禁錮卻不成什麼問題,而從對方滿臉的鱗片來看,這樣高級的禁錮術她是維持不了太久的,那她這樣做有什麼意義?

    隱約感覺到自己忽略了什麼的她警惕地抬頭向兩名少女的身後望去,除開她們之外,車內還有三名學院的正式就讀生,兩名黑院一名白院,都是男性,再轉過視線便見那個抱著女孩的夫人也不知什麼時候閃到了他們身邊,跟他們一道處在兩個女孩的防禦範圍裏。

    ……兩個女孩?

    不好!紅發女人猛地醒悟過來,從冰刺暴起,她以炎爆轟擊他們的第一層防禦的時候,那邊就少了一個人!

    那個學院學生裏年紀最小,留著一頭過腰長發、長著一張東域臉孔的女孩!自己明明早就見識過她魔法的詭異!那絕非是學院和西境常見的元素體係!

    沒管連刀一道陷在禁錮術中一時無法拔出的右手,她的左手掌心再度迸出一大團熾烈且不穩定的深紅色火球,卻並非前推,而是轉腰向背後,向先前那突兀升起的、一人多高的冰刺處猛地砸了過去!

    巨大且晶瑩的冰刺應聲而斷,卻並未傷及其後的任何一點東西,大片大片明金的漣漪吞沒著深紅火焰翻騰的餘波,如同方寸小池間不斷有金蓮盛開複又漸次消隱,終了寂寂。

    紅發女人心中的不好預感在此刻達到了頂峰,若說之前炎爆主要是為遮擋視線,且自己這個火魔法師對上水係精專時施術效力確有折扣的話,那這一次,盡管要防止那個男孩被傷及而未用全力,卻依然灌注了正常攻擊應有的魔力,且百分百能確定對方並非水係,卻依然沒能破掉對方的防禦!

    這是絕對不該發生的事情!

    那個小孩絕不可能是二階!她撐死也不過十歲上下的年紀!

    焰色光影與明金瀲灩一道漸漸消熄,那之後的景象坐實了她的猜測,也讓她猛地睜大了眼睛。

    那個十歲上下的東域女孩將半邊身體藏在那個比她高了不少的男孩身後,唯有她袍服的廣袖和左臂左手顯露在了女人的視線裏。

    那隻手裏攥著一把古舊的銀色短劍,那劍和她曾見過的那些有微妙的不同,劍身和護手交叉成一個端正的十字形,還有枚拇指大小的血石嵌於劍柄。

    而從劍柄延伸出來的、埋著一線暗金的劍刃,此刻正架在她身前那個人的脖子上,那劍身一半滄桑古舊,一半光潔如新,就仿佛是那人頸間不住流淌著的血,洗去了歲月烙印其上的一切印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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