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4591 更新時間：25-05-09 08:03
這樣直白的問詢令德奧垂下視線，嘴角扯出一個微末的苦笑。
“這還真不是一兩句話就能解釋清楚的事，”他說，“不過在你拿到【罪心】之後我就覺得應該告訴你了，現在這樣，倒也正好。”
……既然自己是在拿到【罪心】之後才有資格得知，那便意味著院長閣下果然一早知情……傑納端起茶杯，並不意外地想到。
“你記得有年秋天我在綠廳參與過一場狩獵吧，”德奧輕聲問道，“徹裏特在那場狩獵裏摔斷了腿，哪怕你當時還小，後來也應該聽過相關事跡。”
如果隻是單純的狩獵，那傑納確實不會記得，但那位綠廳伯爵之子的“光輝事跡”還是足夠讓他印象深刻的。
綠廳伯爵爵位雖然以綠廳命名，但綠廳並不像洛斯羅蒂或者荊棘島這樣是地名，而是一座原本為王室所有的獵宮，時至今日，綠廳伯爵依然負責為王室管理著他們在旋海東岸的所有莊園獵場，而德奧提到的徹裏特·霍蘭就是現任伯爵的第四個兒子，傑納記得他跟以前的德奧一樣是個獵魔愛好者，不過他的愛好並不在於狩獵本身，而在於能從魔物身上獲得的物品，因此越是罕見的魔物，越能引起他的熱烈追尋，傑納記得小時候還被帶去還看過他的一部分藏品。
“舉行那場狩獵的起因，是他們家的獵場看守報告有頭不知哪裏來的堅角鹿進到了獵場的範圍裏，”德奧的臉上仍舊掛著一絲苦笑，“堅角鹿是一種體型龐大且很有破壞性的鹿類魔物，尤其是雄性，在換角之外的所有時間裏，都以脾氣暴躁出名。”
“……但相對的，它的皮是製作軟甲的珍稀材料，將它的角浸入酒液一晚之後，酒液就會成為頗具效力的石膚藥？”傑納試探性地問道。
“沒錯，”德奧回應道，“包括它的凝集也是，除了是對地魔法師而言製作魔杖的好材料外，也很有觀賞價值，據說是一種暗金色的星芒狀晶體，所以徹裏特得到消息之後，決定說什麼也要獵到。”
傑納默默地抿了一口紅茶。
如果他沒記錯的話，那場狩獵並沒能獵到他們原定的目標。
“徹裏特用這個消息拉來了包括我在內的四個感興趣的魔法師，不過當時的五個人裏隻有我一個二階，徹裏特跟另一個人甚至連三階都沒到。”德奧又是苦笑，“這樣的隊伍應對一頭成年的堅角鹿的話，隻能說是剛好，更強的東西，想也知道應付不了。”
傑納聽得心頭一跳。
“那座獵場往常是用來在秋季獵狐的，”德奧端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所以從我們開始狩獵的時候，周圍就一直都有看到狐狸，中間停下來休息的時候，更是有一些湊到了我們附近，當中有一隻很是顯眼的毛色純白的狐狸。”
——貴族所有的獵場都有專職的管理人，他們在防止無關人員盜獵的同時，也會負責獵物與獵犬的飼育，因此那些狐狸在很大程度上算是半野生，對人類的戒心雖還是會有，但卻遠比不上真正野生的同類族群，若是提前幾天還被餓過的話就更是如此了。
至於那隻純白的狐狸，不用德奧提傑納也能猜到是誰，畢竟在此前的很多年裏，跟“莎瑞”這個名字相關聯的，一直都隻有德奧飼養的那隻白色狐狸。
“徹裏特他們有些興奮過頭，就提出要獵那隻最顯眼的狐狸，我一麵是對狩獵這種對人類有一定信任的普通動物有些抵觸，一麵是有點擔心他們用了太多魔法之後，會無力麵對真正的目的，所以出言勸阻了幾句，”德奧低笑了一聲，“隻能說幸好我那麼做了。”
傑納想象了一下另一種可能性，嘴角克製不住地抽了抽。
“後續我們確實有發現一些出現在樹幹上的破壞痕跡，高度跟堅角鹿蹭角的姿態也能對應，所以更加確定確實有一頭堅角鹿在獵場裏，就這麼一路追到了臨近傍晚，追到了一個由枯樹和岩石組成的空洞附近。”
“……我記得鹿類的魔物應該沒有築巢或者在洞窟棲居的習性？”傑納問得有點遲疑。
“是啊，當時我也覺得有點不對勁，”德奧略微歎了口氣，“雖然有建起結界以防萬一，但沒來得及攔住徹裏特直接往洞裏扔了一個火球，想通過爆炸把藏在洞裏的魔物激怒或者嚇出來。”
傑納短暫地無言以應。
“那個火球確實有效，”德奧用一種似笑非笑的神情說道，“除了從洞裏鑽出來的是一頭岩熊而不是堅角鹿外，一切都如我們的預料。”
岩熊……傑納聽得眼皮一跳。
成年的離群雄性堅角鹿就實力而言，即便是不擅長戰鬥的魔法師，兩名二階也絕對能應付得了，如果是像當時的德奧那樣魔法家族出身兼世家半血的二階，獨自一人也勉強能夠宰掉，而岩熊則不同，一頭成年的岩熊無論雌雄，都可被視作一名實力有欠缺的一階，雖然也有集結五名以上的二階後成功狩獵的記錄，但想要無傷擊殺，除非一階，不然幾乎不可能做到。
一階的一大特質就是圍繞自身建立的領域，岩熊能被視作弱一階，正是因為有這樣的特質，它可以通過種種類似於地陷地裂以及土地軟化的魔法來大幅改變領域內的地形以及分割成群的敵人，所以人海戰術基本無效，就算想要使用飛行術，不到一階的情況下也隻會被它通過對重力的操作從天上拽下來。
並且那時候還是秋季，傑納無聲想到，那頭岩熊大概已經為即將到來的冬眠做好了準備，正處於一年中戰鬥力與防禦力的巔峰，貿然遇上的話，一階也未必能討得了好。
“隻能說萬幸，會對堅角鹿感興趣的我們五個全員都是有地魔法天賦的魔法師，岩熊更傾向於吃掉我們增強自身的魔力，而非通過活埋的方式簡單殺掉，”德奧搖了搖頭繼續說，“我的實力最強，徹裏特衝的最前，所以我們兩人被同後麵的三個人分開了——岩熊直接抬升了我們所在的那一小片土地並在周圍製造了溝壕，我跟徹裏特留在了上方的孤島，而餘下的三個人則被困在了下方的地縫裏，要抵抗對重力的控製都已經很艱難，誰都沒辦法通過飛行術直接脫逃。”
傑納一時間也有點想歎氣，不如說即便沒有重力控製，身為地係魔法師的他們也很難逃掉，畢竟地魔法師不擅長飛行術已能算作共識，即便是阿德琳娜那樣出身於世家的二階地係精專，想要施放穩定的飛行術依然得靠事先備好的結晶銘刻，位在高處緩衝降落可能還好，如果位於深坑想要飛離脫逃，隻是三階想必無法做到，如果沒有重力控製的情況下倒還可以用地魔法搭橋，但既然有重力控製且處於岩熊的領域，這個方法想來也用不了。
“或許是因為那個火球是徹裏特扔的，又或許是它能看出徹裏特比我更好解決掉，它衝出洞之後直接衝向了徹裏特，想也知道我的結界根本就攔不了，”德奧無奈說道，“我們騎著的馬都被岩熊驚到，不過地形開始變化的時候我就預料到對麵應該是麻煩魔物有所準備，而沒反應過來的徹裏特不僅直接從馬背上摔了下來，還被馬給踩了一腳，他也因此直接昏過去了，後來發生的事，他什麼都沒看到。”
傑納默默喝茶，覺得徹裏特能活下來要麼是因為地係魔法對身體有強化，要麼是純粹的運氣好。
“意識到洞裏衝出來的魔物是岩熊之後，我就知道麻煩大了，一邊拖著徹裏特，一邊不停構築結界試圖跟它拉開距離，結果發現不僅我們所在的地方是個隻有二十步見方的孤島，我的結界岩熊更是最多兩爪子就能拍掉，但我也沒有其他的應對方法了，就打算帶著徹裏特直接從邊緣往下跳，正想著如果運氣好的話不一定會直接摔死，結果就看見了先前有見到的那隻白狐狸從邊緣處的一叢草裏躥出來，往我們的相反方向跑。”德奧苦笑了一下，“我還伸手想攔住她，要她別往那裏跑，結果她直接從我手臂上方跳過去了——那個動作和反應，都是普通狐狸絕不會有的靈巧。”
傑納隱約意識到了什麼。
“就因為那個動作，我沒忍住回頭看了一眼，如果莎瑞隻是普通的狐狸，看那一眼的時間就會要了我的命，但萬幸她不是，”德奧垂下眼睛望著枕在自己膝頭熟睡的白發女人，繼續輕聲說道，“她攔在了正衝向我們的岩熊麵前，下一瞬那頭岩熊就像是被嚇到一樣直接頓住了，我還沒來得及意外，就發現那頭岩熊開始了崩解——先是皮毛，然後是血肉，最後是骨骼，一隻堪比一階的魔物就那樣在我的眼前變成了沙塵和灰燼，甚至連掙紮都沒做到。”
那樣的景象夜宴結束的那夜傑納也曾見過，蒼白的花海，奧斯修斯的骨骸和告災者的蛾群，都在一息之間分解崩散成了塵埃灰燼。
隻從表征來看，傑納會認為那是地魔法，是先行石化，再給予足將形跡湮滅的重擊之後的結果，但直覺告訴他並非如此，不僅是因為他既沒看到石化也沒感受到重擊，更因為作為風魔法師，如果有地魔法在臨近發動，自身的魔法場必然會受到幹涉，靈覺也會跟著提醒。
“那就是……她的能力？”他忍不住輕聲問詢。
“是，也不是，”德奧神情微妙地笑了一下，“確切來說，在【骸骨之廊】排到前十的凶獸，都有類似的能力，正式名稱為劫掠，顧名思義是一種掠奪而非破壞的能力，被奪走的東西包括生命力包括靈魂也包括魔力，隻用瞬間，就能讓目標隻剩下被奪取之後的灰燼。”
傑納在心下“嘶”了一聲，他確實讀到過所謂的“劫掠”，隻是擁有這類能力的存在過於罕見，且在世家建立七千多年後的如今，擁有者們之中半數以上都已死去，因此書本也無法描述詳細。
“雖說排到前十的凶獸都有此種能力，但在掙脫封印以及世家建立之後，幸存的凶獸們都會極力避免動用、至少是大規模地動用這個能力，因為它的標誌性太過鮮明，幾乎是明晃晃地昭告觀者己身的存在甚至是確切的排名，所以知道就行，基本不會有什麼機會見到實景。”德奧寬慰一句。
傑納多少無力地笑了一下，他有種莫名的預感，此後必定會往複見證這樣的情境。
“岩熊被一下解決，我也就沒有必要拖著徹裏特跳下去了，”德奧繼續說起了那時候的事情，“我當時其實不是太確定岩熊是被她解決的，還以為是哪家的護衛，或者附近的一階察覺到了我們的情境，結果後續並沒有等到援軍。我們所在的那座孤島可以說是一根土石柱的頂端，距離地麵大概有十層樓以上的距離，而在土石柱之外，周圍一圈大概有五十步寬的地麵下陷形成深坑，天色和光線原因無法判斷到底的具體距離，在無法目估、也超出魔法場感應範圍的情況下，貿然往下跳會摸不準使用魔法緩衝的確切時機，即便不帶著徹裏特隻是我自己跳也很危險，更何況我就是到了地麵上，在沒有馬匹隻能徒步的情況下，走出獵場範圍也需要很長的時間，可能碰上難以應付魔物不說，入夜後的溫度也足夠無人照管的徹裏特凍死在那裏，所以思考之後，我決定留在原地等綠廳伯爵家的守衛察覺到不對主動進來找我們，深坑裏的三個人大概跟我的想法一樣，在確定造成地形變化的魔物沒有後續襲擊之後，他們就在深坑側壁掘出了一個容身的洞穴並生起了火，都打算等到守衛找來，或者天明再繼續。”
“……但是實際上獵場內應該已經沒有更危險的魔物了吧？”傑納看了一眼仍在睡覺的莎芙瑞娜，低聲問詢。
“沒錯，”德奧承認，“我當時主要就是擔心那頭堅角鹿，在那種程度的消耗之後，我對上一頭狀態完好的堅角鹿未必能贏，後來才知道那頭堅角鹿應該早就被岩熊吃了，甚至它本身都是莎瑞從別的地方抓來的，想通過同樣的地魔法能力誘使那頭岩熊出麵狩獵，那頭岩熊之前似乎吃過某些有凶獸血統的魔物，盡管隻有模糊的感應，但莎瑞隻要稍微使用一點能力，它就會立刻逃命。”
作為有命運特異的凶獸，莎芙瑞娜的蹤跡和命運確實不可追溯，但對於其他凶獸及其後裔，麵對麵時還是能夠影綽地感受到來自上位者的威脅性，那是源於血緣和記憶的東西，並非是魔力或者命運。
“因為決定要在孤島上過夜，狩獵前也沒做過相應的準備，我隻好拖著徹裏特進到唯一能擋風的地方——也就是岩熊原本打算用來冬眠的那個洞裏，沒想到生起火之後，那隻狐狸也進來了，”德奧無奈地搖了下頭，“我那時候已經意識到她很可能也是魔物了，但若真是她輕鬆解決掉了相當於一階的岩熊，隻是二階的我也不會有反抗的能力，何況她看起來也沒有敵意，進到洞穴之後，隻是找了個離火很近的地方睡覺而已。”
這麼說來，當時的情況和現在很像啊……傑納又看了睡得很沉的莎芙瑞娜一眼，她當時也是動用了作為凶獸的力量，想必會跟現在一樣難以克製疲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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