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4290 更新時間:25-10-16 08:04
在包廂內的一行人拍下【命運之卵】的這點時間裏,下方舞台上的少年已經收起寶石,穿過黑白雙色的花朵交錯盛開的庭院,趕往涼亭連接著的伸向高處與濃重霧氣的階梯。
舞台上的霧氣隨著他的大步前行越發顯得濃厚,到了他開始攀上那些台階的時候,已然隻能窺見周身三步左右的距離,更遠的地方已然徹底消匿於濃重的霧氣,夜鴉、以及被夜鴉攜同著的少女更是在重重霧氣的遮掩之下,甚至無法窺見背影。
少年不見遲疑地沿著階梯追尋,哪怕途中天色漸現昏晦,哪怕霧氣中時不時閃爍暗影,發出引人不安的聲音。
不止向上奔跑攀爬了多久,霧氣裏突然響起了類似於長杖點地的清脆聲音,一聲疊過一聲,規律恒定,不慢不緊。
少年心頭一緊,當即抬頭向著階梯依舊延伸著的上方望去,就見上方隔過昏晦霧氣的某處,似有一團蒼白的燈火陰沉沉地燃著,而且從它的軌跡來看,顯然是被什麼人握在手中,攀登階梯。
那情景看得少年心中一振,立時更以百倍於先前的勁頭向上衝去,眼見那團火光以及長杖點地的聲音都越來越近,卻在某一刻,倏然隱去了所有蹤跡。
原本規律的觸地聲音不再響起,原本能夠映亮昏晦霧氣的光亮也全然消匿,一切恢複到那火光與聲音一道出現之前的境地,甚至還要更糟,周遭昏晦得宛如夜幕即將降臨。
原本不管不顧地向上衝去的少年刹停原地。
並非是出於不安,也非是出於畏懼,隻是在戰場上磨練過的這段時間,讓他隱隱約約地嗅到了某種讓人寒毛倒豎的東西,少年遵循著這種預感,無聲將手中沾染著龍血的長劍提起。
然後下一刻,原本徹底熄去的蒼白燈火就在眼前猛然大亮,朝著他當頭劈來,少年趕忙提劍去架,但卻不知為何誤判了軌跡,被某種鈍器重重劈在頭頂,向後倒去並摔落了不少級階梯,好在他及時用手中的長劍在台階上支撐住了自己,再度起身,衝向上方的台階,往那團蒼白的火光停佇的地方猛地砍去。
引人牙酸的兵刃交擊之聲裏,少年已然知曉他先前為何會錯判軌跡——被夜鴉拿在手中的是一支漆黑的長杖,同色的鐵索宛如藤蔓又似荊棘,環繞之後從略略彎曲的杖頭垂懸下來,那盞燃著蒼白火焰的燈正是懸在那裏,所以揮舞起來的時候要比長杖本身長出一截,且因跟長杖本身並不是緊密相係,多少有些時間上的差距。
掌握到這一點後少年更加謹慎留心,雖然依然時不時要錯判一下,但終究沒在像是先前那樣被打落階梯,然而夜鴉動起手來的時候,寬廣的黑色袖子、層層疊疊的黑色麵紗連帶著逸出麵紗的長發舞動起來不僅沒有礙事,反而極具迷惑性,經常會出現那種明明一劍穿透了他的身影,卻又沒有刺中任何東西的情形。
雖然無論從經驗還是意識上,少年都同夜鴉有著差距,但不難看出的是,他非常善於學習和總結規律,隨著時間的推移他的體力和精神雖有下降,但一劍比一劍令夜鴉更難抽身躲避,刺中那些幻影般的袖袍和麵紗的幾率也隨之一道大大降低。
終於在某一刻,少年一反先前的慣性連出兩劍,終是在夜鴉再度出手之前向他斬去,成功將他壓製在了守勢,想要伺機還擊的話,隻能向著上方的台階退避。
而夜鴉顯然不願退避,交擊的長杖與長劍一道輕輕顫動著,昭示著兩人施加其上的氣力。
少年卻在此時突然放棄。
這一下,原本就向著下方施力的夜鴉因為少年側身一讓猛地向著下方倒去,雖然他幾乎是在覺察到自己失衡的瞬間便以長杖點向下方的階梯支撐住了自己的身體,但終究給了少年一瞬之機。
就見少年在側身避開的同時將長劍歸於右手,左手則握緊攥拳,朝著失衡了一瞬的夜鴉的側臉猛擊過去。
明明應該隻是那樣威勢遠不如一劍橫斬的一拳,卻讓原本已經支撐住了自己身體的夜鴉一下失衡,隨即如同喪失了形體一般軟倒下去。
不,那並非隻是“如同”。
無數烏鴉似的剪影開始從輕飄飄的黑色長袍和麵紗之下湧出而又飛散,懸掛著燈盞的長杖失去了持握它的手,順著下方的台階滾落下去,而夜鴉本人,則在衣袍與麵紗委地之前就已經徹底地消失了蹤跡。
少年則脫力一般地後仰,靠住身後扶欄緩緩地滑坐下去,左手鬆開的掌心裏,那枚橢圓形的、並未全然凝實的黑色晶體正靜靜地躺在那裏。
就像夜鴉利用龍對於殺死過龍的劍的怨憎來襲擊他一樣,他同樣能利用龍對於那個已滅之國的怨憤阻擊同樣歸屬那個國家的夜鴉。
那正是那隻白鴉永遠也無法調和及消化的東西。
假如那時候夜鴉沒試圖通過龍來襲擊他的話,他還沒辦法走這樣的一條捷徑。
他微微地咧了咧嘴,隨即又倒吸一口冷氣,捂住腦袋哧哧喘著粗氣。
又過了片刻,他平定了呼吸之後,才抬頭向著更上方,依然被霧氣遮蔽著的階梯處望去。
他知道,少女應該依然在那裏。
少年又遲疑地環顧了一圈隻能看清自身方圓三步的距離,撐住扶欄起身之後,先下行了幾步,拾起因夜鴉的潰敗而滾落的燈盞,那團蒼白的火光依舊在其中溫順地燃燒著,不見分毫熄滅的跡象。
他拾起長杖,將燈盞舉到與他的視線齊平,周遭的昏晦霧氣像是一下感應到了某種非常可怕的東西一般,迅速地變得淡薄,退卻,並最終散盡。
在拾起燈盞之前並未預見到這件事的少年看起來有些震驚,旋即迅速地將目光投向了上方的階梯,就見在距離他相當之遠的地方,一道穿著白色曳地禮服,披著層層疊疊的白色長紗的身影,正一步一步地向上緩行。
她已然接近了這漫長階梯的終點。
少年猛然一驚,當即一手提燈一手提劍,朝著少女所在的方向追了過去,一邊追趕,一邊大聲呼喚她的名字,隻是少女就像是全然沒有聽見一般,無論他如何呼喚,她的步伐和身形都沒有絲毫的遲滯與回轉之意。
她最終還是比他先走完了這漫長的階梯。
少年慢了幾步才呼哧帶喘地追了上去,旋即發現階梯的盡頭是一座可堪稱作廣場的巨大平台,霧氣與昏晦盡數於此散盡,朦朧的暖光映亮天空,仿若晨曦。
廣場的正中栽植有一棵枝幹筆直的巨大的樹,它的樹冠幾乎隱入雲霄因此難以分明,隻有幾枝垂曳下來的紙條依稀可見巨樹的花葉均蒙著與晨曦相似的溫暖光暈,而在這棵巨樹的根部,有個相較巨樹本身甚至不怎麼起眼的白石座椅,巨樹的根係匍匐在它的腳下也拱衛著它,如同一張空寂了許久的王座,正等待著新王的登基。
而少女正是向著這張王座步步前行,不知從何處而來的風輕輕揚起她的麵紗和裙裾,輕盈到仿佛是一片即將潰散的雲絮。
少年丟下了礙事的長劍與長杖,向著已然走過這巨大廣場一半距離的少女猛衝過去,可無論他怎樣呼喚,甚至追上去拉住她的手,她都依舊在向著王座的方向前行,力道大到她被攥住的手指都漸漸變了顏色,少年不想傷到她便隻好放開,但少女依然走向王座,仿佛他的聲音從始至終都沒有傳到過她那裏。
無法甘心的少年情急之下伸手拉住了她披著的白色長紗,在他的拉拽和她的前行之下,那長紗從她的身上滑脫開來,連帶著原本在長紗之外戴在頭頂的一頂由花葉俱白的鳶尾編織而成的花冠一道墜地,花冠墜地即散,重新崩解成數枝單獨的鳶尾,而後從根係開始,褪去雪白,夜色深浸。
所有的假象在一息之間破碎如輕薄的花窗玻璃,繁茂的巨樹早已枯萎,掛在枝條間的並非是發光的花葉而是殘損的蛛網,樹下的王座早已蒙塵,不複雪白而是遍布了燒灼侵蝕以及刀劈斧砍的痕跡,顏色深黯的鳶尾在經過戰火的廣場上隨處盛開,原本走向王座的少女也如斷線的木偶般向前跌去。
剛剛還震驚於周遭變化的少年一把拋開手中不知何時已然漆黑的麵紗,將倒下的少女接進懷裏,順勢坐於叢生的漆黑鳶尾的間隙,而失去麵紗遮掩的少女也露出了原本的形跡,就如同他早前在她的臥房所見的那樣,蒼白、消瘦且幹枯,如同已經拋卻了所有生機的遺蛻般,雙眼緊閉,不見氣息,渾身冰涼。
少年的神情與動作均是一僵,好半天過後才試探著伸手想去探知她的氣息,而後才指尖微顫地想要將她被麵紗弄亂的發絲拂到耳旁,可試了很多次都沒有成功,他的手顫抖得太厲害了,總是撈起一縷發絲,卻又不得不看著它因顫抖從指縫之間流逝開來。
不知是多少次的失敗之後,他猛地俯身將少女抱緊,無人看得見他的表情,隻能看見他劇烈顫抖著的雙肩。
然而在麵對著台下的那一側,少女垂在地上的左手指尖輕微地顫了顫,片刻後,又顫了顫。
良久之後,那隻手臂艱難且遲滯地抬了起來,虛浮地落在少年肩頭,像是在安慰他一般。
少年猛地抬頭的同時,無數枝新生的白色的鳶尾從黑鳶尾的間隙裏萌生出來,切割並遮蓋住它們,隨後,遍野盛開。
無數白色的花瓣像是雪片般從高處飄落下來。
合奏的樂曲間隙裏混入悠遠的鍾鳴,遮蔽住所有人視線的白色花瓣也如同帷幕一般被輕盈拂開,身著禮服,較先前成熟了不少、披著紋繡有各自家族家徽的少年與少女在無數的賓客簇擁之下攜手步下高台,白色階梯延伸進水道,一隻被鮮花簇擁白色小船靜靜地停在那裏,水麵已被預先灑下的各色的花瓣鋪滿。
少女在一眾麵生的侍女的攙扶下登上小船,她已經不再像沉入夢境之後那樣消瘦枯幹,但依然能夠看出她並未完全恢複到最好的狀態。
待到向岸上的賓客們道謝致意的少年也跟了上來之後,便有隨從將係住小船的纜繩解開,白色小船飄飄搖搖地駛過花瓣覆滿的水麵,駛離岸上觀禮的賓客們,向著遠處某座更加高大和莊嚴的建築駛來。
在船上與少年相對而坐的少女,卻在此時講手伸向了擱在膝頭的花束,從中揀選出三枝白花,將之放入水中,看著它們被船行的漣漪緩緩推開。
傳說河水不僅溝通著夢境與現實的分界,也聯結著生者與逝者的彼岸。
少年似有了然地望著那些白花遠去,而少女解散了剩餘的花束,令它們盡數在水中遠遠散開。
花枝浮在水上,而搖曳行駛的小船已經不在。
因而沒有人注意到,一枝開到正盛的白色鳶尾有些突兀地沉入了水中,再也沒有浮上來。
所有人耳畔的水響從山泉轉為小溪,又轉為大江大河,奔騰得永無止境一般,昏晦的霧氣也隨之彌漫。
一枝白色的鳶尾順水而來,隨後被一隻從漆黑的廣袖裏探出的蒼白畸長到有些異常的手,從水中輕輕地撈了上來。
有黑白花朵盛開的園庭裏,同樣黑袍黑發披覆黑紗的夜鴉和女魔法師正靜靜地立在河畔。
不同於佩戴著各種老舊但依然精致的銀質飾物的女魔法師,通身無飾的夜鴉身形顯得異常高大,原本規整層疊的麵紗也十分散亂,數隻影子一般的烏鴉半融化似的停棲在他的頭頂、肩膀、袍角和臂彎,顯然是還未完全恢複狀態。
夜鴉隔過麵紗垂首望著被他繳在指間的白色鳶尾,像是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思緒中一般。
女魔法師極輕極輕地歎了口氣,說夜鴉不必做那些無用的事,他們所需要的,原本也隻有等待。
等待歲月流轉,等待巨龍的力量全然消湮潰敗,等待故國的血液在某一日從遺裔的血脈之中完整地浮現出來。
夜鴉靜靜立在河畔。
良久之後他才聲音低沉地開口,說他與她追尋的,並不是完全相同的狀態。
女魔法師又笑了一聲,說當然,隻要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來。
夜鴉沒再回答,而女魔法師登上停靠河邊的小船,像是準備離開。
夜鴉將那枝白色的鳶尾輕輕按在胸口,嫩綠的花枝與雪白的花瓣隨即被夜色浸染。
他不會放棄的,他最終說。
女魔法師聽到了,但也隻是笑笑,小船飛快地順著霧氣凝成的長河離開。
——她亦然。
深色的幕布從舞台上方緩緩地降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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