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5514 更新時間：19-11-07 17:41
我舉著弩，抵在麵前的人的額心上。
他滿臉血汙的躺倒在地，卻努力的支撐起上半身看著我，雙眼噙滿淚水，艱難的吐出三個字，“別殺我。”
“你是妖怪，我是除妖師，我們本來就是水火不容的，你卻偏偏要落在我的手上。”我將手指搭上扳機，隨時準備扣下去。
“我隻是愛上了你，想要靠近你而已。”
“但你是個妖怪。”
他眼裏的光好像在一瞬間消散開，嘴角咧開，露出一個苦笑，“他們說得對，人啊，就是比妖怪還要狡猾啊。”
他將手伸出來，握上了我扶著扳機的手，眼睛再次望向我，可是裏麵已經沒有希望了，“因為我是妖怪，所以我連愛一個人的資格都沒有。我用我最後的生命詛咒你，擁有永生的能力，但是永遠都不會感受到愛。”
他用力握了一下我的手指，弩箭一下射穿了他的頭顱，頃刻之間，他的身體化作煙霧消散不見。
我從夢中醒來，透過窗外細碎的月光，看見手背上那個如同紋身一樣的法陣，那是狼妖留下的詛咒，我無論如何也沒有辦法破解的詛咒。
我不知道在欺騙狼妖的時候我有沒有愛過他，因為我早就不清楚，愛到底是什麼樣的一種東西了。可是我知道，在他死去的那一刻，我的心髒確實狠狠地疼了一下。
那是我最後一次除妖，從那之後，城市裏的妖怪好像是銷聲匿跡了，直到如今，已經過去了五十年。
而這五十年對於我來說，好像什麼都沒有改變，身邊的朋友倒是老的老、死的死，除妖聯盟的人，也換了三批，隻有我和不肯下台的會長，其他的都是新鮮的血液。
“長老，您聽說了嗎？城市裏出現妖怪了。”助手推了推自己圓圓的黑框眼鏡，抱著資料小跑著跟在我身邊，“等級還特別的高呢。”
“是聽說，還是被通知？”五十年來的平靜終於還是要被打破了。
小助理看了看我的表情，不敢說話，我擺擺手示意她繼續說下去，她才重新開口，“是一個可以幻化成俊美少年形象的妖怪，專門吸引年輕的少女，等她們對自己著迷之後，就將她們的心髒挖出來吃掉，已經有不少少女遇害了。”
“幻妖啊，沒想到我們的城市和平了這麼久，一來就來個這麼厲害的角色。”
“會長的意思是。。。”
“讓我去嘛。”我停下腳步，小助理也趕緊跟著停下，看了看手上的法陣後，我繼續朝前行進，“整個除妖聯盟裏，除了我應該沒有人能有能力對付這個級別的妖怪了吧。”
這麼除妖，要麼我能將幻妖消滅，要麼幻妖能將我消滅，對於整個除妖聯盟來說，哪個結果都不虧。
在發現我永生不老的能力之後，除妖聯盟一直都不敢確定，我是不是與死去的狼妖達成了什麼不可告人的協定，才能獲得這些。甚至他們都不確定，我到底是人還是一個妖怪。
於是，就算會長已經到了風霜晚年，他還是不敢卸任，因為隻要他卸任，會長的這個職位就一定會落在我身上。於是他們在不給我會長職位的同時，也不放過我。
他們控製著我所有可用的身份，將我禁錮在除妖聯盟裏，如果不是這次幻妖的出現，我可能就出不去了吧？
不過，這也說不定是個轉機。
整整五十年，我都活在極度的痛苦與折磨中，我能在夢裏真真切切的看到自己黑暗空洞的內心，想要逃跑，卻怎麼都跑不掉。
要脫身，隻有這一次了。
我掩藏了身上除妖師的氣味，換上了素淨的服裝，拿到除妖聯盟的通行證之後，連夜趕往了城市。
將頭發高高豎起時，鏡子裏的那個我還是十六歲那年的我，看上去青澀且稚嫩。
很久很久，我都沒有在城市夜晚的街道上行走了，相比五十年前，熱鬧了許多，燈紅酒綠間，男男女女相互簇擁在一起，曖昧且迷幻。
我想快速的穿越他們，因為他們並不是我需要尋找的目標，可麵前卻突然伸出一條手臂，阻擋了我的去路。然後一具散發著濃烈酒氣的身體湊過來，讓我下意識的網後撤了一步。
“小姑娘晚上不在家睡覺，在外麵跑什麼呢？要不要叔叔送你回家呀？”
眼前這個人，雖然我可以輕而易舉的取下他的頭顱，可現在還不是時候，“不勞煩叔叔了，我現在正打算回家呢。”
他沒有罷休，衝上來死死的握住我的手腕，眼底的欲望幾乎要噴湧而出，“哎呀，這個時間點要是回家多沒有意思啊，要不叔叔帶你去做點有意思的事情吧？保證讓你再也不想回去了哦。”
他嘴裏的濁氣噴灑在我臉上，成功的勾起了我的怒火，隻能選擇把他帶到暗處解決掉了。
“這位淑女不願意跟你走，難道你感覺不出來嗎？”
一個溫潤的聲音在身後響起，我轉頭去，看見一個身影緩緩從暗處走出。一件灰色的長衫，一頭半長的執法散落在肩頭，他走路的速度很慢，像是詩人在雨中散步那樣。
他走到我麵前，深似潭水的雙眼卻是盯著麵前的酒鬼的。他像是在笑，但是笑容卻沒有溫度，甚至有幾分危險的味道。
握在我手腕上的手立刻便鬆開了，酒鬼表情木訥，緩緩轉身離開。
我沒想到，隻是這麼簡單，就遇到了我要遇見的人，或者說，是妖。
“小姑娘，這麼晚一個人在外麵很危險的，趕緊回家吧。”他親昵的揉了揉我的頭發，與我好像是舊識那樣。
“可是我有點害怕，你能送我回家嗎？”
他看了看我，沒有說話，隻是眼睛裏一閃而過的紫光被我捕捉到，也許是在猜測我的身份吧？
“我叫箏，家住的比較遠，你能送我回家嗎？”
他微微一笑，“我叫崇明，我送你回家。”
好在這座我一直留有一套房產，不至於在此時穿幫。
“你看上去年紀很小，還沒有成年吧？”
“我已經十九歲了哦，隻是看上去比較小而已。”謊話我每天都在說，早就不會臉紅心跳了。
“我感覺到你身上有一個很強的詛咒，是被人用生命種下的。”
他這麼一說，我立刻僵在了原地。這是我沒有預料到的，我雖然可以隱藏自己的氣味，但是詛咒並不能被隱藏。不過他是可以感覺到詛咒，卻不能感受到受到詛咒的原因，“我是受到了詛咒，不過這是在我一出生的時候就有的，也是因為這個原因，我的父母拋棄了我，我覺得很不公平啊，畢竟我也不知道這個詛咒是怎麼來的。還有手上這個痕跡，從小到大，因為它，我受了不少欺負呢。”
世界上最有利的武器之一，那就是少女的眼淚，它可以增加謊言的可信度，呼喚別人的同情心。
“也許我可以試著幫你來解除這個詛咒，不過可能會需要一個比較長的時間。”
“那我們可以多見幾次。”我握住她的手，好像真的就是一個天真爛漫的小女孩。
“我會再來找你的。”他抽出手，伸出手指點在我額頭的一瞬間，我趕緊將手插進口袋裏，捏碎了避法丸，成功了他對我施下的遺忘咒。
下一刻，他消失在我麵前。
幻妖的等級是很高，不過並不代表他們聰明。因為是幻想所幻化出來的妖物，在他們的思想中，會比人類更加浪漫，反而就會更加信任表麵上看到的東西，隻要漏洞不明顯，就可以一直騙下去。
第二次見到崇明時，他讓我驚豔了一下，也許是第一次沒有太過看清，這次的他沒有穿長衫，穿著一件玄色的絲綢襯衣，和一條絨褲，頭發被一條黑色的絲帶綁在腦後，“我來找你了。”
“你是？”畢竟下了遺忘咒，做戲也要做全套。
“我是崇明，你忘了嗎？那個晚上，是我送你回家的。”他眸子裏的紫光再次刪過，“我帶了一些符咒過來，可以稍微化解一下你內心上的黑暗空洞。”
“那你到我家來吧？”他對我的邀請有些詫異，下一秒還是搖了搖頭。
他沒有說話，將符咒融進手心，然後將手靠近我的心口。
一陣暖流瞬間流入我的整個胸腔，喉頭好像被什麼東西滯住了，我汲取不到一點空氣。
雙腿一軟，我差點栽倒在地上，崇明趕緊接住我，將我扶到一邊坐下，“沒事吧，先休息一下。”
我緩和了好一陣，才終於感覺到新鮮的空氣從我的喉嚨了灌進去，“好像真的好多了。”
“符咒已經開始在填補你心裏被詛咒擊碎的部分了，不過還要很長的時間。”他安撫性的撫摸了一下我的手背，“你放心，你會好的。”
“那我是不是一直都可以見到你了。”
“是的。”他親昵的捏著我的手背，雙眼好像好像是一潭深水。
我沒有推開他的手，就算是他幫我解了詛咒的一點小小的福利。
這是五十年來，我第一次睡得這麼安穩，沒有任何夢境，睜開眼睛時，天已經大亮了。
我掀開被子，走到落地窗前，陽光穿透玻璃落在皮膚上，產生了一種不真實的灼燒感，伸出手在空氣中揮舞了兩下，好像在抓住了什麼之後，我終於體會到了，自己真真正正的還活著。
衝了一杯熱牛奶喝下後，腦子裏逐漸浮現出昨晚的場景。
我看了崇明很久，“你到底是什麼人啊？為什麼又會法術又懂符咒啊？”
崇明一瞬間就沉默了，低著頭一直都沒有說話，我安慰性的捏了捏他的手，他才開口，“如果我說我是妖怪，你會害怕嗎？”
是在意料之中的事情，我還是裝出了驚訝的樣子，“我。。。我不害怕，因為你對我好。”
“我不是平白無故對你好的，從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我就喜歡上你了。那是我對別人從來沒有過的感覺。”
這番話聽上去有些動人，我知道不過是騙人的而已，一旦我動心，他就會毫不猶豫的挖出我的心髒，當著我的麵吞下去。
“你為什麼會喜歡我？”
“你的眼睛裏好像有星星。”
“隻是因為這個嗎？那你為我破除詛咒會耗費你的生命嗎？”
“會，但是我願意。”
他要不是個妖怪，也許真的是個很好的戀人呢。
不過他是個妖怪就什麼都不重要了，靠著他給我解決了這個詛咒之後，我再製造一個與他兩敗俱傷的局麵，讓除妖聯盟以為我死了，這樣我也可以逃脫他們的控製，一切都在計劃之中。
和崇明的見麵越來越頻繁了，他總是能找一些可有可無的借口裏見我，哪怕隻是幾分鍾。我知道，他對我已經到了深信不疑的地步了。
我印象最深的那個下午，他穿了一件深藍色的綢緞襯衫，頭發被襯衫同色的絲帶綁在腦後，陽光透過樹葉的間隙投灑在他的臉上，產生了斑駁的光影。他對著我微微一笑，我竟然覺得前所未有的溫暖。
他的懷裏抱著一束盛開得燦爛的雛菊，隨著微風輕輕擺動。
“看見這雛菊我就想到你了。”他將花遞給我，那瞬間，我有些許的動搖，但也隻是一點點。
“為什麼會想到我？”
“我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就覺得你幹淨得像陽光下的白雛菊。”
接過那束雛菊，我看見他的雙眼眯在一起，似乎心情大好，他看了看我身後通向樓梯的通道，試探性的問出口，“我能去你家看看嗎？”
“之前叫你來又不來。”
“這是最後一次的解咒了，這一次之後，你就再也不會受到詛咒困擾了，所以我想去你看看，順便問問你。”他停頓了一下，雙眼的紫光再次閃現，“你願不願意跟我一起走啊，去一個全新的城市，我們一起生活。在那裏，你不用害怕任何人，沒人可以威脅你，我會保護你，直到永遠。”
我一直以為破除詛咒之後，我會興奮得睡不著覺，隻是我沒想到，我確實是睡不著覺，但是是因為另一種情緒，空虛和惆悵。
我突然想不明白，我對崇明到底是一種什麼樣的感情。
狼妖封閉了我對愛的感知力，現在我恢複了，卻依然不知道愛到底是什麼東西。
在展露身份的那一刻，崇明沒有一絲驚訝，隻是因為耗費了太多精力，他的嘴唇泛白，額頭上冒出細碎的汗珠。
“那你還願意跟我走嗎？”
“我隻會殺了你。”
“你願意跟我走嗎？”
他朝著我走了一步，我往後退了一步。
“我一直都在利用你，你難道還不懂嗎？”將早就準備好的弩箭拿出來，幾乎是毫不猶豫的朝著他舉了起來，“我已經利用完你了，可以殺掉你了。”
“我從來都不覺得你在利用我，你難道忘了嗎？我是由你們的思想幻化出來的，所以懂得你們內心的想法。”崇明將頭發上的絲帶拉扯開，在空氣中纏繞了幾下，一道紫色的法陣擴散開，在法陣的中央，我看到了自己早就已經幹涸的內心，此時卻有一道道法路流向它，修補它，“你看，你的心已經在恢複了，跟我走，我一定可以保護好你的。”
除妖聯盟根本就不是他有個妖怪可以抗衡的，他說出這些話，也不過是在跟我周旋。我打亂麵前的法陣，依舊拿穩我的弩對準崇明，隻要殺了崇明然後利用他的身體製造出我的，這樣就可以騙過除妖聯盟，我就能離開這裏，再也不受任何人控製了。
“如果這真是你所想的，那我成全你好不好？”他走到我麵前，抓住了我的弩，抵在了他的胸口上，“隻要打穿我的心髒，你就能殺了我了。”
我覺得有些恍惚，就好像看到了狼妖，他死的樣子我到現在還記得一清二楚，甚至我都能感覺到會有新的詛咒出現在我麵前了。
“長老！”
小助理的突然出現是我沒有想到的，她抱著一遝厚厚的文件出現在我家，看著我和崇明驚訝了一秒，但是很快恢複了冷靜。
“長老，我把你的資料都偷出來了，你可以帶著我一起走了。”
我想起很久之前，小助理成為我助理的第二年，她笑著對我說：“長老，你是不是很想離開這裏啊？我把你的資料都偷出來，你帶我離開好嗎？”
我以為隻是一句玩笑話，沒想到她如此認真。
我捏了一個法訣，小助理手上的資料立刻燃起火焰，她趕緊將資料丟在地上，片刻之間那堆資料化作灰燼。
我的另一隻手也將扳機扣下，弩箭射穿了崇明的心髒，屋子裏光芒四射，將所有包裹進其中，世界好像安靜了幾分鍾，然後繼續恢複運作，什麼都沒有改變。
在除妖聯盟的長老箏在與幻妖的戰鬥中同歸於盡後，她的長老身份也傳位給了她的助理，除妖聯盟為了紀念她，特意為她建立了一座榮譽塔，專門鎮壓良心未泯的妖怪。
“她什麼都沒有留下嗎？”滿頭花白頭發的會長看了看眼前明明一個月前還隻是小助理的女孩子，顫抖的手摸了摸麵前厚厚的資料。
“對，她和幻妖一起化成了灰燼。”小助理厚厚的鏡片下，眼裏沒有任何感情。
“那我也可以放心了，我該好好享受我的晚年了。”
“我先走了，會長。”
和箏不一樣，小助理沒有人身限製，她總是會來到城市裏，在箏留下的那所房子裏看看還能不能尋覓到一點關於她的蹤跡，隻是，什麼都沒有。
箏和崇明，真的都消失了。
我牽著崇明的手走在海邊，細沙從腳趾縫間蔓延而過，讓人心情愉快。
“那天，你為什麼那麼幹脆的扣下扳機？”崇明停住腳步，拉住我的手。
我看著他，笑了笑，“因為你一定不會死。”
在詛咒解除的那一刻，所有的感情全部在一瞬間湧進了我的心髒，我才發現就像是崇明說的，他第一眼就喜歡上了我，我何嚐不是第一眼就喜歡上了他，隻是那時我還不懂，所以才可以那麼冷靜。
殺死幻妖的方法從來都不是擊穿他們的心髒，而是破壞他們的思想。
我想和他一起離開，所以才撒了謊，隻是利用了小助理，我有點抱歉。
“接下來我們去哪？”
崇明的吻落在我的額頭上，臉上的笑容溫柔且堅定，“不管你想去哪，我都會一直在你身邊，我是你的。”
“我的心髒也是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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