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4511 更新時間：19-03-02 11:55
廣播裏：“達潤萬嘉今天全場優惠促銷，每件商品最多五折，最多五折，機會難得，請廣大顧客千萬不要錯過。一樓，女士化妝品，數碼科技產品，家用電器；二樓，女士休閑、運動、正式服裝；三樓，男士休閑、運動、正式服裝，男士內衣褲；四樓……。”
楊肖霆側身靠著牆角，嘴上跟著廣播裏的女聲念叨：“四樓，兒童玩具、衣服、床具、書籍；五樓，廚具，床上用品，衛浴用品，女士內衣褲。六樓，典雅咖啡小屋，完美曲線健身俱樂部；”哎，你說這女士內衣褲為什麼會被安排在賣廚具的樓層，這商城規劃的設計師當年是怎麼想的？難道有S&M癖好？
楊肖霆已經在萬嘉商城一樓的牆角蹲點十五分鍾了，連廣播上的促銷廣告詞他都一字不落的背了下來。每次跟著念叨，還順便增添點兒自己的見解。
忽見一個細胳膊細腿的女人扭著腰肢闖入他的視野。從下到上仔細打量，腳踩一雙菲拉格慕的黑色高跟鞋，身穿Burberry當下流行款連衣裙，手提LV經典款皮包，脖帶雅克梵寶項鏈，臉……
楊肖霆一陣傻眼，這脖頸上的部分怎麼和一身裝扮這麼有違和感？隻見女人一張明顯整容失敗的蛇蠍臉，麵上塗了厚厚一層已經看不出原本膚色的粉底，眼睛……。楊肖霆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瞪大使勁看，這才確定對方細長的眼睛是睜著的。哎，無論對方長相如何，隻要東西貨真價實就行。他帶上一直插在衣領口的墨鏡，整理了下衣服，挺胸抬頭，大步朝女人方向走去。
距離越來越近，越來越近。可楊肖霆墨鏡後的眉頭卻越皺越緊。這包怎麼做工看上去像是A貨。再低眼瞅瞅那雙鞋子。誒呀媽呀。鞋底粘合鞋麵的乳膠都顯出來了。楊肖霆這個汗呀。
突然前麵女人的手機響起歡快的鈴聲。對方停了下來，楊肖霆也停了下來，與前麵的人保持一個不讓人察覺的距離。
“喂，親愛的，”女人嬌喋道：“我已經到了。嗯，嗯，好的。我等你。”然後將手機放到挎包內側的小包裏。
楊肖霆想，你鞋子可以是冒牌，皮包可是是A貨，手機總不能也是山寨的吧。即便是山寨也能賣上百把來塊。他深深吐了口氣，加快步伐，和那女人來了個意外的親密碰撞。他本有一雙巧手，又加已有十多次實踐經驗，連眼睛都沒往包裏看一下。短暫接觸的瞬間，手指摸到的不是堅硬的手機外殼，卻是軟乎乎的一團。
還沒待楊肖霆反應過來，就聽見女人尖聲道：“色鬼，你敢摸我屁股。”這一信息直衝楊肖霆大腦。不是吧！
“抱歉，抱歉。我剛才走路不小心撞到。”
女人完全不聽解釋，提起棱角分明的皮包就是往楊肖霆頭上打。楊肖霆猝不及防，左臉臉頰上被皮包尖角劃了一下。
“怎麼回事？”一個帶著濃重外鄉口音的沙啞男聲問道。
女人這才鬆手，走到男人身旁，撒喋道：“親愛的，他見色起意，摸人家屁股。”
男人雖個子矮，但看著五大三粗的。楊肖霆可不想招惹。
“抱歉，抱歉。我剛才走路沒留神，不小心撞了一下你女朋友。”
男子凶神惡煞地盯著楊肖霆，猶豫該不該相信對方的話，同時一隻手保護性地摸了摸女人扁平的屁股。
楊肖霆想此時不逃更待何時。他忽見一個頭高大，肌肉強健，身穿印有“完美曲線健身俱樂部”字樣運動T恤的男人正巧朝自己這方向走來。沒猶豫，他大步上前，一把樓上對方肩頭，嘴上大聲道：“哎，你怎麼才來。我在這兒等你半天了。”眼角瞥見身後那矮胖男子慫了的架勢，咧嘴一樂。
待二人走了十多米遠。被無緣無故股搭肩的肌肉男扭頭看向楊肖霆。
楊肖霆一個激靈，立馬縮回手。剛才光想著怎麼脫身，隨便搭上一個體格有震懾力的路人。這會兒該怎麼解釋呢？
“誒，原來不是呀。”楊肖霆故作一副東張西望的樣子，自言自語道：“怎麼會認錯人了呢？”
肌肉男方大的腦袋上一對圓溜溜的眼睛瞪著他。楊肖霆腿上已經做好準備，隻要對方一有動作，他立馬朝商城門口奔。哪知對方一開口，他差點當場蹶倒。男人一口娘娘腔：“你混蛋。”然後跺了跺腳，轉身朝門口跑去。
楊肖霆嘴角抽了抽。今天這都遇上些什麼人呐？他清了清嗓子，伸手彈了彈深色襯衫上幻想的灰塵，然後乘坐電梯，直達三樓男裝品牌店。
走進店，看見幾件合意的襯衣，翻過價格牌一看。有沒有搞錯，每件都至少四位數。女服務員平時見的顧客多了，看著麵前這人不像是有錢買的。服務態度自然怠慢，站在試衣間門口，欣賞自己新做好的美甲。
“能不能給我拿件中號的？”楊肖霆客氣地問道。
“什麼？”服務員連頭都沒抬一下，問道。
“我說，給，我，拿，件，這，衣，服，中，號。”
服務員這才慢著步子走到儲藏間翻找了足足十分鍾，拿出了一件合碼的衣服，不耐煩地遞給楊肖霆。
“哎，我說你工號多少？”楊肖霆接過衣服，好笑地看著那女人瞬間變換的神情，態度立馬一百八十度大轉彎。
“先生，您請先試試這件，如果碼數不合適再和我說。”
楊肖霆勾了勾唇角，心中浮起一個勝利的手勢。我呸，你還看不起人。今天我就把你們這兒最貴的衣服都試一遍。
服務員圍著楊肖霆團團轉。男人一會兒抱怨碼數不合適，一會兒說顏色不打膚色，一會兒又說穿不出氣質。一個小時下來，服務員忙乎地一身大汗，楊肖霆唇邊的笑意越來越深，最後大搖大擺，兩手空空離開了商城。
看著當頂的太陽，摸著空空的肚子。他已經兩天沒吃飽飯了，這身子虛的。今天幹活兒的時候，楊氏神偷妙手也變成楊氏豬手了。想想那女人的臉，他就一身雞皮疙瘩。
兜裏就隻剩下二十塊。中午又該到哪裏去混一頓呢？
正想著，眼角就瞅見一熟人。對方一身李維斯，頭上抹著發膠，理著當下最流行的發型，看著有模有樣的。對方也看見他，主動走上前來打招呼。
“你今天又逃課呐？”王天喜嬉皮笑臉地問，一邊打量一眼楊肖霆洗得有些變了色的衣服。
“是呢。你不也一樣嗎？”其實上禮拜楊肖霆已經被學校開除了，他沒好意思說。教導處老師告訴他這個消息的時候說，學校以他嚴重缺席，影響校紀校風為由，正式開除其學籍。他當時聽了有些失落，但也就是幾秒鍾的事，然後聳了聳肩，毫無留念地轉身走出了校門。
“誌同道合，誌同道合。”王天喜笑道。
“你這是要上哪兒去？”楊肖霆問。
“這附近開了家新餐館，去嚐嚐。”
楊肖霆一聽，這回有戲了。他聽說王天喜近兩年在外麵做著小買賣，賺了些錢。應該不會介意他去蹭一頓吧。但他收住欣喜之情，麵上平淡道：“就你一個人？”
“就我一個人。”王天喜道。
楊肖霆心中又升起一個勝利的手勢。麵上故作猶豫，還皺了皺眉，道：“要不我陪你一起吧。我也還沒吃飯呢。”
“行呀。”
說著，二人勾肩搭背地來到了附近新開的茶餐廳。
一籠，兩籠，三籠，四籠，五籠。看著楊肖霆麵前吃空的小蒸籠越落越高。王天喜玩笑道：“瞧瞧你這模樣，怎麼看著和惡鬼投胎一樣。”
楊肖霆吭哧吭哧地嚼著著嘴裏的東西，含糊道：“哎，最近飯量大，沒辦法。我都怕長肉，想著要不要辦張健身房會員卡。”
王天喜沒再多做置評，隻是搖頭，笑了笑，繼續吃著碗裏的東西。
看著一桌十多個小蒸籠空空如也，楊肖霆打了個嗝。
“我說你也該學的文雅些。”王天喜道。
“你別給我說，我就一俗人。”
“好，好。”王天喜邊說，邊掏出錢包，道：“哥們兒最近賺了點錢，今天這頓就我請。”
“那多不好意思。”楊肖霆一臉難為的表情。心裏卻想著，早就等你這句話了。
王天喜單手摸了摸肚子，將錢夾放在飯桌上，道：“我先去個衛生間。”
楊肖霆有一瞬覺得哪兒不對，但看見桌子上平躺的錢包，也就沒多想。揮了揮手道：“去吧，去吧。”
五分鍾，十分鍾。楊肖霆看著手表上不停轉動的秒針，心裏不安起來。出於直覺，他覺得什麼地方有些不對。他扭頭向茶餐廳廁所方向望去，見幾個男人身影依次走出，卻不見王天喜。他伸手到對麵桌麵，又猶豫收了回來。哥們兒的東西，還是不要亂動的好。
又等了五分鍾。楊肖霆幾乎確定自己被對方擺了一道，他一手抓過平躺的黑色錢包，打開一看。裏麵除了一張王天喜的大頭貼，空無一物。一看這錢夾的料子，最次等的PU軟麵，淘寶上10塊錢就可以買到。媽的。竟敢耍小爺。下次見麵看我怎麼收拾你。楊肖霆氣得真想把錢夾扔出窗外，可想到這玩意還值十塊錢，還是放進了褲包裏。
他左右看了一圈，確定沒有人投來懷疑的目光，於是乎，整了整衣領，站起身，昂首挺胸地走向衛生間。
蹲在馬桶座椅上，楊肖霆拚命用手錘著腦袋。氣死了氣死了。今天真是出門沒看黃曆，怎麼這麼背呢？
發泄完一同後，走出廁所隔間，洗了洗手。大模大樣地徑直從茶餐廳門口走出。待走到離正門十多米遠，他撒腿就跑。
一個人慢步走在小巷裏，時不時撿起一顆小石子當球踢。巷子兩邊連著二十多家破舊的低矮房，巷子外的老房區早都被拆遷蓋上幾十層高的公寓樓。他家就在小巷最裏端，那是爺爺死後留給他的唯一財產了。
“蕭霆回來啦？”一個衣著樸實的中年女人從身後趕上來，招呼道。也是住這兒的。
“嗯。秦姨你這是剛買完菜呐？”
“這不是嘛。”說著還提了提手上的四大袋子東西。“我不和你多說了，老人還在家裏等著呢。”
楊肖霆點了點頭，回道：“那你慢走。”
“哎。”女人匆匆往家的方向走去，身影消失在不遠處的那扇門後。
楊肖霆走了幾步，停住。低頭看見一個手工縫製的毛線小袋子。他撿了起來，打開，看見裏麵有五張一百塊麵值的鈔票，還有幾張五塊十塊的散錢。他又掏了掏，找到一張被疊的四四方方的紙，打開來，見是中藥處方藥單，抬頭寫著秦漢林。是剛才女人父親的名字。楊肖霆一動不動地抓著小袋子，站在原地。想想自己幾天前饑不果腹的狼狽樣，又看了看女人先前進入的破舊鐵門。
他走到門前，抬手敲了敲。開門的是秦姨。
“哎，肖霆啊，這是怎麼了？”
楊肖霆把小袋子攢入對方手裏，一句話也沒說地轉身走了。
秦姨看見眼熟的錢包，大聲對少年離去的背影喊道：“謝啦。”
楊肖霆回到家，八平方米的小客廳黑乎乎的。上個月沒交電費，已經斷電了。他進到臥室，一屁股坐床上，心想，自己是不是該找點兒正經事兒做做了。倒下身子，沒一會兒就睡了過去。待醒來，已經是下午五點。
楊肖霆一如既往地整理了下領口，邁出家門。
來到附近幾條賣大排檔的巷子，他一家家走進去問要不要招服務員，可都被一一拒絕。漫無目的地走在人流湧動的街道上，突然眼睛被一個對麵走過來的女孩吸引，對方剛打完電話，將手機放到褲包裏。出於習慣，楊肖霆的目光也停留在了女孩褲包上。十幾秒後，當二人與彼此擦肩而過時，楊肖霆本能般地將手伸進對方褲袋，手法之熟練，定位之精準，速度之敏捷。可當手指觸摸到手機殼後，他又縮了回來。不是今天才決定洗心革麵的嗎？正想著，突聞身後一聲男低音“小賊，看你今天還往哪兒跑。”
楊肖霆一扭頭，見一個穿著黑夾克，方頭大耳的男人朝自己追來。沒多想，楊肖霆使出吃奶的力氣撒腿就跑。
剛才差點被扒的少女還一臉莫名其妙地看著這一追一跑的二人。
楊肖霆認識這個追逐自己的男人。雖然男人今天穿了便服，可他還是一眼就認出對方極具特色的相貌。他正是和自己交過兩次手的片區刑警。前兩次，他在路上偷人東西時給正在這巡邏的刑警撞見。兩次都可謂是體力與意誌的較量，一路追下來，都快趕上跑了一場馬拉鬆了。但楊肖霆運動會男子一千米冠軍可不是白得的。兩次都被他成功逃脫。
楊肖霆跑進七拐八繞的小巷，本就叫身後的警察追得滿頭大汗，更別說這一路隔三差五就有一個被偷蓋的井口。楊肖霆不知道跑了多久，直到背後完全聽不見腳步聲，他才減慢速度，轉頭向後望去。
心中再次升起勝利的手勢。想追上我，沒門兒……勝利的小拳頭還沒有完全舉起，心裏的話也還沒嘀咕完，就突感腳下一空。我勒個去。小爺我今天不是那麼栽吧。
一陣撞擊。然後天旋地暗，眼前一黑。
作者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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