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5136 更新時間:19-03-16 05:55
黑影站在小小的四方院落內,隔著房門道:“主子,夫人指派的人手已經追查到青陽城了。屬下怕如果主子再不回去,夫人會有所察覺。”
“知道了。”
赫雲穆宣坐在一張粗木製成的床榻邊,看著靜靜躺在榻上的少年,聽著對方平穩的呼吸。他伸手撫上楊肖霆的側臉,拇指指腹輕輕滑過還泛著油光的唇瓣。低下頭,薄唇沿著對方嘴唇的輪廓慢慢描摹了一圈,才深深吻下。
熟睡中的楊肖霆抿了抿唇。夢裏還是那火紅的天空,還是那一望無際的草原,嘴唇被另一個帶著一絲涼意的柔軟觸碰,貼連,吞噬。舌頭情不自禁地侵入到對方的空間裏,細心品嚐著每一口夾雜草本的氣息。指節被另一隻手纏繞,傳來一股清涼,這股冷氣並沒有澆滅少年體內的熱焰,隻是讓火焰變得溫暖適宜,不再灼燒著他的肌體,也不再沸騰著他的血液。
涼爽的觸摸脫離了自己的身體,楊肖霆在草原上追隨著離去的背影。
“睡吧。”一個熟悉的聲音說道。
對方轉身,落日的餘暉映射出那修長的身影,卻看不清他的麵容。
瞬間,天邊晝夜變換,人影消失,又隻剩下楊肖霆一個人站在廣闊無邊的草原上。
楊肖霆睜開了眼,腦子還有些混沌。四下看了看,周圍陌生的一切叫他一個鯉魚打挺坐了起來。
眼角瞥見床榻邊的一張字條和一把鑰匙。
楊肖霆拿起紙條,上麵僅僅一行墨跡未幹的字跡:
事務纏身暫且離開。落款:穆宣。
楊肖霆撓了撓後腦勺,白天的記憶一一浮現。他深知自己酒量不行,可白天吃的歡實,一個沒控製好,就給喝多了。好在他酒品不像酒量那麼差,喝醉後從來不耍酒瘋,隻會乖乖睡覺,更關鍵的是睡前的事情他記得一清二楚。記得下午將瓷瓶送到穆宣家,陪同對方到酒樓吃飯,吃得酒足飯飽,酒勁兒上頭,莫名其妙地答應了和對方同住……
楊肖霆胡亂抓了把披散的頭發,自責當時怎麼興頭上來就喝酒了呢,他酒醉後基本就失去判斷能力,任由別人牽著鼻子走。
看到紙條旁邊的鑰匙,想起穆宣對他說房費五兩銀子一個月。其實細細想來,這也不是什麼壞事,反正自己現在也沒有住的地方,如果對方兌現承諾,倒是為他省下一大筆開支。問題一想開,楊肖霆便不再糾結,伸了個懶腰,下床走進安靜的院落。
院子的大門上的銅鎖已經鎖上。
楊肖霆將四合院的每件房間察看了一遍。這院子雖小,布置簡單,但基本生活必須品都一應俱全。他睡的客房是最東邊那間,往西過去,分別是主人臥房,正屋,然後是灶房。主人臥房自不必說是穆宣住的房間,屋內擺著一張大床,一個衣櫃,最靠裏還有一個沐浴的大木桶,用折疊白布屏風和屋子其他部分隔絕。灶房裏柴米油鹽,鍋碗瓢盆樣樣俱全。不是什麼大富大貴的家具,卻全然可以滿足楊肖霆日常生活的需求。
他在灶房裏燒了幾壺水,倒到浴桶裏,解了衣帶,整個人泡在熱水中,感受著溫熱的液體流過自己的肌膚,真叫一個舒爽。後腦靠著木桶邊緣,仰頭看著窗外的星空,嘴上哼著“洗刷刷,洗刷刷。”如果此時不是大晚上,他真想高聲大喊一聲,他終於找到一個算得上家的地方了。
第二天,赫雲穆宣一早就被父親叫到書房。
看見母親也在,赫雲穆宣倒是沒有多做驚訝。
他依照禮數,向上座的父母請安。
赫雲青滿麵怒容地看向小兒子,道:“你可知道今日為何叫你來書房?”
“穆宣不知,請父親明示。”
赫雲穆宣麵不改色,筆直地站著。
赫雲莊主哏了一聲,道:“好一個‘不知’。那就打到你知道為之。”他轉頭對守在書房門口的辰管家道:“家法伺候。”
赫雲夫人聞言臉上血色瞬間退去,急忙勸阻道:“老爺,切莫動怒,穆宣雖然有錯,可是並沒有嚴重到家法處置的地步。他昨日可能真有什麼急事才臨時離開了莊子。這次教訓幾句,他下回也就記住了。”
“下回,還有下回。”赫雲莊主越說越氣,聲調越來越低,連對赫雲夫人說話的語氣都不客氣:“婦人之見。你以為他真有什麼萬不得已的事情才離開了莊子嗎?”
赫雲青站起身走到赫雲穆宣麵前,一手食指指向對方,怒道:“你,你給我跪下。”
赫雲穆宣沒有反駁,雙膝落地,可是腰杆仍舊挺直。
“老爺,算了。”赫雲夫人哽咽道。
赫雲莊主一甩衣袖,厲聲道:“你給我住嘴。”
他俯視著跪地的兒子道:“你知道昨天因為你一直沒有出現闊海樓夫人給你母親多麼難看的臉色嗎?你又叫我這張老臉今後如何麵對闊海樓樓主?”
見跪在地上的人一言不發,麵上沒有絲毫悔過的意思,赫雲青無力地歎了口氣道:“我知道你一直在怨,怨我和你娘,在你那麼小的時候就將你寄養在別人名下,所以你長大後不親近我們,我從來沒有怪過你,我也從來不插手你的事情,可是你以為你暗地裏做的那些醃臢事情我就不知道了嗎?開妓館,養孌童,設立賭莊。這些事情哪一件該是一個名門大家的子嗣該做的?昨日你明知道你母親與闊海樓夫人有約在先,卻故意消失的無影無蹤,你可曾有一刻為這個家族考慮過,為你赫雲的姓氏考慮過?”
聞言,赫雲夫人倒吸了一口涼氣,有些不敢置信地看著雙膝跪地的小兒子。
可赫雲穆宣卻眸色平靜,淡淡道:“要罰要打悉聽尊便。”
赫雲穆宣的回答好比火上澆油,被激怒的赫雲莊主一掌擊在身側茶台,木頭茶台齊齊從中斷成兩半,木屑四濺。
“哏,別以為以前處處縱容你,我就下不去手。辰德。”說著,赫雲青攤開一隻手掌,接過辰總管遞過來的皮鞭。此鞭乃蛇皮所致,成人前臂一般粗細,鞭長三米,如果不是內功深厚之人根本就難以甩動這麼沉的鞭子。
一見長鞭,赫雲夫人淚水盈眶,跪在夫君腳旁懇求道:“老爺,萬萬不能呀。”
“辰德,把夫人帶回樗浴閣。”
辰總管朝身後兩個粗壯婆子使了個眼色,二人上前將允氏拉出書房。
赫雲青乃當世武林泰山北鬥,一鞭子下去,如若不拿捏好輕重,怕是一個普通成人就這麼一命嗚呼。
沒有猶豫,赫雲青一鞭啪一聲重重落下。
赫雲穆宣的背脊像是燃燒了一般,從表皮到筋骨都是撕裂般的疼痛。紫色衣袍背後滲出一條紅印。但是他隻輕哼了一聲,身子一動不動。
又是接連三鞭,赫雲穆宣的衣袍背後早已破開,清晰可見脊背上血肉模糊的四條鞭痕。可他僅僅皺了皺眉,沒有求饒,沒有妥協。
赫雲青停下手上動作,問道:“你可知道自己錯了?”
赫雲穆宣緊咬牙關,一聲不吭。
“好,好,真是我赫雲家的子孫,這麼有骨氣。”赫雲青自嘲道,又是兩下皮鞭落下。
赫雲穆宣已經麵白如紙,身子搖晃兩下,痛的有些麻木,痛的有些恍惚。
“我再問你一遍,你可知道自己錯了?”
赫雲穆宣慢慢勾起唇角,抬頭看向父親,氣息微弱地道:“屈…打成招…有意思嗎?”
赫雲青氣得臉色鐵青,再次揚起鞭子,卻突聞門外一個蒼老的聲音道:“你是真的要把人打死才肯罷手嗎?”
赫雲莊主急忙走到書房門邊,伸手攙扶剛踏進門檻的赫雲老爺子。
老頭揮開對方扶上來的手掌,道:“別用你那沾了自己兒子鮮血的手來碰我。”
赫雲莊主分辨道:“父親,如果不是穆宣犯下大錯,我也不會嚴懲至此。”
老頭子坐到上座,擺了擺手道:“我都聽說了。你,身為一家之主,要管理那麼大的家業實屬不易,我知道你把家族的榮耀看得如同自己的生命一樣,這本無錯,可是事分緩急輕重,穆宣確實違抗父母之命、給家族蒙羞在先,有錯,該罰,可是雲青呀,這樁婚事本來就不是板上定釘的事情,你置於下手如此狠絕嗎?穆宣可是你身上掉下來的肉呀,你怎麼下得去手?”
赫雲青想了想道:“父親言之有理,是我一時動怒才思慮不周。”
老人歎了口氣,搖了搖頭道:“既然人也打了,這事就這樣算了吧。”
赫雲青猶豫片刻道:“可是不管這樁婚事最後事成與否,我們還是要給闊海樓樓主那邊一個交代。”
赫雲老太爺點了點頭,道:“那等穆宣傷好後,你帶著他一起去給人陪個不是。”
眼見身子搖搖欲墜的孫子,老太爺立馬叫下人把人給抬回落華院。
楊肖霆走進陶瓷鋪,看了眼正在轉盤上拉坯的青年,客套道:“今天又在製作瓷器呢?”
青年抬頭見是昨天來過的少年,沒有半分驚訝,就單單“嗯”了一聲。
“我今天來再買幾個器皿。”
“嗯。那你把你要的都放到櫃台下麵,我等會兒幫你一起包上。”
楊肖霆順著展示架上的瓷器一個個看過去,心裏有些犯愁。他和穆宣雖然相識甚短,可是這哥們兒夠意思,請自己吃飯不說,還給自己便宜房子住。也不知道這家夥什麼時候回來,要不要今天幫他也買兩個?還是等到他回來以後再任其挑選?心中一時拿不定主意,在鋪子裏站了好大一會兒。那店家卻全然不在意,自己該幹嘛幹嘛,基本把楊公子當空氣。
折騰了近一個鍾頭,楊肖霆才抱著十個盤子走出鋪子。
他走回昨天擺攤的拐角,見無人占位,便將十個盤子正麵向上,一個接一個排成兩排。走出陶瓷鋪前他還是決定等穆宣回來後再由他自己挑選,可擺開盤子後,看著一個個彩繪精美的碟子,又有些心癢癢。最後選了兩個自己覺得對方會喜歡的包起來放到一邊。
盤子因為畢竟是體積較小的物件,楊肖霆也沒有把價格抬得太高,就四兩一個,買三個第四個半價。路過攤位時被五彩斑斕的瓷盤吸引的姑娘婦人不占少數。一個上午就賣出去了五個。
正午時分,毒辣的太陽當頂。大多數人要麼在家用飯,要麼到酒樓用餐,沒幾個在楊肖霆攤位前止步的。楊肖霆收起還沒賣出的三個盤子,想著先吃個飯喂飽肚子,也順便躲過這一天最熱的時候。
一個黑布袋突然從頭上套下,楊肖霆一驚,手上一滑,盤子落地,乒鈴乓啷,一片碎裂聲。
對方反扭他的手臂,叫他身子難以動彈,手上無法還擊。
他抬腿向身後踹去,隻聽見耳後一聲慘叫,對方立馬鬆手。
楊肖霆扯下蒙頭的黑布袋,轉身,看見一個陌生的壯實漢子正雙手捂住下體,誒呦誒喲地嚎著。
楊肖霆趁對方不備,又給那人膝蓋補了兩腳。然後迅速撿起地上包在紙裏的瓷盤,往人多的地方跑去。
跑出了一百多米,回頭見對方沒有追來才鬆了口氣。在旁邊一家賣燒餅的攤位坐下。
打開包裝紙一看,沒賣出的三個盤子和給穆宣留的兩個盤子都打壞了。算算今天的進項和支出,原本可以至少賺二十多兩的買賣,現在才賺了十餘兩,真是心都在滴血呀。心中的小人扶著自己的胸口,一滴一滴的紅色液體從指縫間落下。
楊肖霆回想了下之前行凶者的長相,完全沒有印象。對方是要劫財還是劫色?
他爺爺的,管他是劫什麼,Oh,no,我的盤子~
店小二看著座位上失魂落魄的少年,試探的問道:“公子可要買餅?”
楊肖霆吸了吸鼻子,道:“嗯,給小爺我來三個。”不能這麼消沉下去,要化食欲為力量。
“好嘞,三個燒餅。”
“哎,等等,”楊肖霆想到穆宣可能今晚會回來,還是給他也帶上兩個吧,繼續道:“五個。”
“誒,五個燒餅,共一兩銀子。”
楊肖霆嚼著幹巴巴的燒餅,心中鬱結絲毫未減。啃完三個燒餅後,又打包了兩個回到了住處。
推開院落大門,見裏麵黑壓壓一片,看來對方還沒有回來,心下小小失落。
以前老爺在的時候每次回家他都知道家裏總有人等著他,在老爺過世後,他也逐漸習慣一個人的日子。
如今和別人合住一個院落,哪怕不天天纏在一起,也希望回來時能看到院內有燭火亮著,證明自己不是一個人。
落華院內,赫雲穆宣高熱才退去不久,現在還在沉睡。巧兒坐在床邊給主子背上塗抹膏藥,看著那一道道觸目驚心的血痕,忍不住紅了眼眶。
“你都在這守了大半天了,回去休息去吧,我晚上守著。”黑影道。
女子哽咽道:“老爺也太狠心了。”
黑影比了個禁聲的手勢,低聲道:“這話你以後可千萬別再提。”
“那我先下去了。”
黑影點了點頭。
少女走出臥房,關上對折雕花木門。
赫雲穆宣睜開眼睛,動了動僵直的手臂。
黑影看到,馬上走到床邊道:“大夫囑咐主子還是最好靜躺。”
赫雲穆宣回道:“什麼時候大夫的話你也全然聽信?”
黑影尷尬的撓了撓頭。
“幫我撫坐起來。”
黑影扶住自家主子雙臂,避開背上傷口。
赫雲穆宣半坐直身子,盤腿,開始自行運功療傷。
黑影在一旁靜靜地站著。他知道主子不需要自己插手,隻要保證在此期間沒有任何人闖入臥房即可。
露水沿著花瓣滴入荷塘,月色早就消失在雲層之後。
滴滴答答幾滴細雨撞擊著水麵,蕩出圈圈漣漪。
夏雨有的時候一來就是一整天沒完沒了的下。細線般的雨水不出半個時辰就變成了瓢潑大雨。噼噼啪啪,打在窗欞上。
天初亮,赫雲穆宣頭上籠罩著一縷白霧,他做完最後一次吐納,收功,扭動了下僵硬的脖頸。
好在這次赫雲莊主家法時隻使用了二分內力,僅傷到皮肉,沒有動到筋骨,不然,他怕是要在這床榻上躺上十天半個月。
想到這,赫雲穆宣不覺苦笑,是呀,自己可是他的親生兒子,打斷骨頭還連著筋。父親若是真下得了狠手,他赫雲穆宣就再也不會踏進這赫雲莊一步。
接過黑影遞來的麵巾,擦了擦滿臉的汗水。
“那邊有什麼動靜沒?”
“回稟主子,昨日午間有一名男子趁路人稀少時對楊公子下手,”黑影刻意頓了頓,似乎是想看看自家主子作何反應。
赫雲穆宣停了手上的動作,皺了皺眉,問道:“然後呢?”
見主子果真對此人上心,黑影心下歎息,一個人隻要有了牽絆就必將會有弱點。
黑影將楊肖霆如何還擊對方簡約說了一遍,道:“因為主子曾經吩咐過,不在萬不得已的情況下不要讓暗中保護的影衛出手,所以這次我們的人並沒有動手。”
赫雲穆宣點了點頭,問道:“那盤子都碎了?”
黑影霎時被問得有些莫名其妙,但還是如實回答:“都碎了。”
光是想到那少年會因為幾個盤子而鬱悶一整晚,赫雲穆宣嘴角就不經意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
作者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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