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519 更新時間:08-02-28 13:46
巍峨伏牛山,古樸靈寶城。
廟子街大會。
一台大戲,鑼鼓喧天,戲場看戲的人臉比樹葉要稠。
大台裙上寫著:“豫西靈寶縣苗子街鑼鼓會。”
頭幕啟,二幕開,一文旦端坐台中央,慢悠悠地拉腔開唱——
“昨夜晚在宮院我偶有所夢,
有此夢隻作得讓人心驚。
頭一夢我夢見五龍捧聖,
十八個小娃娃來爬皇城。
十個頭八隻腳子字當尾,
到後來失江山李家手中。
二一夢正陽門跑戰馬光出不進,
又搖頭又擺尾不我主來轟。
有一人懷揣著天子寶劍,
把主公從東宮趕到西宮。
此兩夢直作到三更以後,
不知吉來也不知是凶。
老王爺清晨起去登寶殿,
眼看著日過午還未回宮。
周貴妃我打坐在宮院之內,
專等著老王爺他的禦駕還宮。”
戲台一側的街筒裏人如水流。
各樣的貨物堵街塞道,山貨洋貨盡有。
小腳婦女們挑針揀線,背簍的男人裝著豬娃;不懂事的娃子拽著大人不走,鬧著要看拉洋片;拉洋片的對眾吆喝:“不要擠,不要串,人見希奇增壽限,都來看囉,外國人的大洋片……”
小商販們忽然一陣騷動。
擁過來一群公差,會首指引著逐個地向街筒兩旁的買賣人收討會費,中間兩個抬著一隻大荊筐,還有兩個托著錢簸籮,另有幾個助威打哄。
一名公差已站在白發老太太的花鞋籃子前直腰掐脖:“快掏快掏,老太太,銅錢十文。”
白發老太苦苦求情:“我一個孤寡老婆,賣雙小孩貓頭鞋……為做這花鞋,我把一根大針都崴在指甲縫裏……今個半天,我還沒發市哩!”
直脖子公差脖頸伸得掃帚把一樣:“少囉嗦。快掏錢!等你賣完了,上哪兒找你去?這會費又不是爺兒們自己花的,汴梁都府有明文。”
另一公差幹脆動粗,一把搶過老太兩雙小鞋,扔進同夥抬的荊筐:“走!沒錢,拿鞋。”
那老太趕忙扒住荊筐,一手摸出幾文小錢:“我給、我給……哎呀,這還差著兩文哪!
躲避不及的其他買賣人,紛紛提前掏錢。
一枚枚的小錢亂花花地飛進公差們的錢簸籮。
要命的公差繼續撥眾穿街,不久又拽住一位賣菜老漢的辣椒串……
另有兩名雙腳齊起,把個涼粉挑子踹翻街上,涼粉條和涼粉盆“辟哩叭啦”碎成一攤……
混亂中出現兩個英俊少年,他們原在一座小吃的棚子下吃飯,見狀一把推開飯碗,猛起身三腳兩步迎到那群公差身邊,其中一個腳尖掛住公差荊筐底,輕輕一挑,沒見如何用力,那盛滿各種刮來之物的大荊筐立時成了一隻大風箏,“呼”地淩空拋起,旋轉著“嗵”的掛到三丈開外的一座賣布棚子上,筐中之物飛起一片,響嘩嘩地紛紛墜落人群中;其中另一位沒動手腳,隻用右膀無意地一撞另兩位托著簸籮的公差,膀尖剛好頂了一下簸籮邊,隻見那簸籮立刻翻個底朝天,也飛旋著騰空而起,像個被狂風卷起的奇型草帽,落下時又巧巧地扣到逃躲一邊的一名公差腦殼上,簸籮中刮來的錢鈔雪花似地四處飄撒。
一群刮地皮的公差,頃刻成了一堆仰脖子公雞。
擁擠的鄉民們混亂地拾錢、揀錢……
闖了禍的兩青年飄飄閃閃,宛如鯉魚跳波,轉瞬沒入人群。
後麵的公差開始追趕。
二青年奔到一個賣衣服鞋襪的大攤子前,神不知鬼不覺地一個扯下自己的白絲巾,扔到攤子上的同時,順手扯走一條黑絲巾;另一扯下了黃絲巾丟於攤上,順手牽羊拈起了一條鮮豔的紅絲巾。
黑絲巾上了前者的脖頸,紅絲巾遮住了後者的麵頰。
二青年不再奔跑,反而轉身朝追來的那群公差直麵走去,他們步履搖搖,瀟瀟灑灑,真是輕盈自如,風度翩翩……
公差們瘋犬般和二青年擦肩而過,隻有一位略一遲步,仰麵看看二人,接著又昏頭暈腦地向前繼續追趕。
二青年張起了兩張逗人的俏臉。
小夥子——樊鍾秀!
大姑娘——鮑玉蓮!
樊鍾秀年已二八。
鮑玉蓮十九掛零。
一個粗狂中內蘊秀氣,一個豔麗中暗含颯爽。二人談笑風生,正如花開苞放。
樊鍾秀:“姐!你也扯身衣裳吧,十九歲了,還不打扮打扮?”
鮑玉蓮嫣然一笑:“終日與山作伴,與水為鄰,打扮給誰看?”
樊鍾秀:“女為知己者容嘛。”
鮑玉蓮故作誤解:“師傅雖然如父,可他出家人眼裏四大皆空。”
樊鍾秀:“姐,我不算你的知己嗎?”
鮑玉蓮麵色緋紅:“胡扯!小心師父劈空拳。”
樊鍾秀牽開話題:“哎,給師父也扯一身衣服吧。”
鮑玉蓮:“中。該給師父做件新僧袍了。”
大會的一角搭著兩座煙棚,幾個大煙鬼饞貓似地正臥在竹榻上挑著煙簽燒煙泡。
“好香啊。”樊鍾秀一揉鼻子。
“這些大煙鬼,當年林則徐大人咋不連他們也扔進虎門的灰池裏。”鮑玉蓮鄙夷地瞥一眼煙棚,“走,那邊那麼多人看啥呢?”
他們說的“那邊”,有處大草夼,草夼裏也搭一座布棚子。
棚前車擠人擁。
一位女尼模樣的人站在棚內,麵對圍觀眾人,大有苦口婆心之態,嘴裏不住地說:“各位會友,諸位莊鄰,今日祖宗風俗,廟子會一年一會,老太婆我不買不賣,請諸位慢走幾步,聽我給您找話閑噴。人生在世,無論蟒袍玉帶或者草鞋爛巾,最當先要報四種大恩——一為父母養育,二為國王水土,三是天地蓋載,四乃日月照臨。今天咱別的不說,先說這父母如何比山高,母恩如何比海深。有筆古叫做‘蔡娥救父’,還有段‘三元哭墳’……”
樊家姐弟聽得饒有興趣,身邊兩位聽眾交頭接耳:“老太太說得好。她是個逢會到,專搭勸善棚……”
樊鍾秀還想往下聽,鮑玉蓮一拍他肩膀,指向草夼邊上的一片亂墳。
亂墳旁原來還有兩座布棚,棚裏棚外圍人更多,像是有人正在棚口鬥架。
宇宙間的這個地球,地球上的眾多國度,組成了這麼一個人類社會,真是一種不好言語的空間現象:為什麼總是不能純淨化一,而偏要五光十色?造物主締造人類的同時,還造出那麼多的吃人豺狼,就像人類一方麵勤奮耕種,卻同時耕種出不少雜草和蝗蟲,就如這麼一個普通的鄉間古會一樣,一邊是煙鬼們臥棚吸毒,一邊是老太太苦口勸善,一邊是搭台子唱戲,一邊是近似拐騙的豪賭……
亂墳邊的另外兩座棚子,就是兩座賭博的寶棚。
一座寶棚中有一中年莊稼漢,死死拽著一位穿長衫的虎彪漢子哀求:“大哥——您千萬不能跟我一般見識啊,你全當是跟兄弟玩兒的好不?您是久坐莊的,哪在乎我這幾個小皮錢呀,您手指縫裏漏漏,就讓俺吃喝不完……我,哎呀呀,這可是俺一家六口勒緊褲腰帶,攢了三年的買驢錢哪!為了買驢,俺,仨月沒吃過鹽啦。大哥!我不賭,是你……硬拉我下水的嘛。這咋就入手輸個精光呢?我的……驢呀!”
好可憐的哭驢人,叫得實在淒切,連緊挨著的另一座寶棚裏,玩賭的也都停下手看。
被纏得脫身不得的彪形漢半眯兩眼,一臉橫肉,直等那莊稼漢子緩氣時,才皮笑肉不動地陰陰回答:“我說牛五!你小子堂堂五尺大漢,咋就不懂‘丈夫一言,駟馬難追’呐?
怎麼,想學娘們兒,蹲著尿哇?說得好聽,全當玩兒的?不錯,我這寶棚就是專門玩的,玩錢的。誰不知道牌坊一伸拳,舉手不讓父哇?你今天就是俺爹,也不能輸了不算!”彪形漢未了一句冷硬如冰,猛甩一下那牛五的雙手。
牛五死乞百賴。又纏:“大哥!我全當是跟您學了一回,往後我再不逞能了。還我錢吧。我要再進寶棚,您剁我指頭行不?這次……”牛五喊得喉嚨發疼,話又繞回來:“這次是您硬拉我賭的!”
“是嗎?真是我讓你賭的?”彪形大漢一下眼瞪如鈴,眼球上迸出兩束凶光,一指離墳不遠的牛馬市,“那不,那邊牛屁大,我叫你鑽進去,鑽哪!”
寶棚內眾賭徒“哈哈”哄笑。
牛五徹底絕望,揚手高叫:“十賭九騙!你這篩子有鬼……”
“叭啦”一聲,彪形漢一掌刮在牛五臉上,吐口唾沫道:“呸!你說老子日你老婆,隻要你沒按住,這不扯球蛋嗎?來,夥計們,幹!”吼著,又一頭紮進棚內,把牌桌上的篩盤拍得一震老高,口中仍在罵罵咧咧:“哼!不會浮水,還說*****掛住了雜草。”
牛五無奈地捧起臉來。
要說,牛五也算不得可憐——想玩驢的人,你玩什麼牌喲?久賭博的,哪個不是驢性子?人,強迫驢拉車犁田可以;人,若跟驢坐在一處共歡樂,怎會不挨驢踢?
寶棚內的一堆腦袋又人頭驢惱地碰在牌桌上。
鮑玉蓮較遠地站在寶棚外——她知道那不是姑娘去的地方,姑娘們若進賭坊,那就大失姑娘本色。
樊鍾秀直步邁入棚內。
又一場拚賭開始……
樊鍾秀默默看了兩盤。
牌桌上有人狂笑,有人咂嘴。
有人夾在看客中嘖嘖亂道:“嗨,知道不?咱們伏牛山中有個地方叫‘十三幫’,聽說從前有個年青人,一次搖來十三幫大船,一夜當中支篩子,輸了十三船山貨;家裏聽到風信,老財主一咬牙,又給少爺搖來十三幫大船。嗬,人怕潑上命,這下不得了,連支三天三夜,那青年連本帶利全吃,撈回了十三幫大船,又另贏十三幫大船。少爺從此不走,紮根當地成了一方首富,那地方就改叫‘十三幫’了!”
站在兩座寶棚中間的牌油子,也起勁地打起連花落:“喂,喂,都來呀!家有三場賭,賽過作知府……”
與那牌油子的話尾同時,彪形漢正要擷寶,樊鍾秀突然出手,一把按住那大漢的手背,一臉笑嘻嘻道:“我也押一把!”
眾賭徒同時“咦”了一聲。
彪形漢不屑地一聲輕笑:“好哇!少年出英雄。不過小老弟,咱可有言在先,不許學剛才那個買驢的!”
眾人又起哄笑。
樊鍾秀淡笑淺淺,從懷中抓出一把碎殼子,眼也不眨,“啪”地壓在麵前桌上,居然數也不數。
眾人大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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