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531 更新時間:08-07-10 20:08
得知消息是在一個月的午後。
這一個月並無多大不同。
禽華第二天仍和往常一樣與我談笑,眉宇間仍是有時戲謔有時淡然,我便不再提起前一天的事。先生仍是很少照麵,每日似乎總有做不完的事情,於是我的太公兵法便荒廢了。而我也放下心性,聽了田將軍的話,不再總是躲在將軍府。我和禽華常常結伴出遊,雖說是荒廢了我的理想,但是卻有了不少新的發現,比如著男裝的我每每行在街上時總會招來女子們傾慕的目光,甚至比過了玉樹臨風的禽華。每當此時我總會故意嘲笑禽華一番,但奇怪的是他大多並不反駁,隻是抿唇一笑。而我自然也就不再這個話題上逗留了。
這日裏並無多大不同。我依然著了男裝出門,唯一不同的是身邊沒有了禽華。田將軍不知因何事召了他,於是兩人一起悶在了先生房裏,一待就是半天。少了禽華作陪我不是不寂寞的,但這次出遊並不是因為無聊所致。臨行前先生說他屋內的竹簡即將告罄,吩咐我到集市上去購一些回來。
抱著一堆竹簡,我噙著掩飾不住的笑意用身體撞開了先生的門。臨淄百姓果然淳樸,一件略微新奇的事可以作為茶餘飯後之資論上半個月,不用說令久未打過勝戰的齊國大獲全勝的戰役了。無論我到哪裏,總可以聽到路人或是茶客在興高采烈地談論這件事。但是最令人忍俊的是百姓們將此事傳得愈來愈傳神,以致到荒唐的地步。齊國人雖不似楚國人那般篤信鬼神,但是對於一個鮮有勝跡的小國來說,突然贏了這麼大的對手,難免會有什麼天兵相助之說。今日我心情愉悅,聽了這些道聽途說便難掩笑意。這一笑竟又引了多名女子的側目。
然而先生屋內的抑鬱氣氛卻使我漸漸斂了嘴邊的笑。人從未聚得那麼齊——大將軍,禽華,甚至是田國都來了。但是所有人卻都在沉默,每個人都正襟危坐,麵上的表情如臨大敵般嚴肅。而我的到來顯然是打破了他們賴以維持的沉默,當從門外透進的光射在他們臉上時,我看見他們微微驚詫地抬起頭朝我投來目光,短短一瞬後又將臉藏進了黑暗中,仿佛蓄意不讓我發現什麼似的。隻有坐在首座的先生在我闖進屋的抬頭,臉上綻放出一抹微笑,帶著點責怪和無奈的口吻道:“鍾離姑娘怎還是這般莽撞,嗯?”尾音帶著點寵溺地向上揚起。
我放下手中的東西,沉了下臉,將眼睛從每個人身上逐一掃過。似是感應到我那灼人的目光,當我的目光掃到禽華身上時,他抬頭朝我勉強一笑,複又低了頭沉默不語。最後我將目光定在先生的臉上。隻見他低了剛才正朝我笑的頭,手中把玩著一支未編製過的竹簡。我的眼緊緊盯住他,沉聲問道:“到底……出什麼事了?”
聽到我發問,田將軍一直僵硬著的臉部肌肉有所緩和,他轉過頭看了我一眼,歎了口氣,身形動了動,站起了身,朝門口走來。路過我身邊時,他說:“自己去問先生吧。”便出門而去。接著田國也起了身,隨著將軍出了門,七分相似的臉上有著相似的表情。最後是禽華,他動了動嘴角,似乎是欲言又止,最後抵不過這寂靜的詭異,也亦起身離開。臨出門時轉過頭來看了我一眼,眼裏盡是擔憂。
“出什麼事了?”沒有了剛進屋時的那種語調淩亂,我神色平靜,聲音也聽不出波瀾,隻是拿眼緊緊盯著他低垂的頭。
許是覺得我的目光太過灼人,先生扔了手中竹簡,撐著杖站起身,身形微亂而僵直,泄露了他此刻內心裏的紛亂。心裏那份不安越來越濃了。
他將身背對了我,就這樣陷入了難堪的沉寂。半晌,他將頭偏向我,聲音低沉而暗啞:“龐涓糾集了秦楚兩國十萬大軍,和著魏國的十萬大軍,正朝著齊國而來。齊國的存亡,隻是看大王的決斷了。”說罷,自嘲一笑,側頭看了我一眼:“你應該猜到了什麼吧?”
我心重重一沉,雙手握成了拳:“齊王準備將你獻出去,以求一國之安?”
聽出我口氣中的不善,先生轉過身,細細地看了我一陣,竟笑了起來。“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他安撫道,“別怨大王,他也是不得已。龐涓這次可是為了我豁出去了,沒有周天子的命令就自作主張聯合三國大軍,竟是一副不達目的絕不放手的模樣。縱然大王心內不願把我送出去,他也要為齊國百萬百姓著想;如果可以用一個人來換一國人的安逸,何樂而不為呢?不因一人而禍國,才是一個為王者的胸襟之所在……”
“那你打算怎麼辦?”我打斷了他的侃侃而談,幹脆而利落地問他。
看著他的眼神深深一黯,我先是失望,而後冷笑著諷刺:“先生是準備去送死了,是麼?”
他再一次深深看了我一眼,驚異與我的動怒,卻還是緩緩點頭:“以龐涓今日的陣勢,定是不達目的不罷休了。縱然我有再好的計謀,也無法撼動二十萬大軍分毫,還隻怕白白傷了齊國將士的性命。不如用我一條命換齊國幾十萬百姓性命……”
“夠了!”聽到那句“不如用我一條命換齊國幾十萬百姓性命”,我再也忍不住,暴躁喝道。話一出口,連我自己都嚇了一跳,先生的臉色更是一變。自我認識他以來,除去開始的誤會,我對他有如師長般地尊重,這般激烈的言辭還是第一次;而他更是沒有想到我的反應會如此之大,竟然一時愣住了。我深吸一口氣,緩下聲,卻冷得不帶一絲起伏:“既然先生已經決定了,我還有什麼可說的?”便獨自一人快步離去。
繞過將軍府長長的回廊,我的腳步漸漸由快到慢,腦裏不斷地閃現先生說前番話時難掩落寞的臉,更是為他那番自棄的話而莫名惱火著,最後實在忍不住,狠狠一拳咂向身旁的柱子上,砸得手腕一片刺痛。便就地而坐,任由思緒飄遠。
回想起初次見麵那一回,雖然他的溫軟脾氣我多少有些看不慣,但眼裏的那分智慧是怎麼都藏不住的。原以為他投奔魏國後能被魏王重用,卻不想造化如此弄人。他曾告訴我說:“我從不信命,但落得這般田地,卻使我不得不信命。”脫身到齊國後,田將軍豁達的胸懷,禽華無私的信任,齊王的漸漸重用,讓我以為終於有一方熱土可以接納先生了。卻萬沒想到好景卻這樣的短暫,就如曇花一現般。先生這一去意味著什麼,我心裏很清楚。那時的我自己也不清楚,對於先生到底是一種什麼樣的感情。隻覺得他若是有事,我定會難過傷心。想到這裏,心內的鬱結越來越重,隻覺得周圍的空氣沉悶地讓我無法呼吸。
鬱鬱地坐了一會兒,忽然隻覺得身邊有個人淺淺地在呼吸,心裏一驚,回頭正對上先生那張無論何時都溫和俊逸的臉。也不知他來了多久,而我竟出神到連他走路時手杖叩地的聲音都沒聽到。見我回頭,他輕聲一笑,黑眸溫和地凝視著我,道:“生氣了,嗯?”
他的表情一片安逸,仿佛什麼也沒發生過,問我的話也像在談論天氣般雲淡風輕。我看了他一眼,偏過頭去,僵硬地答道:“沒有。”
耳邊隻聽到先生低沉的笑聲,如春風般和煦地拂過我的耳邊,我的臉不禁一熱,心口不知為何跳得厲害,身子也跟著僵硬起來。定了定神,我不著痕跡的挪開了身體:“先生笑什麼?”
先生止了笑,話中卻帶了濃濃的笑意:“沒有。”
我倏然回頭帶著怒意瞪他,竟從他那張一向斯文俊逸的臉上看到了戲謔的神色,嘴角微微上揚,滿臉的似笑非笑。我瞪了他一眼,複又偏了頭去。這時,我聽到先生沉沉的聲音裏已不複剛才的調侃:“我明白你們在擔心什麼。放心罷,這次我不會是白白送死去的。以龐涓的為人,他今番糾集了這麼多兵力,不可能隻為我一個人,我不過是他的一個借口罷了。他的目的是滅了齊國稱霸魏國。現今當務之急是想個萬全之策不費一兵一卒而打碎龐涓的妄想。……”
我眉頭一展:“先生難道已經有法子了?”
先生的眉頭緊鎖,搖了搖頭:“龐涓和我同是鬼穀先生的得意門生,我對於他,不過是多了《孫子兵法》的佐助而已。但兵法隻在用兵打仗上有其用武之地,對於計謀攻心之術卻無濟於事。龐涓兵法雖不如我,攻心術卻勝過我十分。如今離龐涓的限期還有三天,隻要能在三天之內想出法子,齊國就有救,我也能安然全身而退。若是想不出來,……”
我斷然打斷他的話頭,不知為何我就是不願聽到先生喪氣的話:“沒有若是!”見他一愣,我說:“先生不是說龐涓的目的並不在你麼?那好辦,既然他的目的不是你,那你何苦要親自送死!”
說這句話的時候,先生探究的眼光一直在我臉上逡巡,仿佛想從我臉上看出什麼似的;而我,開始的時候原本隻是信口一說,卻越說心中越雪亮,總覺得心裏確實是有了一個什麼主意,隻是還未被挖掘出罷了。
先生的眼睛在我說完最後一個字的時候卻移了開去,平穩無波地說道:“不行!”
我心裏一沉,看向他。他正揚起手遮擋射在臉上的陽光,一臉的閑適安逸,不禁生氣,提高聲音質問道:“我可還沒說什麼,先生怎就知道不行?!”
先生看了我一眼,淺笑道:“我還不知你小腦瓜裏在想些什麼,無非是兵走險招之類。戰場上稍有閃失便可釀成大禍,豈能任你胡來!“
他的言辭雖然犀利,語氣卻並沒有帶上令人難堪的嚴厲,可我卻是聽著不快。氣極了,我反而笑道:“那麼先生可是有妙計了?”
先生複又看向我,神色仍是平淡無波,可是眼神卻漸漸嚴肅。他說:“鍾離姑娘,不要任性。”
我站起身,拍拍身上的塵灰,低頭朝著仍看向我的臉色不霽的先生微微一笑,道:“就三日,先生。三日後先生若仍無妙計,我自會向田將軍說!”
說罷離去,心裏是從未有過的澄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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