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218 更新時間:08-10-20 20:51
龐涓幾乎是毫發無傷地回去了,除了被我憤恨時割在頸上的傷痕。我永遠也忘不了他率軍離開時的眼神,似乎要生生把先生砍成幾段的恨;看向田將軍時卻又恢複了往日的高傲不可一世,仿佛剛才的一切不曾發生。
他說:“田忌,你以為這樣就可保住齊國了麼?你錯了。這隻是我的一個計策,還有千萬個計策可滅你齊國,甚至能兵不血刃!還有孫臏,我從未想過要放棄你,除非你死了!”說罷長笑三聲,道:“後會有期!”便乘了戰車離去了。公孫閱騎馬跟在他身邊,麵色從未有過的陰沉,隨著龐涓策馬轉身時,那雙狹長的丹鳳眼滿目冰涼地掠過我的臉龐,留下一片飛揚的黃沙。
先生至始至終隻是麵無表情地坐著,倒是田將軍聽了龐涓那段威脅之語時臉上露出了些許的憂色。龐涓走後他臉上的擔憂反而更甚了些,看向先生欲言又止:“先生,這……”
先生露出今日第一個真心的笑,道:“哎呀,田將軍何時變得這麼婆婆媽媽的了?”田將軍皺著眉道:“龐涓臨走時那番話,先生不可不防啊。俗話說‘明槍易躲,暗箭難防’,龐涓陰險狠毒是出了名的,你……”
先生起身打斷道:“好日子提他作甚,走,和將士飲酒慶功去!”說著扯了田將軍的手,又轉身對我笑道:“鍾離姑娘也去吧。”我看出他雖然笑著,卻笑不達眼底。我心裏歎息著,龐涓的話果然成了先生心裏的結。
我並沒有隨著先生他們赴齊王親臨的慶功宴,而是在半道上轉而回了將軍府。雖然在退兵中我出了大力,但卻並不在編製;更重要的是,我想到了一個人。
將軍府裏此時比平日裏安靜許多,田夫人定是被田將軍接去赴宴了,平日裏時常來往的也隻是些武將,此時也應該在宴席上罷。換回女裝,簡單梳洗了一下,我腳不停步直朝府內的一處而去。
推開微微虛掩的門,一種雖然已經淡去卻仍然有些刺鼻的味道使我皺了下眉。待我適應了屋內的陰暗時果然看見倒在地上的幾個酒甕。
我氣不打一處來,快步走上前,毫不客氣地扯住榻上酣睡的人的衣裳:“禽華,你給我起來!”
禽華緩緩睜眼,見著是我,便又懶懶閉了回去,口上說:“龐涓退兵了麼?”
我提高聲音道:“你說呢?龐涓若不退兵你還能如此安睡麼?”
禽華翻了個身麵朝內壁,悶悶地聲音傳來卻不帶一絲感情:“怎麼不能睡,你難道不知最安然的死法便是睡夢中逝去麼?”
我張口結舌站在那裏。這是那個時常笑的禽華麼,若是,這種話怎會從他口中說出?我盯著他留給我的冰冷脊背,初時的震驚漸漸被更大的怒火所代替。最後我冷笑道:“真沒看出來你竟是這般沒出息的人!”說完忿忿轉身離去,並將房屋的門狠狠摔上。
還沒走出兩步,身後門忽然打開,帶起一陣風。還未等我反應過來,雙肩一緊,身子被人硬是扳了過來。禽華衣著淩亂,麵容也有些憔悴,眼神卻是無比熱烈。幾乎是咬牙的,他手上施力將我的肩握得生疼。
我又驚又怒,本能地將手一抬,脫開了他的鉗製。誰知他竟順勢壓住了我的後腦。就在我還未對此做出反應時,他的臉猛然間已經壓了下來。
唇上觸到是一片的冰涼,卻又灼熱無比。我睜大眼看進眼前那雙再熟悉不過的雙眸裏,沒有平日的淡然,也沒有平日玩笑時的戲謔,有的竟是濃濃的不甘和不懼。我奮力掙開他,揚手間,他的臉上清晰地出現了五個指痕。
我和他都退開兩步。禽華大口地喘著氣,眼神終於慢慢冷卻,卻化成了清晰的哀傷。我捂著唇,心中卻慢慢冷靜。我想我的眼神此刻是沒有絲毫溫度的。我看了他半晌,什麼話也沒說,轉過頭去。
禽華拉住我,用一種近乎哀求的聲音低沉道:“對不起。”
我頓住了腳步,卻並不是因為聽到了那三個字,而是看到轉角盡處,那抹淡青色的身影。心裏突然沒來由一陣驚慌,我猛然甩開禽華拉我的那隻手,嘴裏已叫了出來:“先生!……”
先生的臉色一如既往的溫然,眉眼淡淡的,聽我叫他,嘴角漾起熟悉的笑,道:“半途見你不在,猜到你去見了禽先生,”說著看向身後的禽華,笑道,“走吧,禽先生,大王設宴,我覺著你也應該在,田將軍也說少了你酒也不甜了。”說罷先自離去。
酒宴上如往常般觥籌交錯,言笑晏晏。因為是齊王親自設的宴,宴請的自然是所有的大臣,連著太子和身居後宮的王後也在座上。我坐在下堂,對著滿桌的佳肴,卻了無食欲,隻盯著案上已空的酒盞發呆。
我不是傻瓜,今日禽華對我的所作所為使我終於看透了他的心,也使我從沒有像現在這般心亂。我抬眼看向坐在對麵的禽華,隻見他一杯杯地喝著酒,雖已將發挽起,也換了一身紫色的綢服,如往常般俊秀瀟灑,卻怎也掩飾不住臉上的失落和哀傷。像是感覺到我的注視,他緩緩抬眼,果然見我正在瞧他,微微一怔,竟也沒別開眼。
在他的眼眸裏,我見過各樣的神采:開心的,嚴肅的,戲謔的,氣憤的,甚至還有暴怒的,卻從未見過像今日如死灰般的灰暗。我歎一口氣,別開了眼。
第二天晌午,我敲開了禽華房裏的門。
禽華的臉色並沒有比前一日好些,滿臉的倦色,估計是一夜沒睡。隻是他也沒有料到我在事情的第二日就找了他,愣了愣,卻還是將我請進了屋,口氣如我預料的拘謹了許多。他讓我在一邊坐下,之後他也在案前坐下,便垂著頭沉默不語。於是屋裏便陷入一陣令人尷尬的靜默中。
半晌,我開了口:“禽先生,我……對不起。”
“別這麼說,鍾離姑娘,”聞言他抬頭,臉上終於帶上了笑,“你沒有錯,要怪隻能怪我沉不住氣吧。”
我抿唇不語,看著他強顏的笑,心裏禁不住有些難過,便垂了眼看著他放在案上交握的手。
見我不語,他繼續說:“昨天的事……,鍾離姑娘將它忘了吧。我不想也不願讓它成為你心裏的結,我心裏的悔。我並不奢望鍾離姑娘能夠原諒我。隻是,若你選擇恨我,請千萬別在我麵前顯露出來,可以麼?”
聽著他的話,我隻覺得眼前慢慢地彌漫了些霧氣,可話出口卻不知怎的如此生硬:“為什麼?”
禽華抬頭看我,臉上漾起和煦的笑,輕描淡寫道:“沒什麼。隻是,心傷的滋味,我不想再嚐一次。”
我看著他什麼也沒說。靜默了一會兒,他忽然笑開了:“來,鍾離姑娘,今日天氣挺好,我們喝酒去吧!”說著也等不了我應不應,便徑自出了屋。
我歎了口氣,他這一去無疑是買醉,可是以我的立場,又有什麼資格去勸他呢,所能做的也隻有隨他去了。
一路上禽華沒說過一句話,腳步快而淩亂。我無法再如從前一般和他並肩,隻好緊緊跟在後麵。隻看他一路疾走,直至一家酒肆,便停了腳步,怔了怔,還是進去了。
那家酒肆,是他和我常去的那家。
“喲,禽先生,您來啦!鍾離……”酒肆的夥計看到我時愣了愣。我朝他微微笑了笑,知道他為何如此驚訝——平日裏我和禽華在這家酒肆裏飲酒時總以男裝示人,夥計予我也可算是熟悉之人,平日也以“鍾離先生”相稱,此時見我原來是個女子,自然驚訝。但不愧是見過太多世麵的人,隨即笑得更開:“……姑娘,許久未見,兩位要些什麼?”
禽華此時已尋了個位子坐下,聽小夥計問,悶聲道:“尋常的就好,酒要多些。”夥計應聲而去。
我無聲地坐在禽華對麵,凝視著他頹然的神色並不說話。雖然覺得於情我對不住他,但我並不想多說什麼,我隻是相信禽華並不是那種沉浸予兒女之事的人,如果酒能消愁,那就隨他吧。
於是我便靜靜坐在那裏,看著他一杯杯地喝酒,並不說話,也不看我一眼,直到他實在堅持不住醉倒,才喚夥計吩咐去雇來馬車,將他送回將軍府。
攙他進門的時候看見了正在安坐讀書的先生。先生看著醉倒的禽華皺了皺眉,但沒有多說,隻吩咐我好好照顧他。
將禽華安頓好後,瞧著有些淩亂的房間,搖了搖頭,愧疚之心更重,便動手收拾了一下才離開。
從禽華房裏出來後看見先生仍坐在原位,卻並不在看書,隻是皺著眉。
“禽先生怎樣了?”覺著我走過去坐在他身邊後,先生開了口。
“睡了,估摸著晚飯時就會清醒了。”
“若是你應了他,他便不會這般頹廢。”先生淡淡道,略有責色。
我的笑僵在臉上:“應?我要應他什麼?”
“他向你要什麼,你就應該給他什麼。”先生此時的表情仿佛是我問了個奇怪的問題。
我皺起眉,冷道:“他要的東西,我給不起。”
先生轉頭看了我半晌,複又轉過頭去,意味深長地道:“禽先生是個好人,望鍾離姑娘能夠體諒他的一片苦心……”
聽著他的話,不知怎的心裏便有種怨氣,便倏然站起冷聲道:“他的苦心有先生一人體諒就行了,為何還要我要去體諒?”說罷快步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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