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390 更新時間:14-04-21 17:18
韓子湛閑閑地撫弄著手中的短狹竹簫及繁複流蘇,其修長的指尖在簫管的紋理上一圈又一圈地往返打轉,久久出神沉思,似懷有無盡漫遼的心事。
尚伊靜靜地站在不遠處,望觀著他那卓然俊雅的儀態,心中的酸澀齎恨更盛,她下意識地咬了咬下唇,帶著不滿的情緒容忍地睨了眼韓子湛身後的那幅絹畫,也許是心中的怨憤作怪,那本來已使她麻木冷視的畫景霎時間竟又顯得分外刺目——
毋庸置疑,現下韓子湛眼中流露出的那絲少見的溫柔溺色是為了那個女人,那個孱弱蒼白、毫無長處、卻又總是讓他舍而難舍的美麗女人。
念及於此,她心中的妒火便如荒草般滋延肆意,無可抑製,是的,她在嫉妒,嫉妒得簡直要發瘋——
雖然韓子湛從未在她麵前肯定過什麼,但是那個女人,早已經在韓子湛的心中留下了不可毀滅的痕跡,而且亦在無形中左右了他的判斷和抉擇,故此,於自己的私心而言,那個女人則是她的絕對威脅,她恨她忌她憎惡於她,更迫切地,希望韓子湛能夠為了大計而完全地置她於不顧,然而,令她失望痛心的則是,韓子湛已不若以往般果斷幹脆,而是一直在矛盾和猶豫,從未明確地聲言放棄於她。
心中雖然如斯憤懣,但是,她卻不得不繼續保持緘默,並不得不努力地克製自己所有的不滿和憤怒,因為她清楚地曉知,韓子湛乃深沉寡言之人,凡事皆運籌於心,因而,他甚不喜他人來琢磨且猜測其心思,倘若自己一意孤行,多語詆毀那個女人,那麼,最終殃及的亦還是自己罷了。
韓子湛默默地凝望著掌心中的那隻青翠如玉的簫管,仿若在瞻仰著一幅詩意絕勝的美景畫卷,仿佛突然聯想到了什麼,他眉宇微蹙,側目向尚伊看去:“尚伊,自八歲起你便跟隨於我,為我之事,盡心戮力,但是,你可曾真正了解過我?”
“公子…究竟是…何意?奴婢…不甚明晰!”聞言,尚伊一怔,覺得甚是錯愕,此種探尋意外的話語,還是首次聽聞韓子湛問起。
“算了,你不了解亦罷!”韓子湛微微一歎,似乎不願再接續適才的突兀話題,他眼波流蕩,無有暖意,如訴家常般道了一個殘忍的決定:“尚伊,太後壽誕之夜,你便易容改裝代她入宮吧!”
那一刻,尚伊的心房如同萬箭穿心,眼前一片黑暗蒼茫:“公子究竟還是放不下她!”
韓子湛輕輕地將竹簫擱置在幾案上,複緩緩地從椅座上起身,行至窗前,並未正麵回應她的質問:“尚伊,若是一味地固執己見,根本無有任何的意義。自從你接納了‘尚伊’此名,便應該有所覺悟,倘若你不情願我的安排,我亦不會因此而逼迫於你。”
尚伊頓時滯語,良久才言道:“公子之吩咐,我定會遵照行事,不過,奴婢還尚有一事待需公子釋惑解疑。”
“你講吧!”
“奴婢於你,亦唯有利用的價值罷了,是否?”
韓子湛轉過身來,慢慢地踱到她的身邊,深邃如潭的目光靜靜地投向她:“尚伊,你應該知道,我並不會棄你不顧!”
尚伊心酸備至,暗自下決心博上一博:“既然公子不會棄我,那麼,為何公子還要讓奴婢易容去代替她的位置,莫不是公子後悔心軟了?”
“尚伊,凡事我皆自有計較和安排,今次讓你入宮,隻是欲讓你助我一臂之力,讓事情無有絲毫紕漏,能盡快完結。你見過她,亦應該能看透她,她乃良善至純之人,思慮淺薄,關懷他人之心遠勝於已,牽絆甚多,顧忌不忍亦繁複,如若讓其繼續留滯於宮中,隻會成為我們的阻礙和破綻,但是你卻不同,你是我的心腹,亦是我的希望,境況俱通透了然,利弊分明,此番,若是能代她入宮,那麼,繼後的計劃則能更為順妥地進行。”
“公子若是如此思慮,為何…不幹脆地除去她,以免留下不必要的禍根?”尚伊的悲傷稍稍緩解,因心中另有顧忌,則故意向韓子湛建議道,心中卻盤算著韓子湛若是聽聞此言該會有如何的反應。
“尚伊,至於她的去留,你便不必費心了,孰輕孰重,我想我還能辨得清。”韓子湛的眼神冷峻了下來,清湛的麵容亦開始變得高測莫深,見狀,尚伊竟感到前所未有的惶恐和陌生。
“愚人,你可都準備萬全了?”靜柔公主凝睇著一身行裝的陸文航,眼眸中朦朧著一絲微不可見的不忍,不過未幾,她便又若無其事地平述道:“宮內的守衛我皆已打點收買了,你們離開的路線我亦已布設穩妥,因母後壽誕和丁零來使的牽絆,是夜,皇兄定然自顧不暇,你大可放心地帶她離開皇宮,遠走高飛。”
陸文航輕輕頷首,看著她的眼神透出幾分溫暖:“璐瑤,教我如何感謝你?”
“我如此作為,可並非是為了你的謝意。”靜柔公主牽強一笑,嬌俏的容顏上布滿了落寞和哀怨:“既然留不下你的心,那麼,留下你的人又有何用?我肯放你們走,心中總歸有些不甘和失落,故而,你萬萬不要再如此溫柔地看我,給我以希望和期盼。”
頓了頓,她故意蹙眉加重語調威脅道:“若你再不對我殘忍堅決些,言不定我支撐不了自己的驕傲,從而改變主意。”
陸文航輕輕地拍了拍她的肩臂,寬慰一笑:“璐瑤,你一向都是如此,嘴上雖然刁鑽,心中卻充斥著大義。”
“此番,丁零國要我和親大漠,朝臣上下對此皆無良策,但是唯有你,肯替我開解反對,以古訓類比,從而使皇兄使巧計拒絕了丁零國的無禮提議,讓我免於和親之辱,其實,當論感激之語,應該亦是我先道言才是。”
“璐瑤,何必如此較真呢?你應該知道,我一直都不善於人情世故,能夠幫你,我亦是為了求得一份心安罷了。”
“你無須多言,我都知曉。”靜柔公主的麵容稍稍黯淡了幾分,為了不讓陸文航瞧的真切,她作勢轉身環視一番房內的景象,遂轉移話題道:“哦,對了,上次來訪之時,我所見到的那個重傷昏迷的男人呢?他的傷已經完全好了嗎?”
“還沒有。他的傷勢很重,外傷還是其次,最重要的則是身中番邦劇毒,幾近危及性命,但是,經過我一段時日的解毒治療,他已然無有大礙,不過還需按照我配置的藥劑假以調理數月,其體內的餘毒才能完全清除。我即將離開京城,奔波四涯,故而不能再繼續照料於他,因此提前把他轉移到了一個安全的去處,遣專人來照料於他。”
“原來如此,凡事愚人皆會周全設想。罷了,閑言雜語我不再多言,是夜,你隻需於亥時初刻於禦花園內的明湖前接應她即可。”
皇帝喚停斟畢茶欲靜靜離去的蕊欣:“止步!”
蕊欣即刻駐步轉身,作揖恭言道:“請問皇上有何吩咐?”
皇帝手執書卷,凝目審視了她片刻,才清醒到原本重疊在她身上的那抹魄人心弦的影姿竟然漸漸消散無蹤,一時間,隻覺得悵然若失:“你何時開始跟隨著你姐姐的?”
“回稟皇上,是六年前。”
“六年前?”皇帝口中輕輕呢喃反複,突然聯想到一事:“仁德三年,朕曾下旨誅戮陳氏全族,然而,亦就除了當時的定北大將軍陳沅江之外,他的子女俱數存生於世。”
蕊欣頓時冷汗橫生,不知皇帝的意思待何。
“你無需擔憂,朕此下還舍不得殺你的姐姐。”皇帝透析她緊張的神情,有些不耐煩地陳述道。
聽聞出皇帝語中的不快,蕊欣瞬時忐忑不安地跪了下來,但是仍心有不甘地辯求道:“奴婢不敢妄猜聖意,隻是姐姐的身體一向孱弱,近些年來更是病魔纏連不斷,是下,即使皇上寬宥恩典,不再追究姐姐因陳氏而牽的連帶之罪,姐姐…亦怕撐不了多少載光景了,故而,奴婢大膽,懇請皇上能夠饒恕姐姐,且放其自由。”
聞言,皇帝的麵容變得愈來愈為黯淡沉澤,漸漸地,其眼眸染上了一種如灰般沉寂之色:“你之所言…可都屬實?算了算日子,你們入宮已幾近三月,若是如此,為何你都未曾報朕聽聞過?”
“奴婢不敢欺瞞皇上!六載前,為了躲避陳氏之禍,姐姐不慎摔下山崖,右腿脛骨宛然碎裂,傷勢嚴重非常,雖其僥幸為我兄長所救,但因彼時我之家境極為窮困,故而未能及時地為姐姐療治,姐姐便由此落下了病根,以致於藥材補品常年累月都不能間斷。姐姐乃擔憂思慮之身,寡言靜柔,於己身體狀況,從不輕易對外人言講,亦包括粗心大意的我,因此,一直以來,我隻道她身體單薄,經不了一絲風寒秋冷之氣,根本不曾發覺她的狀況已經糟劣到了無能補給將養的程度。此次來京,姐姐突然昏倒於寮城驛站,久日皆不醒,情勢危機,亦就是那時,我方才知曉,原來姐姐一直俱在獨自強撐,實際上,其身體早就虧空難治了。自入宮之後,姐姐更是謹小慎微,不知出於何種思慮,她不止一次地交代奴婢千萬不要將她的健康狀況訴於他人曉知,但是,我卻不忍心眼睜睜地看著姐姐就如此地離開人世。皇上,姐姐雖為隸屬於皇上您的臣民,身份卑微,但是,奴婢卻以為生命皆可平等存生的,所以,還望皇上能夠允諾於姐姐一份恩典,讓她能夠寬心地度過餘生吧!”訴到最後,蕊欣語調哽咽,簡直泣不成聲。
不待蕊欣的話音落下,皇帝則猛然拂袖直立,此舉遂直直地駭懼了她一跳。
蕊欣穩了穩心神,含淚望向皇帝,對皇帝的行徑,頗為懵懂不解,恍惚茫然間,隻聽到皇帝高聲吩咐道:“來人,速宣陸文航入宮見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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