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10894 更新時間:14-04-22 10:00
聞言,韓子湛的臉龐逐漸籠罩起一絲朦朧的回憶色澤:“那還要從陳沅江親自到湘願接你入住到陳府開始講起。”
“哦?”
“見過你的真容後,我一度震驚非常,其實不光是震驚於你的美貌,還因為你的相貌,與我父親之寵妃柳夫人,甚是相似,不過,你比她還要再美上幾分,所以那時,我就開始關注起你來。”
“關注我什麼,相貌還是身份?”
“是身份。”韓子湛的回答毫不猶豫:“我雖然不喜柳夫人,但她卻無端地幫我逃離丁零,讓我免遭長兄毒手,亦算是對我有恩,所以無論如何,我都需記其恩。更何況,彼時在我逃離丁零之前,她曾懇求過我,若我到了天闕,待處境安全後,讓我抽空去一趟青州柳府,幫她打探一下她女兒的近況,不過,當我派的人到往青州後,卻無功而返,因為柳夫人所說的柳府早已不存,故此見到你後,我的第一想法並非是利用你,而是探明你的身份,複給柳夫人一個交代。”
聞之,我的心中不禁有些酸澀,柳夫人雖中蠱毒,常常神智不清,但是卻並沒有忘卻我,而是一直記掛著我。
“不過沒幾日,你便與陳沅江之女陳念娉起了衝突,是晚,陳沅江竟意外出現,將你接去了陳府,經此一事,我遂對你更加關注起來,因為我一直都想除掉陳沅江,而你則可能與陳沅江存在著某種關係,果然,後來我的人打聽到,你乃陳沅江故友之女陳茗漪,不過我卻覺得奇怪,既為故友,為何卻偏偏亦姓‘陳’?故此,為了打消我的疑慮,我派人時刻在陳府門口守著,以期曉知你的行蹤,但你卻似乎很愛靜,甚少出府,不過終於有一日,你去了沁涼寺。”
我的心頓時一凜:“難道…我在沁涼寺的梅林見到你,是你的刻意安排?”
“是。”
“既是刻意安排,為何見到我卻不予理會,轉頭就走?”
“因為時機不好。”
“為何?”
韓子湛的音調平和:“其實我在梅林中使了陣法,將你困在了梅林,如此,我便可以盡心地與你暢談,但是不成想,陸文航竟能破陣而入,察覺到設置的陣法被破,我自覺不妥,便離開了。”
“哦?我還因為是白雪擾人觀感,故此迷路,原來竟是陣法之故。”我恍然大悟道:“那後來呢?”
“沒有後來,因為我那時的重點俱是如何除掉陳沅江,而非是你,加之你又不常出府,無能接觸和了解,所以我唯有將調查你的事情暫時擱置,直到景浩廿三年的七夕之夜,你隨陸文航一行人到蘿水之畔遊玩賞燈。”
我亦陷入了回憶:“那夜一見到你,便情不自禁地跟著你的腳步離開,後來終於在蘿水之畔的陶然亭成功地接近你,並與你閑敘片刻,不過你卻始終無有應答。”
韓子湛的眸色起了些許微瀾,並未回應於我,而是薄歎道:“……是嗎?”
想到這裏,我不禁蹙了蹙眉:“為何我的丫鬟一喚我,你便離開,難道仍是時機不對?”
韓子湛再次輕輕地歎息道:“看來,你和我不能在一起,亦是天意。”
“乃何意?”
“亦沒什麼。”韓子湛明顯地敷衍道。
審視著他那回避的神色,我亦不再追問,隻是從袖中摸出一方錦帕遞給他:“此乃七夕之夜,你因走的急,故而遺下的手帕,我曾視其為珍寶,然而現在卻沒有必要再繼續保存了,所以歸還於你。”
韓子湛的眉目輕微一動,不過卻未言什麼,隻是順勢接過錦帕,將其展開,凝眉仔細地看著,隻見錦帕上,以古體篆字繡綴而成的杭菊圖案,赫然便是“心若磐石”的字樣。
韓子湛的指腹在錦帕上的篆字圖文上輕輕地拂過,良才才抬頭看向我,眼中竟湧現了一絲明顯的憂傷:“裳兒,你知道嗎,你給的這方錦帕還真是一個噩夢,頃刻間便將我心中的那點自傲徹底粉碎。”
聞之,我一徑沉默,不過心中卻甚是淒涼,但凡男子,大概都是驕傲的,故此,若是遭遇女子拒絕並退回信物,心中大抵都是不痛快的,然而,已經到了如斯地步,一切之事皆不可回轉,那麼自己就應該幹脆一些,將所有不該留存的全部都清理幹淨。
“裳兒,你的女紅如何?”此端的我還沉浸在憂傷之中,彼端的韓子湛卻已恢複如初。
“在女紅之事上,我的天賦不佳,做出來的繡品甚是一般。”聞言,我不禁有些赧然,雖然在琴棋書畫上,我無一不精,然而我卻始終不善女紅,母親的繡黹手藝絕然,在女紅方麵,亦曾很用心地教誨過我,但是我卻始終不得要領,無能學以致用。
後來,母親見我實無女紅的天賦,亦就不再堅持,任由我得過且過,所以嚴格來說,我的女紅手藝還比不上彼時一直在一旁偷師的雅卿,故此迄今為止,我除了繡黹百合花還像模像樣些,其他的繡品俱羞於示人於前,故此更別論去賞鑒繡品了。
韓子湛不易察覺地抿了抿唇:“……如此。”
因韓子湛一直若有所思地端詳著手中的錦帕,我不禁疑惑道:“為何你要問我女紅如何,難道此錦帕存有不妥之處?”
韓子湛這才淡然地將錦帕收回:“沒什麼,隻是感歎母親的刺繡手藝,竟是如此奇絕。”
我大吃一驚:“此錦帕乃母親所繡?”
韓子湛頷首道:“一個人的繡黹手法,就如同一個人的字跡,其內在和神韻,代表著這個人的獨一無二之處,因而,無論是繡黹手法,還是字跡,不管他人臨摹得是如何相似,亦是無能掌握其精髓的。”
“你懂刺繡?”我甚是訝異道。
“不懂!”韓子湛搖頭應道:“隻不過母親的繡黹手法獨特驚絕,所以才略知一些。”
我愈加羞慚:“此錦帕我已隨身攜帶多載,竟看不出原來乃母親繡黹。”
“你初至宛城之時,身上所著的披風想必亦為母親所製,因為那件披風上的花飾繡法與此錦帕的杭菊紋理的繡法甚是相似。”
“那件披風確為母親所製!”應答完畢,我不禁自嘲道:“連你一介男子,都能看出披風與錦帕的共通之處,然而我卻一直懵懂不知,可見我的女紅手藝,是何等的糟劣不堪!”
韓子湛未置可否,隻是轉移了話題:“自七夕之夜後,我便明晰了你的心思,所以我就不必再去費心謀劃,隻需靜等著你走出陳府即可。”
“所以就到了仁德元年冬,詹葛再次發動對天闕的戰爭,因朝中無將可用,陳將軍遂自請去討伐丁零,而其出征那天,我則出府為其送行。”
言及於此,我不禁蹙了蹙眉:“不過那日,你怎會曉知我要去湘願的?”
“其實,那日你一出府,便有人告訴了我你的行蹤,所以,不管你去湘願與否,我都會有辦法結識於你。”
“那麼,湘願新茶‘翩婷’的推出,是為何故,難不成是為了吸引我再至湘願?”
韓子湛的笑容明顯地多了幾分落寞:“湘願雖用作收集情報之所,但其明麵上卻是一間茶舍,是要以賺錢盈利為目的的,所以,若是沒有相繼推出的新品,哪裏能吸引客人源源不斷的到來?再者,若是沒有了客人,又哪裏能通過客人之言收集到相關情報?故此,新茶‘翩婷’的推出隻是為了湘願的正常運作,而非是為了吸引你再次到至湘願。”
我還正待曬然,不成想韓子湛竟話鋒一轉:“新茶‘翩婷’雖非是為了你,但湘願大堂裏掛的那幅巨型絹畫卻是為了你。”
我旋即愣了愣,當日再至湘願,確實一眼便看到了那幅掛於湘願大堂的巨型絹畫,由於其懸掛的位置醒目,畫工甚好,故而引起了圍觀眾人的喃喃議論,當時乍一見之,我亦好奇莫名,不過因為接下來韓子湛的出現,霎時擾亂了心房,讓自己無能再繼續思考,再加上離開之時,絹畫便已然被取下,所以,關於絹畫的意境疑問亦就很快被自己擱置不提。
而今,聽到韓子湛驟然提及絹畫,我才略略有所感觸,好像那幅絹畫的畫工分明是自己所熟悉的,想到這裏,我頓然醒轉道:“那幅絹畫…應該是你畫的吧?”
“是。”
“那麼,畫的意境何解?”
“絹畫畫的是你在沁涼寺梅林賞梅的情景。”
我漸漸領悟,卻仍是匪解:“如此,那為何卻要賦以‘琴瑟和鳴’四字,好像其題字與絹畫的畫境不甚相符。”
“是我故意而為之。”
“何解?”
“其實絹畫已在湘願大堂懸掛多時,為的就是要將嗜好書畫的你吸引而來,不過我卻失算了,因為,你幾乎從不出府。”
“那你還真是失算了,我雖好書畫,但是一幅意境不明的畫,僅僅隻是道聽途說,應該還不足以引起我的興趣。”
“其實,對此畫的效用,我亦隻是賭一賭罷了,並未抱多大希望。”韓子湛的臉上並無有一絲尷尬:“絹畫既然是為你而作,那麼你便有必要見上一見,故而,待你再至湘願見到後,絹畫亦就沒有必要再繼續懸掛下去了。”
“因此,你便命人將畫取下了?”
“是。”
我凝了凝眉,薄歎道:“其實,在我再至湘願時,引我們前去蘭坊的店侍曾言,蘭坊內不再迎入其他客人,是湘願的東家為了緬記一位若仙子般的姑娘而特別製定,似乎那位姑娘還是湘願大堂裏懸掛的那幅畫軸上所繪著的女子,因為我曾在蘭坊裏住過,蘭坊的這個規定亦是在我離開之後才有的,所以那時我便猜測到,那幅絹畫可能與我有關,因此我才追問店侍,湘願的東家他可否見過,但他回答並未見過,故而我隻得作罷。”
言及於此,我突然想起一事:“蘭坊內不再迎入其他客人,是你吩咐的?”
韓子湛笑了笑:“是我。”
“此乃何故?”
“你應該亦知曉,自你在湘願裏露出真容,便頓如淨水中乍起漣漪,自聞訊後,很多人皆慕名而來,我隻是利用了眾人的這種渴求心理,將蘭坊蒙上了一層神秘的麵紗,再加上一些似是而非且推波助瀾的傳言,便足以吸引更多客人的到來,不過,也許其中亦有吸引你再次到來的想法。”
我不以為意地笑了笑:“我豈會容忍他人隨意地觀瞻自己?如若我知曉這些,便更不會去。”
“所以我此舉,亦還是為了湘願的前途著想。”
我亦沒有反駁,隻是又將話題轉到了關於絹畫的意境上麵:“不過,我還是不解,你為何要在畫上題寫‘琴瑟和鳴’四字?”
韓子湛回答的很隱晦:“因為自見到你後,我的心中亦有了起伏,除卻謀劃,我亦是平凡之人,既為平凡之人,那麼固然亦會有期望,期望自己能夠與未來的妻子一生和樂,琴瑟和鳴。”
我的心房瞬即激越不已:“其實,你還是有過要娶我為妻的想法的,是不是?”
韓子湛的薄唇微微一抿:“現下,再論這些,已無意義,所以,我不想再提這些。”
聞之,我的熱情陡然冷卻,唯餘下一片片的蒼茫和空洞。
隱忍了片刻,我終是先開了口:“我曾記得,你之前身邊一直緊隨著一個叫韓牧的男童,後來他去了哪裏?”
未待韓子湛應答,我遲疑著補充道:“難道,韓牧已死於那場沙暴?”
韓子湛失笑:“你怎麼會突然想起問他?”
“好奇罷了。”我敷衍作答,而後繼續猜度著:“既然韓牧乃你親隨之人,那麼他應該就是你比較信賴的人吧?”
韓子湛點了點頭:“韓牧乃我心腹之人。”
“哦?那他現在在何處?”
“韓牧已死。”
“難道他真的死於那場沙暴?”
“不是。”韓子湛搖了搖頭:“陳明峻雖然投奔於丁零,但是我對他卻不能完全信任,所以我就讓韓牧易容且化名為莫韌,尋找時機,贏得他的信任,並跟在了他的身邊。韓牧成為陳明峻的隨從後,時刻都在替我監視著陳明峻的一舉一動,複再秘密地向我彙報,事無巨細,不過待我失敗後,才想明白,原來陳明峻早已探知了韓牧的身份,亦早已殺死了他。想必,陳明峻殺了韓牧後,為了不驚動我,便找了其他人來代替韓牧,並讓其以韓牧的身份傳遞虛假信息給我,如若我猜得不錯,最後易容成韓牧的人應該是陸文航。”
陸文航易容成莫韌的事情我已然曉知,所以聽聞之後,我並不驚訝,隻是想起初見韓牧之時,他的種種表現,我遂有些奇怪道:“韓牧既為你的心腹,想必亦是經過特別曆練的,為何我再至湘願那日,卻表現得那麼不莊重,分明是一介冒失小童的模樣?”
“所以說,韓牧他不僅是我的心腹,還是一位具備著優良資質的細作,不論他扮什麼,俱是毫無破綻的。”韓子湛的言語中明顯地渲染著一絲歎惋之意:“那日,韓牧的表現看似冒失,實則是故意而為之,為的就是引起你的注意,亦為了渲染我出現的氣氛。”
“那麼,你是因為我的再次到至,才故意現身的吧?”我心中擁堵,隻覺得荒謬透頂:“現下我才明了,緣何那日湘願裏的眾人見到你後,神色會那樣異常,其實在那之前,你從未正大光明地在湘願裏麵出現過吧?”
“是。”
“你到至湘願,應該隱秘地居住在湘願的後院才對,為何店侍卻言,你下榻湘願多次,皆居所於蘭坊?”
“當然是為了麻痹湘願店侍,不讓他們將我與湘願東家的真實身份聯係在一起,同時亦是為了保證自己的計劃不出紕漏,所以有時,我偶爾會以湘願東家之友人的身份出現在湘願,並居所於蘭坊,至於為何要選擇蘭坊,那是因為蘭坊曾居所過九天玄女的傳言,讓店侍們以為我亦乃嗜好美色之人,故此留戀於蘭坊,並等待著與佳人的不期重逢。不過,我即便居所於蘭坊,亦並非每位店侍都知曉的,因為我決定以湘願東家之友人的身份出現之時,都是選擇在深夜,所以除卻有限的幾個店侍,湘願的客人並不曾見過我,另外,因為所有的店侍皆不得踏足於湘願後院,所以除卻較為信任的韓奎等三兩個人,其他人皆不知我常常居所於湘願後院之事。”
“那你後來遣人送我茶葉‘翩婷’,是為何故?”
“亦沒什麼,隻是想確認一下你對我的感覺罷了。”
“那後來呢,你為何要出現在墨寶齋,難道是想再次確認我對你的感覺?”
“至於墨寶齋再遇,我並不曾計劃,而是你主動跟來。”韓子湛無奈扶額:“那日我去墨寶齋,確實是有事,不成想你竟跟來,於是便與你交談了幾句。”
聽聞,我不禁有些怔忪,轉而遂開始自嘲,世人皆言,英雄難過美人關,豈不知有的時候,女子亦是如此,韓子湛的麵貌,俊美無疇,自一見之,心便開始飄渺不定,豈不知,僅憑容貌便認定心係之人,乃世上最不沉穩之事,然而那時,自己卻從未想過,隻知道一見到韓子湛,便再亦不能自已。
“雖然在墨寶齋,我並無計劃,但是我們在沁涼寺的梅林再遇,則是我的精心布置。”未幾,韓子湛又輕輕言道。
“記得當時,我曾問過你緣由若何,但是你解釋的卻很敷衍。”一邊應答著,心中卻有另外一番思量,當日,在沁涼寺的梅林再次見到韓子湛,心中雖叢生滿腹疑問,但自己卻並不在意,因為能再見到他,我已然歡喜不已,哪裏還能想到要問他其中的來龍去脈,盡管他的解釋隻是寥寥,並不詳盡。
在與韓子湛相處於菡若穀的最後時日,他已告知了我緣何會曉知我甚喜百合,那麼想必亦是在湘願,正是因為聽過我彈奏過“思念”,而他又乃精通音律之人,聽過的曲子,過耳不忘,所以才會在梅林中吹奏“思念”,以引起我的注意。
至於後來,在他第一次帶我到至菡若穀之時說過的,自墨寶齋相遇後,恐再遇時機渺茫不查,自己遂在梅林日日候等,終於與我再逢之類的話,那純粹便是謊言了,實際上應該是因為我的行蹤時刻被他派遣的人關注著,所以在他知曉了我那次出府的目的地是沁涼寺的梅林之後,便已早先我一步到達,不過他的目的究竟為何,還有待問詢,念及於此,我遂問道:“……那次布劃,你意欲何為?”
“與你定情。”韓子湛的回答甚是簡略:“自你我在墨寶齋門前互留姓名後,雖然在我的刻意安排下,我們又見過幾次麵,但因為生疏,又因為男女之防,我們的相處和交談都很拘謹,而我又得恪守禮儀,次次皆得尋找時機,裝作偶遇於你,這樣的交往,於我而言,太過耗時,所以我打算在梅林給你一個驚喜,複再與你定情,如此,以後我便可以大大方方地見你。”
聞之,我不禁有些淒楚,正是因為那日相遇,我遂與他定了情,當日我歡欣無匹,隻覺得世上萬物,俱美好光耀,然而殊不知,這一切都是虛假的,我自以為的美好,不過是他的步步籌劃罷了,論及真相,何其殘酷!
我努力地平息著自己的噪亂心情:“你一步步地計劃著與我相識相知,那麼,我的事情與陳將軍後來的謀逆之事到底有何關聯?”
“仁德元年冬,在長兄決定發起對天闕的戰事之時,關於如何除掉陳沅江的計劃便已然開始啟動,其實這場戰爭,目的唯有一個,那就是除掉陳沅江,至於取勝與否,並不重要,當然,如若能戰勝天闕,那麼便最好不過。至於你的事情,其實與陳沅江的事情並無關聯,我決定結識於你,想的最多的還是探明你的身份,進而給柳夫人一個交代,也許我之所言,你並不能完全相信,然而事實確實如此,當時我的計劃,已經布設周全,根本用不著利用你去達到除掉陳沅江的目的,再者,那時的你對陳沅江充滿怨恨,亦甚少能見到他,對他的事更是漠不關心,所以,即便我想利用你,你亦沒有可利用的價值,因為你對陳沅江的了解,甚至還沒有我多。”
我明白韓子湛此次並未欺我,於是我咬了咬唇,接續問道:“那為何戰事發起了一年之多,一直到仁德三年春,在丁零損失了那麼多的兵士之後,關於如何除掉陳將軍的計劃才遲遲地開展起來?”
韓子湛不易察覺地譏諷道:“那是因為我的長兄,並不信任於我,同時亦自負此次丁零準備充分,覺得自己可以與陳沅江在戰場上分出高下,故而不肯采納我佯攻天闕,實除陳沅江的意見。”
“所以那次,在湘願後堂,我見到的人,確實是詹葛和丁零國大將軍衛遼?”
“是。”
“難道他們那次易容到天闕,是詹葛意識到了自己的錯誤,所以才特意秘密趕來找你,並尋求解決辦法的?”
“是。”
“兩國交戰一載多,你眼睜睜地看著丁零節節敗退,損失慘重,亦從未想過去說服詹葛,讓他采納你的意見?”
“我勸阻又有何用!?”韓子湛語調悵惘:“長兄他生性自負,疑心甚重,若我執意去勸服於他,他更會置若罔聞,一意孤行,隻有等他自己意識到錯誤,才會冷靜下來,靜靜思考,所以那場戰事之後,長兄遂漸漸地放下了對我的戒心,亦開始信服於我。”
“那麼你是如何對詹葛建議的?”
“我建議長兄撤兵,結束掉那場戰爭,待休養生息,再對天闕發起一場徹底的戰爭,不過在結束那場戰爭之前,必須要先除掉陳沅江。”
我凝眉疑惑道:“那仁德三年,三月十五日,詹葛重整兵威,欲集二十萬兵力再一舉重攻,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戰爭發起一年多,丁零節節敗退,損失甚重,哪裏還集得起二十萬的兵力,所以,這純粹隻是一個謠言罷了。而此舉之目的,隻是為了擾亂敵方的軍心,讓陳沅江眾人以為丁零真的要破釜沉舟,重攻天闕,並因此而加強自方的前線防禦,同時還派前鋒兵於籍瀾山設防,如此,天闕後方的兵力自然空虛,所以就給了長兄可乘之機,讓他能輕而易舉地劫走敵方之糧草。我之所以讓長兄截走糧草,其目的便是為了保證丁零能安然撤兵,假使丁零單方麵宣布撤兵,天闕定然不會善罷甘休,但是一旦沒有了糧草作保證,情況則另有別論。因我早就讓韓牧易容成了負責天闕糧草轉運的將官,故而長兄自然便知曉了天闕大軍運送糧草的線路,所以截走糧草之事甚是順利,至於丁零埋伏陳沅江的兩萬兵力,起先亦隻是為了保證截走糧草之事能順利完成。”
“陳將軍親自帶兵去奪回糧草之事,你們起先並不曉知?”
“是。”韓子湛頷首道:“沒成想是陳沅江親自帶兵去奪糧草,所以那兩萬本隻是以備不時之需的兵力,亦恰巧起到了襲擊陳沅江一行人的作用,雖然是意外的驚喜之事,但終究亦有缺憾,隻是傷了陳沅江的左腿,而沒有將他殺死。至於陳沅江安排在籍瀾山,準備攻丁零之不備的三萬大軍,之所以能被丁零成功伏擊,一方麵是因為張東華的副將已為丁零所收買,另一麵則是因為長兄的人已控製了天闕信兵。因為張東華的副將早已提前將行軍路線透露給了丁零安排在軍中的細作,再加之他們又收不到陳沅江即刻返程的軍令,所以長兄的人輕而易舉地在籍瀾山伏擊了他們。有傳言道,張東華一行人曾遭受到十萬丁零大軍的伏擊,故而損失慘重,其實伏擊他們的丁零兵力隻有兩萬,並沒有十萬,之所以誇大兵力,亦是為了讓陳沅江等人心生忌憚,到時候長兄好成功撤兵。”
“那仁德三年,三月十六日,你重整軍威,於籍瀾山再次大敗詹葛,終使詹葛再次逃匿,蹤跡成迷,應該是假的吧?”
“是,長兄那次確實是佯裝敗逃。”
聽到這裏,我的心中已經沒有了絲毫的猶疑:“那…陳將軍身上的那封通敵憑信,應該亦是假的吧?”
“是易過容的韓牧趁陳沅江昏迷之際,偷偷地放在他衣襟之內的。”
“隻是一封憑信罷了,你就那麼確定能除掉陳將軍?”
韓子湛臉上的表情平淡無波:“陳沅江雖然有功於天闕,但是任何一位帝王,都不願看到自己的臣子手握重權,並威脅到自己的皇位,更何況那時候丁零已敗,戰事一時亦不會再起,所以沈熙昊肯定要抓住一切機會,收回陳沅江手中的兵權,隻不過連我亦不曾想到,沈熙昊的行動會那樣迅捷,仁德三年,三月十七日,甫才收到陳沅江手持通敵憑信的訊息,其甚至都未曾讓人去做過證實,是晚便已下令開始清殺陳氏一族。”
我稍稍還有些疑惑不解:“既然除掉陳將軍的計劃已然達成,那為何還有押解陳將軍回京途中,詹粵攜殘眾派兵截救於他一事?”
“其實我計劃此事,唯有一個目的,那便是通過被俘虜且失蹤的方式,讓我脫去天闕之兵部侍郎的枷鎖,旋後再隱匿身份去繼續接下來的事情,不過此舉亦起到了一個作用,那便是坐實了陳沅江謀逆叛國之罪,因此,我讓韓牧穿上丁零王室的華服,易容成他人模樣,並率一眾兵士來到了押解大軍跟前。”
韓子湛的嗓音清澈,並不帶一絲的個人情緒:“在劫掠開戰之前,韓牧重重地強調了自己乃丁零子王詹粵的身份,並言稱道,自己此程前來,便是為了搭救盟友陳沅江而來,然而實際上,他們此次前來,並非是為了搭救陳沅江,而是為了帶走我。”
“韓牧自幼生長於大漠,熟知大漠的地形和氣候,陸文航雖然聰慧,卻遠不及他,故此,當沙暴突至,陸文航一行人舉步維艱,唯有靜待沙暴平息之時,韓牧卻已率眾走到了安全地帶,並指揮著兵士在一沙漠綠洲的水源旁布置好了萬餘殘眾的屍首場麵。其實,這些屍首並非韓牧率領的那一行殘眾,而是與天闕交戰之時戰死的兵士,其被驅引而來的‘死亡蜈蚣’噬咬後,頓成白骨,陸文航一行人發現後,根本辨不出真偽。因丁零王室的華服材質特異,蜈蚣無法噬咬入腹,故此,在這些屍骨中,唯有著就丁零王室華服的屍骨仍然保留著衣服,所以在赫赫白骨之中,甚是顯眼,於是陸文航等人便認定詹粵已死。”頓了頓,韓子湛又補充道。
“那他們又是如何曉知在那些屍骨之中,唯獨缺失你的呢?”
“因為屍骨的頭發,死亡蜈蚣亦不肯食就,所以,除卻著就華服的屍骨,遍目望去,皆為盤束著丁零發飾的屍骨,而沒有天闕之束發簪冠的屍骨,所以他們才如斯認定,韓子湛失蹤未死。”
“為何你一定要擺脫掉天闕之兵部侍郎的身份?”
韓子湛言語淡淡:“若想成就大計,那麼,天闕之兵部侍郎的身份則是負累,對其官職,起初我便不願接納,然而沈熙昊卻無視我的推卻,一意授之,故此,我就隻得自己想辦法去擺脫這道枷鎖。其實,我本打算死遁,但是沒想到陸文航等人竟會如此精細地辨認屍首,並找到我失蹤未死的端倪,不過後來轉念一想,這樣亦好,說不定將來會利用到天闕官職的身份,索性便聽之任之了。”
“失蹤的六年,你在做什麼?”
韓子湛好似對我的問題宛然充耳不聞:“我先為沈熙泰之幕僚,後來又倒戈於沈熙昊,如此所為,實乃背信棄義之舉,那你可知沈熙泰於奪嫡失敗後,對此事,為何卻從未提及過分毫?”
我隻覺得驚異莫名:“那到底是為何?論理而言,沈熙泰應該恨你才是!”
“那是因為奪宮之變時,真正的沈熙泰已死。”
我不禁大吃一驚:“什麼!?沈熙泰已死!?那後來被發配到祈州的人究竟為何人?”
“是我的人。”韓子湛的指腹輕輕地在石案上,自己麵前的茶盞杯蓋上拂過:“我的人易容成了沈熙泰的模樣,之後代替他去了祈州,既然為我的人,那麼就不會散布於我不利的訊息。至於我為何要除掉沈熙泰,那是因為祈州乃天闕門戶,戰略之地位相當重要,所以除掉沈熙泰,我便可指示我的人,以沈熙泰的身份,輕而易舉地掌控祈州,故此,丁零一旦對天闕發起戰爭,遂會少了祈州這道天然的險峻屏障,進而長驅直入。”
韓子湛的臉上凝轉著明顯的自嘲之意:“在控製祈州後,我遂遁匿行蹤,開始布劃其他,於是,我用了六年的時間,規劃了一條丁零進攻天闕的線路,並在沿線的各個州郡安排布置,其中的一處布置便是將所有州郡的守城將官俱秘密地換成了我們自己的人,就如斯一路安排,一直到了天闕京畿宛城。因天闕皇宮守衛森嚴,閑雜人等無能隨意入內,所以我便又以韓子湛的身份現身,並利用沈熙昊重新授納於我的官職去布置安排,終於到了今年春日,我覺得一切都已安置妥當,遂傳訊於長兄,讓他發起戰爭。因為關於此次戰事,長兄確實準備充分,再加之天闕各州郡的守門將官又皆是我們的人,所以戰爭起始,便很順利,猶如勢如破竹,天闕節節敗退,很快便攻到了宛城門下,隻不過我卻被這虛無的勝利衝昏了頭腦,忘記去考慮其間細節,故此丁零才會一敗塗地,想必其中之緣由,陸文航應該知悉得比我更清楚,所以,你可以去問他。”
我默了默,終究沒有再針對這個話題回應些什麼。
再次品茶的空隙,杯盞無意間觸碰到手腕上的那串枷楠香木佛珠手鏈,旋即發出一聲悶響,聞之,心情頓時有些悵惘:“我所中的蠱術,真的無解?”
韓子湛亦品了一口茶,卻不言不語,隻是一徑靜靜地望著我,神色無波無瀾,辨不出來任何喜悲。
見狀,我不禁有些泄氣:“當日,你為何要帶我去‘菡若穀’?”
“為了讓你傾心於我。”韓子湛的表情依舊風輕雲淡:“若在你傾心於我之時,為你戴上佛珠手串,那麼,蠱術一旦催發,便會更具效果。”
“如此,那你還真是費心!”聞畢,我的心中甚是不快,於是便諷刺道:“菡若穀的一番布置,應該不是一日兩日的功夫便能完成的。”
韓子湛居然據實作答:“為了探析你的喜好,確實花了我不少的心思。”
“你曾言過,認識我,隻是為了探明我的身份,進而給柳夫人一個交代,然而最終卻亦讓我戴上了佛珠手鏈,此乃為何?”
“那時候,設計陳沅江一事正值關鍵時刻,我並非完人,因此便不能確保自己的計劃萬無一失,故此,為防計劃有變,遂讓你戴上了佛珠手串,為的便是必要之時,可拿你作要挾,以達到自己的目的。再者,亦有通過你,欲得到一些額外訊息的打算,然而卻怎麼都沒想到,甫才為你戴上佛珠手鏈,你便向我道出了你的身世,你言道你來自秦月山莊,母親喚作秦悅娉,其實亦乃陳沅江之女陳茗漪,不過陳沅江並不曾對外宣示過你的真實身份,隻是以故友之女的身份解釋你的存在。”
我的心房頓時一凜:“我如斯言講,有何不妥?”
韓子湛的唇角盤旋著一絲若有若無的苦澀味道:“並無不妥,隻不過打亂了我的布劃,讓我不敢再輕易地利用於你。”
“乃何意?”
“可能是父親覺得自己得到母親的過程並不光彩,故而不曾將其中細節告之於我曉知,甚至連柳夫人乃母親之堂妹的事情亦未曾告知,所以那時,乍一聽到你的身世,我甚是震驚,因為當初父親隻告訴過我,我的母親喚作柳子盈,現名曰秦悅娉,居所於祺州之秦月山莊。”
講到這裏,韓子湛的笑容愈加苦澀:“之前便一直覺得奇怪,為何你會有兩個不同姓氏的名字,我打聽出來的結果是你喚作陳茗漪,而你親言告知於我的卻是秦羽裳,所以,在我意識到你可能是我同母異父的親妹妹之時,我的頭腦瞬即一片空白,簡直無能再繼續思考,隻是想著要立馬與你決斷,不能再繼續與你糾纏,甚至都沒有再去想,為何你的容貌與柳夫人的相貌會那樣地相似?”
“同母異父的親妹妹?”我隻覺得無盡的蒼涼之感縈繞於心間,久久不散:“原來,你竟是如斯斷定的。”
“在丁零,女子的過往並不重要,加之父親告訴我的信息並不多,所以關於母親,我便唯有猜想,母親先與父親在一起生下我,複再與陳沅江在一起生下你,這樣的事情,與先前我自以為的柳夫人之事大致一樣,並非難堪且不能接納之事,所以彼時,我隻是略略掙紮,便認定道你乃我同母異父的親妹妹。”
我定了定心思:“柳夫人之事!?乃何事?”
“我認為柳夫人是先與他人在一起育下一女,而後才隨侍於父親身邊的。”
沉默了良久,我才又開了口:“那你有沒有去過秦月山莊?”
韓子湛不加思考地應答道:“去過,不過礙於秦月山莊外的瘴毒陣法,我無能順利入內,雖然我對各種陣法亦頗有研究,然而對此瘴毒之陣卻無能為力,再者,自幼我便沒見過母親,彼時,即便是絞盡腦汁見到了,又當如何,故此思慮了一番,覺得相見還不如不見的好,於是心思亦就慢慢淡了,加之後來你又告訴了我母親已然病逝的消息,所以聽聞之後,我便徹底放棄了,遂開始專注於自己的大計。”
聞此,心中的一些疑慮漸漸得到了證實:“那你是不是知道,我一直都在找尋於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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