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5248 更新時間:19-09-04 08:55
過去的事之所以能被稱為記憶,是因為它不曾消失,一直藏於靈魂深處,是不被主人“待見”或者故意忘卻的一些往事。陸淩這個人,天生愛笑,樂觀向上,用他好友吐槽的話說,“現在笑多了,以後就笑不出來了”,事實證明,這句話,一語成讖,在往後漫長的歲月中,他當真再沒笑過。
“我想去浪跡天涯,去幫助天下蒼生。”年少的輕狂最是放蕩不羈,對於他這天真的話語,好友封竹笑他,“你連自己都活不好,哪來的多餘心力去拯救蒼生,等你去了才會發現,這天下,不如意的人和事太多了,你幫不過來的。”封竹虛長他十歲,曾遊曆天下大川,兩人在對待天下的事情上見解不同,對此,陸淩隻是笑笑,“那是你‘固步自封’了,等著,十年後你我再見,我必會讓你知道這天下沒有你想的那麼不堪。”
那是他們最後一次談話,十年後,封竹失蹤,他囚身魔教,那年的豪情壯誌,在時間的衝刷下不剩分毫,他付出了血的代價,終於認可好友當年的話,真是諷刺。
下山曆練的第一年,他去了最繁華的都城,也就是在那裏,他遇到了一生中最重要的人,若說這十年是一場修行,那他用了一年去遇見,又用了九年去遺忘。
陸淩與遙歌的相遇並沒有多美好,遙歌是皇族五公主,傾城容貌,溫柔大方,並沒有皇室之人的嬌縱任性,母親並非得寵的妃子,從小教給她的都是“人活一世,自在方好”,遙歌不喜爭權奪利爾虞我詐,母親也是深居後宮不願爭寵,或許因為她的泰然處世,皇帝陛下倒是格外喜歡,所以遙歌的身份說不上是頂尊貴,但絕沒有人敢看輕。
八月十五上元佳節,是遙歌公主的生辰之日,每年此時,皇帝會額外開恩許她出宮遊玩,就在那日,她遇見了狼狽不堪的陸淩。
陸淩離開之時身上盤纏富足,加上他不喜奢華,幾乎沒有用錢的地方,抵達京城時,身上銀子還是滿滿一袋,城門口遇到一家老小窮困潦倒,善心大起,將身上錢財給了大半,隻留一點住店吃麵的錢,誰知那一家人是受人威脅迫不得已,轉了頭就把錢雙手奉上交給當地有名惡霸,也許上天開眼,在城裏陸淩又與他們遇上了。還是一樣的措辭,一樣的可憐兮兮,陸淩想著自己剛把錢給人不至於用得這麼快,幾步上前想一問究竟。
那老者是個記性好的,看到他立馬就認出來,忙不迭跪下喚“恩人饒命”,陸淩一頭霧水,將人扶起一問究竟。
“那人是城外有名的土匪,當日我帶孫子來城裏想混口飯,豈料被他抓去,他抓了我孫子威脅我,我實在是不得已啊並非有意欺瞞…”老者呱呱說了許多,陸淩氣血方剛,受害者又是個年邁老人家,怎麼甘心咽下這口氣,當即提了劍殺上土匪山,一片哀嚎火光衝天,下山時身上幾乎沒有塊完整的料子…
此次上山好壞參半,好消息是給自己跟老人家出了口惡氣,至於壞消息,銀子沒追回來還白白損壞了一套衣服…並非他技不如人,實在是那幫土匪人多勢眾又太過狡猾,騙來的錢幾乎揮霍殆盡,一群人腳底跟抹了油似的,挨了一頓揍立馬跑得影子都捉不到…
穿著破爛不堪的衣服回到都城,陸淩向來不介意外表如何,從錢袋子裏把剩下的錢全部給了那老頭,反正自己年輕,可以在城郊破廟湊合一晚,至於吃的,一頓不吃餓不死…抱著這種想法在城裏溜達起來,今日上元佳節,城裏喧鬧堪比過年,大紅燈籠高高掛著,底下設著燈謎,彩頭頗為誘人,足有十兩銀子。
陸淩擠過人群,因著破爛衣服被周邊人嗬斥,他也不惱,自覺退出挪到一旁,再無心去爭那彩頭。華燈初上,街上人來人往,陸淩覺得自己待在人多的地方怎麼縮都比較顯眼,歎了一聲四處找偏僻處,最後尋了個小池塘,在塘邊坐下,這裏人少,又安靜又涼爽,頭上一輪圓月,他慢慢躺下,不知封竹如今在哪,是否還是那般碎碎念,若是被他知道自己這般狼狽指不定如何調笑呢。
“哎呀,真是出師不利啊。”
“公主那邊好像有人。”旁邊傳來低低女聲,陸淩睜開眼,有些驚訝自己如今的運氣,這麼偏的地方竟然也會有人來,再次無言輕歎,起身準備離開。
“公子且慢。”出聲的是另一位女子,聲音清脆動聽,陸淩聽到聲音不覺轉頭,身後不遠處站著兩位姑娘,皆是富家小姐模樣,方才聽得一聲“公主”,陸淩知曉尊卑有別,不敢造次,恭恭敬敬等著對方開口。對方並未咄咄逼人,還是那個女子,比之方才更加輕柔,“是公子先尋到的地方,斷沒有讓你離開的道理。”
“公主…”那小丫頭拽住遙歌袖子還想再說什麼被她製止,主仆二人上前也尋了個地方坐下,走得近了陸淩才看到那婢女手上捧了盞河燈。
遙歌蹲在河邊,泛起的漣漪打濕了裙角,陸淩看她舉止溫和不像那些仗勢欺人之人,何況他對於皇室官場並不了解,看這姑娘放河燈覺著有趣便小心挪過去一點,被那眼尖的小丫頭察覺,立馬嗬斥:“做什麼?”
“不得無禮。”
“今日大家都是猜燈謎贏彩頭,緣何你在這裏放河燈?”他這句話真的沒有其他意思,不過在那小丫頭眼裏又是大不敬,好在遙歌也不介意,淡淡道,“閑來無事,求個平安罷了。”
“放河燈能求平安?不是應當去寺廟拜佛還願嗎?”
“你這個人怎麼那麼多話,我家公…小姐要是能去那些地方她不會去,用得著你在這指手畫腳?!”
不知是否錯覺,那瞬間陸淩似乎看到遙歌眼中一閃而過的落寞,雖然那小丫頭可以隱瞞她的身份,但以陸淩的修為第一次那不輕不重的一聲早已聽得清楚,既然對方有意隱瞞他也不會傻到去戳穿,隻是既然貴為公主,這天下還有不能去的地方?
“隻是寺廟頗遠,我足不出戶,能在上元節放盞河燈我已滿足了。時辰不早了,小荷,我們回去吧。”
“是。”
主仆二人走了幾步又回過身,低聲交談幾句就見那婢女十分不情願地捧著個盒子走過來,把食盒塞給陸淩,道:“我們家小姐大發慈悲,看你這窮酸樣好心給你點吃的,這可是我家小姐親自做的。”說著又從懷裏掏出一個小錢袋子,小巧精致,放在食盒上麵,“這裏麵有二十兩銀子,給你買身新衣服,幸虧你遇上的是我們家小姐,不然就等著餓死街頭吧。”小丫頭嘀嘀咕咕走回遙歌身邊,兩人越走越遠,不消多久就沒了蹤跡。
懷裏的食盒是熱的,荷包也是熱的,握在手上沉甸甸,陸淩自幼沒有接觸過多少外人,隻有封竹時不時陪在他身邊,可是封竹那張嘴又是消停不下來的,每次隻會在他鬥誌昂揚的時候潑一盆冷水,冷到透心的那種。第一次有人跟他一樣,不計回報地幫助世人,陸淩下山這麼久,總算感受到了一點人世的溫暖。
打開食盒香氣撲麵而來,裏麵有兩盤點心,以上好的白麵揉成,陸淩捏在手中良久才小心翼翼咬了一口,入口即化軟糯香甜,他想,這應當是那位公主的晚茶了。最後一個粉雕的小團子是如何也舍不得吃了,陸淩撕了塊破爛衣角,捏了個寒冰訣把那團子凍住,用破布包好揣進懷裏,回去若是再碰到封竹也能堵得他啞口無言,每次都說他傻,可這世上,還有人與他一道傻。
那一晚,皇城的煙花燃盡整個夜空,百姓紛紛豔羨五公主好大的福氣,每年都得皇帝這般厚愛,陸淩站在人群中,想起那人眼中一閃而過的落寞有些心疼,若她當真是皇族五公主,得享聖恩,又如何會露出那般孤獨的神情。那時他們初見,有些匆忙倉促,甚至連對方姓名都不知道,可那之後,再無那一眼驚鴻。
陸淩第二次見到遙歌是在半年後,這半年他一直在京城徘徊,靠著斬妖除魔得了不少銀兩,早已夠了上路的盤纏,他也不知為何會一直待在這裏不願離開,自那日上元節匆匆一麵之後他再也沒有見過這位五公主。
這一日,照例去荒郊野外斬殺作祟的妖魔,那是一片野竹林,終日霧氣繚繞,陸淩心生警惕小步前進,總覺身邊有人影攢動卻看不到人,劍刃轉著光暈,隻要有一點不對勁那劍上的靈力會瞬間把周圍的竹子砍成兩半。前方有窸窸窣窣的聲響傳來,隱隱夾雜著女子的輕微喘息聲,陸淩打起十二分精神向聲源地走去,撥開繚霧發現石頭邊上坐著一個女子,竟是半年不見的遙歌。
一瞬間陸淩以為她是妖怪幻化,劍刃毫不留情指上她咽喉,遙歌不慎在此崴腳正愁無人搭救,冷不丁看到人影時下意識呼救,不料下一秒一把冰冷劍刃鎖在自己喉間,隻要再前進一寸就能瞬間斃命。
“你是,半年前的那位公子?”
一如既往的溫柔聲音讓陸淩的戒備少了大半,劍刃微微收回一點:“你當真是那位小姐?”
“這裏沒有妖怪。”
“你為何會在這裏?”
“尋一個人。”
“誰?”
遙歌微愣,沒有立即回答,半晌後垂下眼眸,有些愴然:“是誰都不重要了。”
許是心中對她終有一絲柔軟,陸淩收劍回鞘,上前查看她傷勢,除了腳踝骨有些紅腫外沒有看到其他外傷,想來她金枝玉葉走了這許久也是累了,便自暴自棄在此休息,也不管有沒有危險。
“我送你回去吧。”陸淩在她麵前蹲下身,“我背你。”
遙歌沒有動,陸淩等了一會她一直沒動,便站起身坐在她旁邊:“也罷,若是你累了,我在這裏陪你說說話。”
“還不知公子姓名呢?”
“在下陸淩。”
“陸公子。”遙歌輕喚一聲,“這世上有魔嗎?”
“姑娘所說,在下不懂。”陸淩道,“這世間隻有人與妖之分,妖族壽命無限,人族不過百年,除此之外並無魔。”
“我聽聞在京城以南有個地方叫做南疆,是魔族地盤。”
“那隻是正派人士對於走歧路之人的叫法,那裏的都是人類,隻不過作惡多端,數百年前舉兵進攻中原,百姓流離失所,因此才會對其深惡痛絕。”
“都是人類,不過百年。”為何世間正邪之分如此嚴苛,陸淩坐她身邊清楚聽到她的歎氣聲,比之上次見麵她似乎更加孤獨寂寞了,眉目間是抹不去的滄桑。“你說,若是愛上邪道,是否會不得善終。”
“……”陸淩對世間情愛之事不甚了解,也不知要如何回她,原來你滿心憂慮,竟是為了外道之人。
“天色已晚,夜裏會起風,我送你回去吧。”
“如此,麻煩陸公子了。”這次遙歌沒有拒絕,哪怕在這等上一年半載那人也不會再來見她,或許在他心裏,正邪之分是他們之間跨不過的一道屏障。
回去的路上,遙歌伏在他背上睡得很沉,陸淩不認識什麼達官貴人,自然不敢貿然送她回皇宮,便將人帶去自己暫居的客棧,許是著了風,夜裏遙歌竟發起高熱,陸淩不熟醫道,連夜跑遍京城請來一位上了年紀的大夫。那大夫摸了脈後就一直捋著自己的小白胡子,一言不發看得陸淩焦躁難耐。“大夫,她究竟是怎麼了?”
“隻是風寒無甚大礙,隻是這位小哥,你娘子已有三月身孕,萬不可讓她太過憂思,我看她胎象不是很穩,這樣,我再開幾副安胎的方子,懷孕之人切忌大喜大悲,你可要仔細照顧。”
“大夫,您誤會了,她不是…您剛剛說,她懷孕了?”
“是啊,已經三個月了。”大夫開好藥方囑托幾句就離開了,陸淩送到門口一直處在震驚中回不過神,因為高熱,床上女子睡得並不安穩,連夢裏都皺著眉頭,陸淩請來小二把藥拿去煎熬,自己則是坐在床邊出了一宿的神。
第二日遙歌身體好轉,雖然依舊乏力比起昨日已經好多了,陸淩手上捧著已經涼了的藥汁,昨夜一直愣神,連小二何時把藥送來也不記得,呆呆地捧了一晚上。
“陸公子?”
一聲輕喚才讓他回神,陸淩一時不知要說什麼,有些結巴:“你,你醒了,我,哎,這藥怎麼會在我手上?我不是讓小二,哦,已經煎好的。外邊天都亮啦。”
聽他說話牛頭不對馬嘴,遙歌有些擔心:“陸公子,你沒事吧?”
“我?我沒事啊,我能有什麼事。你等著,我讓人把這藥熱一下。”
“你請過大夫了?”身後聲音不輕不重敲在陸淩心上,他腳步半頓,最終把藥放在桌上,誠實道,“是,你昨夜高熱,大夫已經看過了。”
“那你,”縮在被裏的手不自覺捏緊被褥,遙歌聲音微微顫抖,“都知道了?”
“我都知道了。”
遙歌渾身像卸了力,軟綿綿倚在床頭,半晌後才開口,聲音沙啞:“你不覺得我很髒嗎?”
“沒有,不會!”像是訝異她為何會這麼想,陸淩趕忙坐下握住她雙肩,一字一句,誠懇道,“我不會嫌棄你,當日我滿身狼狽你也沒有嫌棄我,你放心,這事我不會對別人說的。”
遙歌垂眸,淚水滴落,陸淩不知哪來的膽子,將她的手抽出緊緊握住,一冷一暖交疊在一起,遙歌心底一片柔軟,眼角淚水不及擦去,輕聲道:“多謝你。”
接下來的日子遙歌沒有回皇宮,陸淩日夜陪伴,帶她去了城郊小屋,雖然遙歌身體好轉,但那臉上卻終日不見笑容,陸淩試過多種方法皆不管用,雖然不笑,遙歌話卻多了一些,她會說自己在宮中的生活,會提到自己父王母妃,對於那個男人卻隻字不提。日子一天天過去,陸淩有時會想,若是當真這樣過一輩子,似乎也不錯,等將來遙歌孩子出生,自己就做他義父,教他習劍認字,給他世上最好的東西。
幻想總是很美好。這日晚陸淩買菜歸來,看到小院大門敞開,想到遙歌還在裏麵立馬提劍衝進,在屋門口時聽到裏麵傳出輕笑,是遙歌的聲音,她在笑。陸淩伏在窗邊,看裏麵似乎還有個人,隱約也能聽到那人的聲音,是個男子。他雖常年待在山上,卻並不傻,與遙歌在一起這兩個月,遙歌從未笑過,眼下這陌生男子隻是站在那裏就讓遙歌笑得合不攏嘴,不用腦子也能知道是為什麼。
後來,遙歌和那個男人走了,臨走前整日笑著,人也精神了很多,陸淩幾次想問那人是誰終是問不出口,遙歌走後曾讓人送來一封信,告訴他自己生了個大胖小子,想認他做義父,讓他給孩子取個名字,陸淩收到信後心裏是歡喜的,至少她如今得了幸福一家圓滿,自己也不必太過執著。年少的愛情不是說放就忘,至少在未來的幾個月裏,他每日回家再也沒人站門口等著,他一直是一個人,習慣了兩人的溫暖,再受不得一人的孤獨了。
最後他還是離開了京城,因為心念的那人不會再回來,這裏也不過是一個回憶罷了。
他履行了當日下山在好友麵前立下的諾言,仗劍走天涯,四海為家。
在蠻夷之地收養了一個棄嬰,取名搖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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