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4635 更新時間：19-06-11 10:48
“我生平有兩個願望”
巫鹹雙手覆在大子月冰冷的手上，仰頭看著大月國大雪將將停歇的半空，烏雲逐漸散開，露出一片淺藍色的天空，自言自語道，“第一個願望是拜月教覆滅”。
笑了笑，巫鹹垂頭，溫柔的看著死去的大子月，“你替我實現了這個願望，大子月，在我們第一次相遇，你告訴我你是大子月的時候，我就有此預感，你一定會成功”
“然而我的第二個願望永遠不能實現”，巫鹹滄桑的聲音在寂靜的東宮裏蔓延開來，引起陣陣回響，“因為我不可能回到十幾歲，回到我最好的年紀，救下我最愛的姑娘，很奇怪，人死可以複生，時光卻無法倒退”
“當然”，巫鹹苦笑的聳肩，“在達蒙的信件寄來之前，我也認為人死是絕不可複生的”
“班戎國是一個好地方對不對？”，巫鹹難得如此囉嗦，皺紋密布的雙眼有些發紅，“我看得出，你也喜歡那裏，有一個喜愛的地方，還有一個喜愛的戀人，大子月，你的死確實可惜”
“容我為你講一個故事”，巫鹹似乎堅信死去的大子月能聽到自己的話，“我從未與人分享這個故事，大子月，但是人一旦上了年紀，就總喜歡喋喋不休，特別是看到不順眼的年輕人，比如你，一個不怎麼懂得珍惜的年輕人，我就忍不住想給你講個故事，故事的主角我不會告訴你，但你可以隨意猜測，反正你們年輕人就喜歡胡思亂想”
“曾經有一個少年，一個極其聰慧、博學、不可一世的少年”，說著，巫鹹又看向天空，笑了笑，“大子月，如果你們同齡，你絕對會嫉妒他的才華，雖然你實在聰明”
“這個少年虔誠的信奉自己的神靈，年少得誌，得到了自己幾乎想要的一切，他高傲自大，甚至有些目空一切，直到有一天，他碰到一個女孩，一個十五歲的美麗女孩，這個十五歲的美麗女孩身患重病，恰好，這個少年憑借他的才智與刻苦，已經是一位了不起的醫師，嘿，這是很多愛情故事的美好開頭對麼，少年毫不猶豫的出手相救，但是卻沒能如那些美好故事中一樣讓女孩健康起來···”
巫鹹的聲音突然變得沉重，“那是一種頑疾，很少遇見，還是少年的男孩經驗不足，又驕傲自大，他用盡全力，卻不能治愈女孩··，可是女孩一直很感恩，每次少年去看望之時總是裝作一副健康完好的模樣，羞澀的她隻會說謝謝兩個字，連頭都不敢抬起來，讓少年很愧疚，後來，有人建議，讓神靈治愈她··”
冷冷一哼，巫鹹顫抖的撇嘴，“多麼可笑的決定是不是，神靈？他們把女孩放在神靈的祭台上，不再給她吃藥，因為他們堅信神靈能夠挽救它的信徒，少年第一次生出逆骨，他反對這麼做，因為女孩根本沒有治愈，甚至因為不服用藥物而不斷惡化，他幾乎是瘋一樣想阻止一切··”
“他甚至被關了起來，關在一間窄小，什麼也沒有的房間裏，他看不到美麗的女孩了，他因為絕望生出巨大的恨意，因為他第一次知道神靈什麼都不是，除了謊言，神靈什麼也給不了，可是人們寧願相信謊言，也對，謊言總是美麗、妙不可言··”
“那是一個深夜，少年不顧一切，偷偷逃出房間去看望女孩，他決定帶走女孩，可是，少年沒想到的是，女孩已經奄奄一息了··”，巫鹹覆在大子月手上的手開始顫抖起來，“她瘦如枯柴，因為他們不給她吃東西，確保她的靈魂在神靈麵前幹淨純淨，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那笑聲十分苦澀，巫鹹勉強的抑製住，繼續開口，“女孩睜開眼睛看著溜進來的少年，她哭了，躺在地上，沒有任何力氣的哭了··女孩驚喜的看著少年，突然輕聲的問了一句，你是來給我送藥的麼？”
巫鹹的聲音戛然而止，原本精神的身體突然蒼老許多的佝僂下去，他幾乎倒在大子月的身旁，細碎的呼吸聲像是在哭泣，又像是在調整身體，過了許久，嘶啞的聲音再次響起，巫鹹抹去眼角眼淚。
“女孩相信神靈，你知道，幾乎所有人都相信神靈，可是，在神靈麵前，她選擇相信了他···她相信他，相信他的醫術，相信那些苦澀難咽的藥，女孩走的時候麵帶笑容，她死在少年懷裏，身體輕的像一支蒲公英，她很美，少年從來沒有遇到那麼美的女孩，也··再也沒遇見過那麼美的女孩了···”
“後來，少年拋去了擁有的一切，遠走他鄉尋求精湛的醫術，他學到了很多東西，也找到了治愈女孩病痛的良方，可是，女孩已經永遠的離開了，他的良方來的太遲了，少年很後悔，後悔自己的盲目信仰，後悔自己少年得誌的驕傲自大，後悔自己怒而不爭···”
“人啊，在年少時，很難意識到自己正在失去什麼，等到失去之後···”，巫鹹低頭，看著閉著眼睛的大子月，無聲的笑了笑，“才明白，有些失去，是無法挽回的”
“故事不算長，也不如那些古老故事那般深刻”
但這就是我唯一的故事了，巫鹹在心底輕輕的歎道，隨後，他頗為激動的看著大子月，“可是你的故事還沒完，大子月，你擁有常人沒有的堅韌與信仰，你的故事深刻而有力度，不該讓它戛然而止，何況，你還有你喜歡的戀人，還有你喜歡的地方···有句古詩曾說，若有良人，便不能辜負大好光景··”
像突然把作為老人的話一骨碌都說完了一樣，巫鹹沉沉的歎了口氣，放開大子月的手，從懷裏掏出達蒙送來的信件，信件裏的文字極為吝嗇，卻附上了一副詭異精細並講解詳細的符咒圖。
‘靈帝登基，必遭反咒，近親背叛，死於非命，若赤白為帝，必將遭到其親姐迫害，讓拾荒大陸陷入混戰之中，大子月有審時度勢，謀劃天下之智，可助赤白挽回局勢，當年靈帝登基，擁有四樣神秘寶物，幾千年過去，世人隻知赤方劍，卻不知這複生咒，複生咒逆天而行，能讓人死而複生，若赤白奪得靈帝之位，請用此咒，讓大子月複生’
向下看去，巫鹹看到最後一行加深的筆跡。
‘此咒需要獻祭活人生命，複生者與祭奠者靈魂將永世不得超度，複生者隻有百日生還，且不能殺生，一旦殺生，將灰飛煙滅’
“一百天”，巫鹹拿出刀，顫抖的放在蒼老的手腕之上，“大子月，希望你善用這一百天，看在用我之命祭奠你的份上，去找回赤白吧”
說著，刀刃晃動，鮮血滴下，巫鹹伸手，把鮮血滴在渾身潔白的大子月身上，沉沉的閉上了眼睛。
幾乎與此同時，天空再次開始大雪紛飛，在大月國的邊界之上，達蒙一身白衣，雙手放在袖子裏，看著雲一淩薇駕著馬車飛馳而來，在預料之餘，沉沉的歎了口氣，班戎國這個冬天和大月國一樣，遠比往年嚴寒，幾乎每個人都意識到，這或許和靈帝出世有關，但無人膽敢提及，如今的四國，就像風中飄搖的飛雪，在百萬靈兵麵前，沒有任何招架之力。
“她睡著了麼？”
達蒙看著倒在馬車裏的女人，輕聲開口，戴著白色麵紗的雲一淩薇搖頭，“她反抗，被我打暈了”
皺眉，達蒙卻沒有責備雲一淩薇的意思，抬手，讓女奴照顧赤芮，他則與雲一淩薇坐進另一輛馬車，沒有絲毫懈怠的朝著班戎城抓緊趕路，赤芮將成為班戎國最大的秘密，如果可以，達蒙希望他能夠一直守著這個秘密。
兩人幾乎一路無話，為了隱藏身份，雲一淩薇在達蒙麵前才會取下麵紗，此刻，她卻仍舊戴著，達蒙看著雲一淩薇腰間上的流光，沉眉，“一路辛苦”
“我不知道我是否做對”，雲一淩薇沒打算說客套話，直言不諱的開口，“我不知道我們選擇赤白是否正確”
毫無疑問，達蒙與雲一淩薇的抉擇完全站在了赤白一方，甚至不惜為了保護赤白，複活了大子月，監禁赤芮是雲一淩薇的建議，複活大子月卻是達蒙的建議。
就在十日之前，一直被達蒙秘密藏在地下王城的雲一淩薇終於見到了達蒙，這位新上任的第一長老，而造成雲一淩薇在地下王城修養的局麵，又不得不說起山穀族人滅族的那夜。
那夜，火龍四起，犬封支受大子月之命刺殺雲一淩薇，犬封支作為一名忠誠的奴仆具有異於常人的智慧與遠見，她似乎提前預料到了大子月那過於聰慧的才智可能對赤白造成的不利，也可能隻是她的直覺認為赤白需要一個必要時分出現的助手，她沒有殺掉當時發病、無力還手的雲一淩薇，而是與她做了一筆交易。
“我放過你的性命，並告知你真相，而你，接受我一個請求”
確保這個交易成功，並瞞過大子月的關鍵是達蒙，達蒙出乎雲一淩薇的意料，配合的極好。
之後，雲一淩薇被帶達蒙帶到熟悉的地下王城修養，達蒙除了提供雲一淩薇必要的用品與藥物，幾乎不會與她碰麵，而十日前，達蒙難得的出現，並麵帶冷色。
“靈帝將要出世”，達蒙如此篤定的說道，“大子月與赤白之中，必有一人稱帝”
說完，達蒙沉默了許久，才繼續開口，“在你看來，他們二人之中，誰成為靈帝更好？”，看著雲一淩薇，達蒙輕聲問道。
雲一淩薇想起自己如今拜大子月所賜的悲慘遭遇，仰頭，“赤白”
“不，你沒有認真思考，你應該暫時壓製你的仇恨，放棄你雲雊國人的身份，作為拾荒大陸上的子民，好好想想，他們二人之中，誰成為靈帝更好？”
因長久不見天日，壓抑異常的雲一淩薇幾乎立刻發作，“我現在不過是一個連麵都不能露的人，難道我說誰好誰就能稱帝，我的話對他們又有什麼用！”
“當然，你的話將決定他們二人之中，誰能坐穩帝位！”，對上雲一淩薇發怒的眸子，達蒙如此篤定的說道。
這句簡短的話散去雲一淩薇的怒氣，雲一淩薇住在第八宮殿，她站起來，看著這裏的眾多寶物，不解的皺眉，“我不覺得我能決定什麼，但你似乎知道一些我們不知道的東西”
達蒙點頭，看著曾經放置地圖的地方空空如也，若有所思，“你知道，班戎國並非沒有尋找隱秘之境的能力，可是我們從未想過成為靈帝”
雲一淩薇抿唇，“是的，我們注意到了，我們一開始就很疑惑，你們有過人的智慧，有精良可怕的武器”，說著雲一淩薇抬手，親昵的摸了摸腰間的流光，她實在抑製不住對這把武器的喜愛，“可是你們對隱秘之境似乎諱莫如深，你們的野心都在打擊巨人與淬煉武器之上，你們對這片廣闊的拾荒大陸缺少野心”
笑了笑，達蒙雙手向後握住，整個人像恢複了初次相見識的高傲模樣，“我相信哪怕巨人，對隱秘之境的態度都是一樣的，因為我們都有一個古老的信仰，即，你得到多少，就會失去多少”
在雲一淩薇的不解中，達蒙沉眉，“你們總是津津樂道傳說中靈帝一統拾荒的偉業，卻沒有注意他晚年的悲慘，沒有注意到他四個孩子的背叛分裂為拾荒大陸帶來長達千年的黑暗征戰，你還不明白麼，淩薇公主，在不久的將來，我的子民，你的子民，四國所有的百姓，都會因隱秘之境帶來的詛咒再次陷入幾千年前那可怕的混戰中，到時候，天地間隻有戰爭，老人和女人忙著逃荒，孩子死於繈褓之中，男人們則被逼無奈的拿起武器，出征一場場永遠隻有鮮血的對戰！想想山穀族人的滅亡，那在未來中，將成為拾荒大陸上最為無奇的常事”
“山穀族人是你們矮人族滅亡的！”，雲一淩薇有些痛苦的回憶道，“你還是那場戰爭的主角，達蒙，你沒有資格對戰爭···”
“夠了！”，達蒙突然雙目發紅，整個人身體緊繃，臉色蒼白，“我難道不知道我的雙手沾滿鮮血麼！雲一淩薇，你還不明白我的意思麼，我曾經以為隻要站在自認正確的位置，戰爭能夠被賦予正義，可是！對，山穀族人讓我明白了，戰爭從來沒有正義與邪惡之分，戰爭就是戰爭！它隻有鮮血，鮮血，鮮血！”
達蒙幾乎一瞬間咆哮起來，“正是因為我明白了這個道理，我才決心一定要阻止隱秘之境的詛咒，我絕不會讓戰火在風中蔓延，我絕不讓班戎國的子民生活在逃離與血腥中！”
“你是說傳說中靈帝四子的背叛並非偶然，而是隱秘之境所帶來的詛咒”，雲一淩薇顫抖的看著達蒙，終於意識到達蒙話中之意的可怕之處，“你是說，輝煌與黑暗並肩出現，比起輝煌，黑暗才是隱秘之境真正的意圖”
達蒙促使自己冷靜下來，點頭，“公主，我希望我們能一起阻止這場即將到來的黑暗”
“然而如你所說，重點是靈帝稱霸後的詛咒，無論是大子月還是赤白，他們都會受到背叛，他們的背叛都會帶來戰爭，我選擇誰，又有何區別？”
“不”，達蒙抿唇，“你很清楚，大子月與赤白是兩種完全不同的人，他們的不同會直接導致拾荒大陸不同的命運，而我們要做的”，看著雲一淩薇閃動的眼神，達蒙沉聲，“就是為拾荒大陸選擇一個較為安穩的未來，不管付出什麼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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