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746 更新時間：19-04-16 20:25
“我既要他替我征戰天下，我又要他與我纏綿床榻。”
修長的手指來回把玩著一顆白玉棋子，手的主人好似隻顧著說話而忘了這僵持不下的棋局，遲遲未落子於棋盤之上。
棋子在指尖轉來轉去，一時間竟分不清是這隻全無傷痕的手更加晶瑩，還是這美玉做成的棋子更加剔透。
“你莫不會太任性、太貪心。”棋局中的另一位也不著急，乘著對手愣神，端起茶杯，淺呷一口。
屋外冬雪潔白裹著寒氣撲向大地，屋內碳火猩紅燃燒著一室暖意。
抿了一小口茶，見執白子之人沒有回話，便繼續問到：“你就不擔心刀劍無眼，奪了他的性命”
“我信他。”
執黑子之人聽聞此話，不讚同地搖搖頭，卻也沒有繼續爭辯，隻是催促道：“快些，我這茶都要涼了你還沒落子。”
“催什麼，正月無事，慢慢來，打發時間。”說是如此，落子的速度倒是快了不少。
一子既落，皆為定數。
“皇……皇上，有……有……有緊急軍情。”皇帝貼身大太監連滾帶爬闖入內殿，打破屋內的寧靜。那太監手中神色驚懼，仿佛丟了魂兒，瘋瘋癲癲。
執白子著龍袍之人，看著跪在地上抖若篩糠的太監，語氣頗為嚴厲，“慌慌張張做什麼，沒看我與三王爺下棋嗎，你這腦袋怕是在脖子上呆的不安生，想下來走走。”
“皇——上——”公公尖細的聲音拖得老長，還壓抑著哭腔，“皇上，你處死老奴吧，這……這急報老奴不敢傳啊。”橫豎都是死，張全也顧不得什麼，扯著嗓子喊了一聲。
“再吞吞吐吐，我摘了你狗頭。”天子發怒，眾人懼。
“大將軍殉節了——。”張全喊出這句話後以袖掩麵，嗚嗚嗚地哭了起來。
噼啪，火星崩開，一觸即發。
身著龍袍之人猛地站起身，一把掀翻棋盤，黑子、白子噼裏啪啦滾落一地。宮女太監們唯恐自己成了帝王怒火下的亡魂，齊齊跪下，高呼道：“皇上息怒”。
方才棋局中執黑子之人退到一旁，向皇帝行禮，並勸說道：“皇上息怒，且先看看這消息是否屬實。”
盛怒中的天子找回一絲理智，對張全說道：“將信件遞來，朕倒要看看，誰人有本事取我護國大將軍的性命。”
張全哆哆嗦嗦地將那封會引起無數禍端的信件雙手奉上，迅速退到一邊。餘光瞥到帝王黑沉沉的臉色，嚇掉了魂魄。
孟霆看著信紙上：將軍偶感風寒，起不注意，待察覺時，已是回天無力等字跡，先是覺得荒唐可笑，再讀一遍便覺得胸中似乎哽了一團火，炙熱地灼燒著毫無保護的血肉，疼痛難耐。
孟霆將手中的信紙揉作一團，狠狠砸向地麵，“可笑啊可笑，堂堂護國大將軍，武藝絕倫、所向披靡，竟會死於傷寒，可笑。”
“三哥，你信嗎”孟霆意味不明的目光投向了孟邢。
“皇上，天寒地凍，鐵甲刺骨，再加上戰事吃緊，大將軍一時受涼，得不到醫治，這……”
孟霆抬手示意打斷了孟邢接下來的話，“三哥，你不是不知他，區區風寒，哼……”
“張全，將軍棺槨還有幾日回朝。”不見棺材不落淚，上官止，不見到你的屍體，我怎會相信你是真的離開我了呢？
張全回話極快：“稟皇上，路途遙遠，道路阻塞，還得月餘。”
“傳我令，李懷林暫領將軍一職，繼續鎮壓蠻族，若是打不贏這一仗，他也不用回來了。左田至京城，疏官道，迎棺槨”
帝王就本無情無義，才能臨危不亂，指點江山。那人是這麼說的，孟霆有些漠然的想著。但如若那人真的消失不見，這帝王之位，要來又有何用。孟霆此刻腦中一片空白，一行一動，皆出於本能。
張全領了命，退出內殿。
孟霆看著那些太監宮女們瑟縮在地上，一揮袖：“行了，都起來吧。”
眾人得令，顫悠悠站起身，身形未穩，隻聽一聲“皇後娘娘駕到”，撲通，又跪了下去。
當朝皇後上官羽衝入殿中，紅腫的雙眼盈滿淚水，發絲淩亂，有幾縷還粘在了臉上，儀態盡失，全然不似母儀天下的皇後。
“皇上，我哥哥他……”一句話未完，終是忍不住，哭了出來。
看著皇後狼狽的模樣，孟霆沒有前去安慰，卻對著屋中的另一男子說道，“三哥，你先回府吧。”
“是。”孟邢向帝後作揖，悄悄退了出去。門關上的那一刹那，他極快地看了屋中的帝後一眼。
孟霆看孟邢退了出去，便對上官羽說到：“好了，你看看自己哪裏有個皇後的樣子，這般無禮地闖入殿中，將三王爺置於何地，將朕置於何地。況且，人死不能複生，你哭有什麼用。”
本來嬌弱的像一朵雨中花似的上官羽，聽了這番話話，瞬間眸中帶刺，狠狠紮向孟霆。
“要不是你，哥哥怎會丟了性命，你個鐵石心腸、爛心爛肺的人，非要我上官一家香火燼滅你才如意嗎”
孟霆絲毫不惱皇後衝撞了自己，慢悠悠坐回漆幾，真是應了上官羽的話，一副鐵石心腸、無動於衷的樣子。
“上官止不死，你們上官家也絕無延續香火的可能。”
上官羽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大跨步走到孟霆跟前，手高高揚起，作勢就要揮下，僵了一會兒，淚珠大顆大顆掉落，最後變成手指著孟霆說：“哥哥死了你還這般羞辱他，你會遭報應的。”
孟霆揉揉漲得發疼的腦袋，對上官羽說：“你先回宮中，安安穩穩地當你的皇後，不要忘了，上官家還要靠你接濟。”
“來人，皇後來得急，未乘步攆，加上聽聞噩耗，精神恍惚，此刻已有些體力不支。你們將娘娘好生送回去，仔細看護，沒我令，就不要出來了。”
一個小太監得了令，挪著步走到上官羽旁邊，對上官羽作揖，“娘娘，天涼，早些回宮休息吧。”
上官羽瞪了小太監一眼，接著對孟霆說：“你竟如此無情，枉我哥哥盡心盡力輔佐你，你……”餘下的話，她沒有說出來，使勁推開擋在跟前的小太監，大步走出，毫無停留。
不過轉瞬間，一切都不似從前。
風聲漸停，積雪厚厚鋪滿一地，慘白慘白的月光灑在雪地裏，整個天地，交相輝映，滿眼皆是蒼白、孤寂。
孟霆站在院中，月光下孤零零的影子拉得很長，思緒飄得很遠。
“皇上，龍體為重，不可憂傷過度。您未食晚膳，奴才讓小廚房給您備了點宵夜，這就去喚來。”張全給孟霆披上大氅，遞上暖手爐。
孟霆揮了揮手，示意不用。“張全，你說，我是不是將他逼狠了，他竟選擇這條路。”
“皇上，老奴別的不知，隻知道若說這天下誰人對大將軍最好，那一定是您。”
聽了此話，孟霆捂著臉，一抽一抽地，發出沉悶的笑聲，如同籠中困獸，絕望、痛苦。
“他用盡一切辦法離開我，我用盡一切手段禁錮他。如此看來，這世上，對他最惡的人才是我。”
看著萬人敬仰的皇帝此刻痛苦的模樣，張全也不知說些什麼。“皇上……”
“好了，你退下吧，讓我一個人待會兒。”放下手，孟霆的麵容上看不出一絲一毫的難過。
明明沒有淚水，張全卻覺得天子已泣出血淚。“大將軍啊……”張全在心裏默歎。
孟霆就那麼站在寒意逼人的雪地裏。恍惚中，仿佛看到了騎在馬背上的上官止，氣宇軒昂，身姿挺拔，正是意氣風發的模樣。
你若真的死了，天高海闊，我無法阻攔，任你自在。倘若你沒死，上官止，此生，畫地為牢，你休想再離開。
景泰六年，正月，護國將軍上官止在鎮壓蠻族時感染風寒，軍中條件惡劣，救治不及時，不幸殉節。月餘之後，將軍棺槨回朝，舉國悲痛。
宏德殿前，滿朝文武看著眼前的棺槨議論紛紛。
“皇上這是要做什麼，不讓將軍遺體回府得到安置，卻敞放在這裏……”
“皇上做事真是毫無章法可言。”
“郭大人所言極是，不如你去問問皇上是何用意。”
“我這不是隨口一說嗎，王大人何必當真。”
正在朝臣們輕聲討論的時候，孟霆走了出來。冕冠高束，黃袍加身。一步步走下拾級，走到上官止的棺槨旁細細端詳起來。
烏壓壓一大片人同一時刻禁了聲，滿腹疑惑，不知帝王是何意。
孟霆仔仔細細地看著棺材裏的上官止，臉頰消瘦，眼窩凹陷，活脫脫一副病死鬼的模樣。不知過了多久，孟霆突然大笑起來。
那笑聲，極為暢快肆意，好似不是上官止的遺軀躺著棺材裏，而是凱旋的大將軍在訴說功績，惹得帝王龍顏大悅。
孟霆俯在棺材邊，看著躺在裏麵的“上官止”，以微不可聞的聲音說到：“上官止啊上官止，你可知你這一出狸貓換太子要害死多少人。”
說完站直身子，呼出胸中壓抑已久的濁氣，你可是上官止，怎會輕易死去。
孟霆大踏步走到侍衛身旁，抽出明晃晃的佩劍。
大臣們嚇了一跳，心道：都傳皇帝與上官大將軍有些私情，莫不是真的。這將軍去了，皇上也要……
但孟霆接下來的動作更是嚇了他們一大跳。
隻見孟霆拿著劍走回棺材旁，以迅雷之勢，持劍而下，硬生生將“上官止”的頭顱刺穿，似乎是有什麼深仇大恨，一劍不夠，又在心口處刺了一下。
這下人群如沸水，咕嚕嚕滾了起來，議論聲此起彼伏。
孟霆拔出染了血跡的劍，丟還給侍衛，對眾人說到：“這不是上官止的屍體，隻是一個病死的與上官止頗為相似的可憐鬼。我們的上官將軍麵對蠻族用一出假死的戲碼，不戰而逃了。”
“這……這不可能啊，大將軍久經沙場、立功無數，怎麼會臨陣脫逃。”一個官員驚愕道。
“沒有什麼不可能的，此次蠻族攻勢非比尋常，大將軍憂其性命，不戰而逃，實乃人之常情。”孟霆環視周圍的人，“可是有人懷疑我冤枉了上官將軍”與其視線相對的大臣分分低下了頭。孟霆很滿意，於是繼續說道：“傳令下去，罪將上官止臨陣脫逃，竭力緝捕。凡提供消息者，賞；凡藏匿者，殺無赦。”說完後對張全使了個眼色。
張全會意，扯著嗓子，高呼一聲：“退朝——”這便是板上釘釘，無可爭辯了。
幾個與上官止有些交情的武將還想上去求情，被張全攔了下來。“皇上聖旨已下，將軍們莫不是想成為涉案者。”
“這……”
“將軍們還是請回吧。”
景泰六年，注定是不能平順。
護國大將軍上官止由積病成疾、為國捐軀的英雄一下變成臨陣脫逃、人人唾罵的罪人。偶有一兩人提起此事頗為蹊蹺以及上官將軍以前征戰沙場的豐功偉績，也馬上被人說是虛報功績，無實無德。
漸漸地人們遺忘了上官止的好，隻記得活抓他會有豐厚賞金。
人雲亦雲，有時便是這般可怕。
作者閑話：
初來乍到，請多關照。ヽ(✿∀)ﾉ啦啦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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