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8766 更新時間:21-05-15 17:20
(三)
淺夕樓。
沈懿韞領著無憂踏入了他往日住的房間裏。
正對著門的牆上掛著一幅鈴蘭花的水墨畫,左邊擺著一張梨花木桌,上麵放著一把古琴,右邊層層的珠簾後,鏤空的雕花大床上躺著一位用白布條蒙住眼睛正酣睡著的男子。
沈懿韞掀了珠簾走到床邊,輕聲喚了下熟睡中的人。男子像是不忍被打擾,不滿地輕哼了一聲,沈懿韞見男子不曾有醒來的跡象,又喚了一下。這次男子像是真正惱怒了,舉起手就要打人,沈懿韞瞬間抓住了男子那隻伸在半空中的手,回過頭去,示意還站在珠簾外的無憂倒一杯水進來。
無憂捧著水杯走近沈懿韞的時候,瞧見了床上躺著的男子,頓時大吃一驚。
沈懿韞接過水杯,坐在床頭邊,扶起了男子,在他耳邊輕喚道:“是我,我回來了。你張開嘴,先喝點水,好嗎?”
男子聽得這一句,不再躁動,迷迷糊糊的”嗯”了一下,便張開嘴喝下了沈懿韞喂給他的水。
無憂在一旁靜靜地看著,內心掀翻了驚濤巨浪,大浪撲得他有點迷糊。
男子徐徐醒來,聞著空氣中熟悉的味道,張口有了撒嬌的語氣。
“我剛做了個美夢。你猜我夢見什麼了?”
“還能是什麼,不就是瞞著我去偷吃了。”沈懿韞把杯子塞回到無憂的手中,繼而幫男子整理了下他那淩亂的發絲。
“你怎麼每次都能猜到啊!”男子歪了下頭,模樣可愛憨厚。
“那是因為你每次做的美夢都沒有變過。這一次,你又偷吃到什麼了?”沈懿韞耐心十足地往下問。
“這次我喝了你珍藏的蓮子酒。”男子正了正脖子得意地笑著。
“你不是不愛喝那蓮子湯嗎?這蓮子酒你倒喜歡。既喜歡便等你好了,再拿給你喝。”沈懿韞把掉落的被子往男子身上掖了掖,蓋住了男子那雙暴露在空氣中有著厚厚繭子的手。這雙手握劍的時間太長了,現在更是讓它的主人傷到直接躺在了床上,沈懿韞對此心如刀絞。
“好呀!”男子剛想把手從被子裏伸出來,就被沈懿韞製止住了。
“怎麼還像個小孩子似的,就算不拉鉤,我也定不會反悔,你的要求我何時不應允你啊!”
男子驕傲地仰著嘴角,一副得了便宜還賣乖的傲嬌樣。
“你旁邊站著的這位是誰?”男子問起了自他醒來後,一直呆在房間裏不走的第三個人是誰。
“你的無憂弟弟。”沈懿韞對男子介紹道。
“喔!原來是無憂弟弟來了。”男子顯得有些高興。
“你竟認識我?你是誰?”在一旁被冷落了許久受到驚嚇的少年,此時聽到男子說認識自己,不由得對男子起了更強烈的好奇心。
“認識,我以前還見過你呢!按常理來說,我也是你的沈哥哥。”男子高興壞了,來了捉弄人的興致,逗趣地對無憂說著。
“若不按常理來說呢。”無憂顯現知道了男子的壞心思,不服輸的勁頭一上來,就忘了自己剛才還是個受到驚嚇的人,而他受到驚嚇的原因還是眼前這個現在正在對他使壞心思的人。
“那你也得喚我一聲沈哥哥。”男子厚著麵皮的樣子就跟那惹人討厭的七星瓢蟲一樣,但又讓人無法真正膩煩起來。
“沈哥哥。”無憂從未遇到這般的對手,伸手拉了拉沈懿韞的衣袖,以表達他被欺負的委屈。
“真乖!”男子咧開嘴笑了,笑得狡黠。
“你是該喚他沈哥哥的,他是我一母同胞的胞弟,沈憶韞。隻比我晚了些許時辰而已。不過他這人整天裏沒個正行的,你倒可以不喚他沈哥哥,喚他別的。”沈懿韞拿男子沒有辦法,隻得安撫著無憂。
“那我像沈哥哥那般喚你,也叫你小憶好了。”無憂緊緊地抓住了這個可以一解仇意、大快人心的機會,挑逗著男子。
“不好。”男子炸毛般,極其不樂意地拒絕。
“哪裏不好?”無憂十足得逞樣,對男子挑釁地問道。
“哪裏都不好。”男子端正地坐直了身子,再一次強烈地表達了自己的不滿意。
“那你想我喚你什麼?”無憂見自己現在已經占得了上風,又看在對方還是個病人的份上,想著見好就收,於是就退讓了一步。
“隨你。”男子明明一副天下唯我獨尊,卻又覺得自己已經卑躬屈膝的口氣。
“那便喚你小憶哥,可好?”無憂隻覺自己已經退了一萬步了,看在自己莫名還有點喜歡他的份上,便不和他爭鬧了。卻不知男子對自己的頑劣在今天才剛剛開始,在後來的日子裏,無憂回想起來,還是覺得自己現在對男子實在是太好了些。
“勉強算可以吧!”男子勉為其難地答應著,可其實他的心裏也有絲甜蜜,特別是當他想到有了這個小孩,今後他的日子就不會那麼無聊了,心裏便更歡騰了。
沈懿韞站在一旁,心裏一直在想:果真還是兩個孩子,長不大的那種。
在淺夕樓的日子過得很快,轉眼一個多月已經過去了。
沈憶韞和無憂的感情日益劇增。主要體現在互懟上,彼此誓不放過彼此,也絕不認輸低頭。
“無憂,你說你琴藝怎麼這般差啊!”沈憶韞躺在樹枝上,叼著一片葉子。
“我琴藝可是由沈哥哥親自授教的,哪裏差了?我可比外麵那些自詡琴師的人厲害多了。”無憂搬出沈懿韞的名頭,為自己正名。
“那你剛才怎麼彈錯了,還彈得那麼難聽。”沈憶韞表示不相信地搖了搖頭,大有恨鐵不成鋼的懊惱。
“我隻是走了一下神而已,這不算。”無憂把音量提高了一些,極力為自己爭辯。
“你這小腦袋,整天裏想些什麼呢!”沈憶韞翻身下樹,坐在了無憂的對麵。
“沈哥哥說,你武藝甚是精湛,會的東西也多,怎麼就傷成如此這般呢!”無憂看了看沈憶韞那綁著白布條的眼睛,也學著他恨鐵不成鋼的口氣。
“因為打架那天,我喝醉了。”沈憶韞忽然大笑了起來,越發的不正經。
“你喝醉了還去打架?旁人都不拉住你嗎?”無憂因著平常被沈憶韞哄騙慣了,沈憶韞在他眼裏就是個什麼都幹得出來的人,這種荒誕的事情發生在沈憶韞的身上,他覺得不出奇。於是此時倒是很認真地問著,絲毫不懷疑沈憶韞這話中的真假性。
“他們不知道我喝醉了啊!知道了怎麼可能還敢讓我領著他們去打群架。你說是不是啊!我可愛的小無憂。再說了,這是預先籌劃了很久的事情,箭在弦上,不得不發。”此刻,要是外麵那些推崇沈憶韞的江湖俠士聽到這裏,可不得個個汗顏不止啊!直罵沈憶韞荒謬。
無憂覺得甚有道理地點了點頭,沈憶韞忍住笑倒在地的衝動,一直憋著笑,直覺無憂這孩子也太好騙了些。
沈懿韞很遠的就聽到了沈憶韞的胡話,忍不住拿著新做的笛子,朝他們走了過去。
“莫聽他胡說。你小憶哥當時是中了毒,才會被傷成這樣的。”待得沈懿韞走近了,他用笛子敲了敲沈懿韞的頭,提醒沈懿韞莫要再這般的淘氣。
“你又騙我。”無憂得知真相,氣衝衝地瞪了沈憶韞一眼。
“江湖這般險惡,小憶哥隻是不想嚇著我可愛的小無憂。”沈憶韞對無憂吐了吐舌頭,又開始賣弄起他的可愛來。
“我不小了,而且我現在都有能力可以保護你和沈哥哥了。”無憂用手拍了拍自己的胸膛。
“想不到我可愛的小無憂還是有點用處的嘛!我準許你以後做我的貼身保鏢了。”沈憶韞對無憂露出了一副愚子可教也的表情。
“我隻說保護你,可沒說要做你的貼身保鏢。”無憂很多時候都覺得沈憶韞這人真真是不懂得害臊是何物。
“這不都一樣嗎?”沈憶韞假裝表示疑問。
“不一樣。”無憂肯定著態度,堅決不被眼前這位看似可憐楚楚,實際隨時有氣死人的才能的男子給再次哄騙了。
“一樣。”沈憶韞來了勁,絕不低頭。
“不一樣”無憂也不服輸。
“一樣。”沈憶韞大喊著。
……
沈懿韞放下笛子,在一旁默默地煮起茶來,不管那爭得臉紅耳赤的兩人。他忽然覺得這樣的日子也不錯,似乎越過越有滋味了。
時光荏苒,在淺夕樓生活的第二個月過去之後,沈懿韞發現了沈憶韞近來有了頭痛的症狀。
“不是告訴過你,即便再痛,也不能似這般一直錘著頭嗎?會把你自己給傷著的,痛了就直接來找我,下次再記不住,就該罰你了!”沈懿韞拉下沈憶韞一直敲著頭的手,然後往他的手腕處套了一串晶瑩剔透的珠子,這珠子有安神鎮痛的效果。
“那你彈琴給我聽吧!”珠子套上手腕的時候,沈憶韞感到一陣陣冰涼感直湧上心口處,內心的燥熱瞬間就被澆滅,他撥弄了下珠子,感覺頭痛感好似減輕了不少。
“好!那你去躺著吧!我彈給你聽,等你睡著了我再走。”沈懿韞掏出鈴蘭花手帕,為沈憶韞抹去額頭上冒出的冷汗,疼惜地摸了摸他的臉,催促他趕緊上床躺著去。
“我要聽你新譜的那支曲。”沈憶韞乖乖地上床躺著去了,並為自己蓋好了被子。
“好!都依你。”沈懿韞拿過琴,悠揚的琴音很快就充盈著整個房間。
沈憶韞也很快就陷入了夢鄉,沈懿韞看著沈憶韞眼裏滿是憐惜,他心裏有了一個想法。
(四)
三個月後,雲閣樓收到了一封邀請函,落款處是青塵穀。
風塵仆仆的牧雲翊翻身下馬,站在青塵穀的入口處,他不知道這一路上他是揣著怎樣的心情日以繼夜馬不停蹄地趕來的。
一位青衣男子前來迎接,男子牽走了牧雲翊的馬,並告知他穀主在淺夕樓等著他,讓他獨自一人沿著路找去便是了,自己不便相送。
牧雲翊踏過一級級石階,穿過叢林,淌過小溪,再翻過劍陣,來到了一大片睡蓮塘處。
明明早已過了綻放的季節,但這裏的睡蓮依舊盛開得格外好。綠得發亮的橢圓形碩葉,靜靜地浮在水麵上,細長的葉柄托住整朵花,五顏六色的花瓣在微風的搖曳下,緩緩擺動著。
睡蓮塘的上方橫著一座吊橋,被林霏籠罩著時隱時現,再走過吊橋,便到了淺夕樓。
牧雲翊推開翠綠的大門,清越婉轉的琴音飄然而至,扣動心弦,映入眼簾的是望不到邊怒放著的鈴蘭花,空氣中除了花的馨香,還有淡淡的茶香味。牧雲翊順著碎石小道走下去,忽然就受到了衝擊,停了下來。
不遠處,沈懿韞坐在一棵大樹下撫著琴,樹下的秋千上坐著一人,背對著他。那人雙手大大地張開著,一手拿著鈴蘭花,另一隻手朝著沈懿韞伸過去,仿似像要抓住沈懿韞彈琴的手,隻要沈懿韞一抬手便能輕而易舉地兩手相握。紅衣隨著秋千的晃動,一前一後地飄飛起來,秋千上的人笑聲是那樣的清脆爽朗,仿佛比那琴聲更要悅耳上幾分。那人散著發,綁住眼睛處的白色布條,格外的矚目。沈懿韞很是溫柔地看著秋千上的人,連帶著他撫琴的動作都那樣的輕柔。
與外麵人心叵測、血雨腥風的凶險江湖相比,這裏簡直就是人間天堂。
牧雲翊被這一美好的畫麵給震撼到,他怔在了原地,紋絲不動地看著,這一刻彷佛世界都靜止了。
“牧少,別來無恙。”沈懿韞停下了撫琴的手,率先打破了眼前的局麵。
“沈穀主,別來無恙。”琴音戛然而止,牧雲翊回過神來,客氣地揖了揖手。
“有勞牧少稍等片刻,容在下交代幾句。”沈懿韞略感歉意地看了一眼牧雲翊,然後拉住了正歡愉地蕩著秋千的人,細細地囑咐起來。
“小憶,你在這裏等我一下,我稍後就回來,好嗎?”
“我數到一百的時候,你能回來了嗎?”一聽到沈懿韞要走,坐在秋千上的那人趕忙伸手拽住了沈懿韞的衣角,撒嬌似的不鬆手。
“這次恐怕不行。”沈懿韞任由其衣角被拽得皺巴巴,也不開聲責備半句。
“那我數到五百的時候呢?”那人開始來回不停地晃動著沈懿韞的衣角。
“那太累了,便不數了吧!我去叫無憂來陪你,可好?”沈懿韞用空出的那隻手默默地撫平著衣服上的皺子。
“無憂還沒有我自己來得好玩些呢!”那人覺得無趣地小聲嘟囔著。
“你瞧你,可是比他大,卻比他還要貪玩。你啊你!該怎麼說你才好。”沈懿韞分明是責備那人的頑劣,可那語氣和語調卻是盛極了的寵溺和捧在手心裏的疼愛才有的。
“我泡了你最愛喝的茶,我叫他一並拿過來給你吧!可好?”沈懿韞輕輕捏了捏那人的手,像哄著三歲要糖的小孩。
“好吧!”那人鼓起嘴巴,有點心不甘情不願地答應著。
“那我走了,你莫要淘氣,知道了嗎?”沈懿韞伸手刮了刮那人的鼻子,又輕輕地拍了拍那人緊拽著他衣袖不鬆開的那隻手。
“嗯!知道了。”那人鬆了手,仰著頭對著沈懿韞笑了笑。
沈懿韞領著牧雲翊去了淺夕樓的客廳處。
“牧少,讓你久等了,實在抱歉。”沈懿韞倒了一杯紫晨露給牧雲翊。
“沒事。”牧雲翊接過,詫異了一下。沒想到三個月後,他還是接住了沈懿韞倒給他的這杯紫晨露。
“牧少心中可是有什麼疑慮?”
“敢問沈穀主,剛才那人是…”牧雲翊驚訝於沈懿韞深諳忖測人心之道,他不過是覺得坐在秋千上的那人身影有些熟悉罷了。
“我的雙生胞弟。他原名叫沈憶韞,並非是沈懿韞。”淩樺”這名字,是他剛出生時,一位途徑沈家的歸隱大師給他起的,說是隻對外用的名字。”沈懿韞用很和緩的口吻,一字一句地說著。
牧雲翊費盡心機想要找尋的人,一直苦苦尋覓的答案,突然就這樣不費吹灰之力一下子就赤裸裸地袒露在自己的麵前,他在這樣的衝擊下被震得有點暈眩。
紫晨露還是那股熟悉的味道,他等的人也終於要回來了嗎?
牧雲翊強壓住心中爆發開來的所有情緒,盡力讓自己恢複清明,鎮定下來。
“那他現在,我剛才看他…”
“千雪山一役,他從鬼門關走了一趟,雖然活了下來,但是失了部分記憶,眼睛到現在也還沒有痊愈。”沈懿韞想起當時找到沈憶韞時,他躺在血泊中,大大小小或深或淺的傷痕布滿全身,他當時已沒了氣息,驚得沈懿韞渾身發顫。
“他是不是全然忘了除青塵穀外的人或事了?”牧雲翊像是不忍,踟躕不前地問出這一句。
“他剛醒來的那段日子,隻記得我一人,就連我的父母親他都沒有想起來。”從小到大,沈懿韞從未見過那樣脆弱的沈憶韞,比那瓷娃娃還要易碎上千萬倍,含在嘴裏捧在手心上都不行,就差沒把沈懿韞生生給心疼死。
“他似乎變了許多。”牧雲翊想起沈憶韞剛才在秋千上的模樣,心裏竟泛起一陣陣的酸楚。
“近來,他像是模糊不清地憶起了什麼,有了很嚴重的偏頭痛症狀,人也越發的清瘦起來。現在他身邊半步也離不得人。我在想,如若讓他多接觸一下昔日的人或事物,大致對他恢複記憶會有所幫助,這樣也許能緩解一下他的痛苦。”說起沈憶韞現在所受的痛苦,沈懿韞覺得身上好像有千萬把利劍,在剜著他的心,讓他時刻寢食難安、夜裏輾轉反側,悔恨懊惱自己當初為何沒有更好地護著他,讓他現在遭這麼多的罪。
“如果他一直想不起來,沈穀主怕是不會告訴他過去所發生的一切吧!。”牧雲翊深知,沒有什麼比沈憶韞還活在這個世上,他還能再見到沈憶韞一麵來得更重要了。他不知道自己為何還會問出這樣的一句話來,是不是因為人的欲望是無休止的,所以縱使在得到了夢寐以求的東西之後,到最後反而渴求得更多?他到底還想祈求得到些什麼?其實他也想不明白。
“我隻希望他能一直健健康康、無憂無慮地生活著,至於其它的事情他並不需要理會,一切有我。就好像當初他沒有離開零花閣沒有離開我身邊時那般的無慮無思。”沈懿韞此生隻怕一件事,怕護不住沈憶韞,護不住庇護著沈憶韞的青塵穀以及沈憶韞所在乎的所有東西。
牧雲翊憶起剛認識時的沈憶韞,他是那樣的逍遙自在、意氣風發,簡直比那天上的太陽還要奪目,每個走近他身邊的人都會被他身上那股幹淨給吸引。與江湖上那些整天爾虞我詐、奸險狡猾的宵小之輩,還有那些滿嘴仁義道德實則表裏不一、蛇蠍心腸、無惡不作的虛偽俠士相比,沈憶韞簡直就是一個異類,無論走到哪都令人矚目。
那時牧雲翊就在想,到底是怎樣的地方才能孕育出這般俊逸瀟灑、光明磊落、纖塵不染的淑人君子。現在才知,竟是從這青塵穀走出去的人。
“江湖,並不適合他。”準確的來說,是這個江湖容不下、也配不上沈憶韞這般的人物。牧雲翊很是明白沈懿韞心中的所思所想,如若換作他是沈懿韞,隻怕他會護得更緊,寸步不離。
一陣鈴鐺聲響起,沈懿韞驀地慌忙起身,隻見沈憶韞笑吟吟地走進客廳來。他的紅衣濕了一大半,上麵還沾著殘花和草屑,綁在眼睛處的白布條上也沾了些泥土。
“這是怎麼了?不是叫你等我嗎?怎麼又跑這來了?無憂呢?”沈懿韞緊張地上前去檢查灰頭土臉的沈憶韞,平日裏態度溫和的人,此時眸子裏終於起了點責怪的火星。
“我剛才走得急,不小心摔了一跤,沒事。至於無悠嘛!我說我忽然想喝那蓮子湯了,他便屁顛屁顛的跑去給我摘睡蓮去了。”沈憶韞可不會告訴沈懿韞,他是為了擺脫無憂那小子才火急火燎地在逃跑中跌倒的,連抱怨都來不及呻吟便急忙爬起繼續向前衝。
“你又不愛喝那蓮子湯,又哄騙著他去給你摘,定是你呆不住了,想頑去了,就支開他。你就仗著他喜歡你,每天盡蒙騙他給你幹著幹那的,還一個勁的拉著他幹些荒唐奇怪的事情。”沈懿韞見沈憶韞手裏握著的鈴蘭花已被毀得七零八落,便想抽出沈憶韞手中的花枝條。沈憶韞掙紮了下,沈懿韞當下便猜到了什麼,用力掰開了沈憶韞的手掌,見上麵已泛起血絲,常日裏難得的好脾氣蕩然無存。
沈憶韞自知理虧,又覺察到沈懿韞的小怒火,隻好像個無比乖巧的小貓一樣,默默地聽著沈懿韞的訓責。
“你最近是不是皮癢,欠揍啊!看待會無憂回來,見你把自己弄得這般糟,還不得狠狠地恥笑你一番。回過頭來又發現他自己被你給騙了,你就準備著挨他的罵和揍吧!以後你就休想再從他眼皮底下逃跑了。他纏人的功夫我可見識過,有得你受。”沈懿韞從袖口處拿出一小瓶藥粉,均勻地灑在沈憶韞的手掌心上,再掏出懷中的手帕,給沈憶韞包紮好。
沈憶韞聞得空氣中鈴蘭花的香氣近了,原想反抗一下,但被沈懿韞握住手的力道給恐嚇到,便棄械投降,隻敢在心裏小聲地嘀咕著,這可是你最愛的鈴蘭花手帕,這會兒全髒了。
“無憂往日雖淘氣了些,可也是個知道分寸的,自從跟了你之後,越發的讓人不省心了。好好的一個孩子,早晚讓你給帶壞了。”沈懿韞處理好了沈憶韞的傷,便見淺夕樓裏唯一的老人免伯給沈憶韞送來了新的衣裳和白布條。
“他本來就是個皮孩子,而且他是自願的。”沈憶韞知道免伯來了,開始重振旗鼓,勇敢開口與沈懿韞說話。
“嗯!他是自願的。”沈懿韞自是清楚沈憶韞心裏敲的小算盤。免伯也是沈府中極疼愛沈憶韞的老人家,他一生都在為沈家操勞著,沈家上下無一人不敬重他,沈家也早已把他當親人般照看。沈懿韞見免伯已年邁,此番接他來淺夕樓是養老的。他說的話,沈懿韞自是聽的。
“我不讓他看見不就行了嗎?再說了,他又罵不過我,有你在,他更是不敢動手打我。沒事的。”沈憶韞知道免伯在,內心的底氣更足了。
“你莫要找我當擋箭牌,我可不幫你。你倆的事情,你自己解決去。”沈懿韞拿過新衣裳給沈憶韞換上,正打算給沈憶韞換下白布條時,沈憶韞卻打死不從了,沈懿韞隻得作罷。
“要放以前,十個他我也不怕,可我現在不是打不過他嘛!你該不會真讓他揍我吧!”沈憶韞輕步躲在了免伯的身後。
“那也是你自找的,誰叫你整天有事沒事都誑騙他一下,也就他,那麼傻,每次都信你,被你騙。”沈懿韞見他躲在了免伯的身後,就知道沈憶韞這是打算搬出他的救兵來了。
“那是他還不夠聰明的緣故,我這也是在幫他提升智力,有助於他以後的全麵發展。免伯,你說我說得對嗎?”沈憶韞開始對免伯賣弄起他那燦爛的笑容。
“嗯!免伯覺得我們小憶說得甚有道理。無憂武藝雖出類拔萃,但是在智力上嘛,還是有待提高的。”免伯拍了拍沈憶韞的手臂,叫他放心,他是站在他這邊的。
“你就等著看他哪天真生你的氣了,到時候我看你怎麼哄好他。”沈懿韞直覺他現在是真真拿沈憶韞沒辦法。
“不會的,我的小無憂不會生我氣的。免伯,你說是嗎?”沈憶韞笑得那叫一個恭維。
“對!誰會生我們小憶的氣呢!我們小憶那麼好!疼惜都來不及呢!”免伯自從得知沈憶韞受傷後,對沈憶韞可謂是百依百順,就怕沈憶韞再有什麼病啊痛啊的,隻要沈憶韞高興,哪怕他要天上的星星,免伯都叫人去給他摘下來。
“免伯,你們都快把他給縱壞了。再這麼下去,他就更無法無天了。”沈懿韞覺得照著這種趨勢下去,沈憶韞就算把天給捅破了,他們最多也隻會淡淡的說一句,隻要沈憶韞高興就行,對此他都不會覺得稀奇。
“小憶傷勢還沒有痊愈,你們莫要惹得他不高興了,隻要他高興,幹什麼都行,若是他不高興了,我就讓你們也不高興。記住了吧!”沈懿韞覺得免伯的意思再明顯不過,分明就是說給他聽的。如今沈家、零花閣還有這淺夕樓,誰還管得住沈憶韞啊!沈憶韞也就隻是怕他生氣而已,平日裏那些荒唐事都是背著他幹的,他也不過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罷了,誰叫自己也縱著他呢!看,這就是作繭自縛了吧!
“免伯,我沒事的。你也累了,快去休息吧!”沈憶韞知道這件事情到這就算翻篇了,提醒免伯可以退場了。
“好!那免伯就先走了,若是誰欺負了你,你就過來和免伯說,免伯替你收拾他。”免伯又拍了拍沈憶韞的手臂,表示他收到信號了,便離開了客廳。
“免伯已經走了,還不快過來,讓我把你的白布條換下來。都多大人了,還裝苦肉計。”沈懿韞見免伯走了,催促著沈憶韞,沈憶韞這才讓沈懿韞給他換上新的白布條。
牧雲翊終於見到他心心念念的人了,他整個人反而平靜了下來。
他發現原來沈憶韞還有笑得更肆無忌憚的時候,會耍小心思、裝可憐博同情,會借別人的手求得另一人的原諒,像個需要別人事事操心、時刻管教的皮小孩。在江湖浪跡的淩樺,從來都不是這個樣子的,在這裏,他隻是青塵穀的沈憶韞。
為何他總是這般耀眼得讓人移不開目光。
“阿韞。”這一聲,牧雲翊整整等了三年。
沈懿韞拉著已經收拾妥當的沈憶韞走到牧雲翊的麵前,對一無所知的沈憶韞說。
“小憶,這是雲閣樓的樓主,牧雲翊。你從前的舊友。”
(五)
左城奇聞異事錄,第一百六十七章,上麵這樣記錄著:
鍾鳴鼎食、富可敵國的左城沈家,於祥和年間,其三月十二日醜時,誕下一子,名喚沈懿韞。
卯時,昭告天下,沈家喜得一子。巳時開始大擺酒席,宴請賓客。午時,有一歸隱大師途徑沈府,向沈家家主道賀,喜得雙子。眾人疑惑,沈家明明隻喜得一子,又何來雙子之說?是以眾人皆猜測大師賀的莫不是沈府將來那個還未出生的孩子?沈家家主連連追問另一子何時有緣而來,大師隻笑而不答。
三月十二日亥時,沈家主母忽然腹痛不止,其後又誕下一子,名喚沈憶韞。此後沈家並沒有對外宣稱沈憶韞的降生,而是連夜把剛出生的沈憶韞抱去零花閣秘密撫養長大。
原來,那歸隱大師臨走時,對沈家家主附耳密談道,其二子生來自帶貴氣,又長在這富貴之家,命格太旺。萬物盛極必衰,是世間不變的定律,是以此子一生雖大富大貴,功名利祿也皆有之,可此生也注定體弱多病,離不得藥。為保此子健康順遂、平安喜樂,出生時,不必昭告天下,需另找一個僻靜的地方將其撫養成年,對外取名淩樺,即可。但此子命中注定會有一劫,正所謂生死有命,富貴在天,彼時全看個人的造化了。
沈憶韞自幼便在零花閣長大,他與沈懿韞長得一模一樣,直到弱冠之時才被接回沈府居住。因得沈家一直都沒有對外宣稱沈憶韞的出生,所以除了沈府的人之外,幾乎沒有人知道沈憶韞的存在。
時間長了,外人便都以為沈府隻得一子,名喚沈懿韞。紛紛皆言道,當年那歸隱大師賀的喜做不得數,因為就連當時給沈家主母把脈的左城有名的李大夫都沒有診出沈家主母懷的是雙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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