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207 更新時間:13-05-01 11:29
七月流火,隍都城裏沒有下火,隻有霧。
夏日的霧仿佛蒸汽一般彌漫在夜空中,給人一種窒息的感覺,肺部透不過氣來,神經也變得極度緊張。
在這樣的夜晚,即便是開著空調也沒有人能夠安然入睡,更何況一個身上已經長滿了痱子的小孩呢。
冬兒是一個隻有三歲大的小女孩,卻已經象個大人一樣地擁有了自己的空間。
這是一間兒童房,天花板上剪貼著金箔銀箔製成的星星,還有一輪彎月,設計者別出心裁地用綿絲貼出了雲彩的樣子,看起來頗有一種童話般的感覺。房間四周的牆壁上塗著深淺不一的藍色顏料,透出一種若即若離的層次感來,整間屋子仿佛形成了一個透明的水箱,幽靜而美麗。水草,魚兒在那淡藍色的牆上悠閑地遊動著,還有幾個怪異的小人也站在那裏,咧著嘴在笑。當然,這應該是屬於冬兒的傑作了,誰知道呢?
躺在床上,雖然已經擦過了痱子粉,但冬兒還是感到渾身搔癢,她使勁地撓著,嬌嫩的皮膚泛起了令人憐惜的紅色印痕。
這討厭的痱子,還有這可惡的天氣。
屋裏並沒有開空調,窗戶半掩著,掛在窗棱上的銅製風鈴一動不動,七個鈴鐺七種不同的色彩,卻仿佛死了一般地垂在那裏,疲憊,無力。
風鈴有沒有生命呢?
冬兒曾經問過媽媽,如果風鈴沒有生命,那麼它為什麼會發出悅耳的聲音,如果風鈴有生命,那麼它為什麼總不說話呢?
冬兒的媽媽的名字中便帶有一個“鈴”字,聽了女兒的問話,她笑了。在冬兒的眼中,媽媽的笑總是那麼迷人,那麼美麗的。
風鈴當然有生命,但它隻有遇到了風時才會唱歌,因為風是風鈴的最愛。
風在哪呢?它為什麼還不來?
冬兒繼續問道,這樣的問題會層出不窮的。
冬兒的媽媽的臉上突然沒有了笑容,她看著女兒,歎了口氣,搖了搖頭卻沒有作出任何回答。
冬兒用好奇又渴望的眼睛看著媽媽,她隱隱地感覺到,在媽媽的心中一定知道那個答案的,但她不說,也許永遠不會說的。
因為風死了。
這就是答案,冬兒的母親強忍住才沒有當著女兒的麵將這個殘酷的答案說出來,她不想說,因為這個答案不但會傷害到女兒幼小的心靈,也會傷害她自己的。
但這是唯一的答案嗎?
肯定不是的,風能夠讓風鈴發出悅耳的聲音,但風永遠是過客,它不會駐足,而它觸動風鈴的目的隻是為了聽到那動人聲音,除此之外,風隻是風,風鈴隻是風鈴,兩者沒有一絲關係。
如果風鈴能夠獨唱,那還需要風做什麼?
夜,悶熱而寂靜,隻有窗外傳來的蟋蟀聲才令人感到一絲絲的生氣,但聽上去卻顯得是那麼地虛弱。
秦玲坐在梳妝台前,鏡子中的女人已經蒼老,眼角的皺紋是那些高級化妝品根本無法掩蓋的。
為什麼要掩蓋呢?這樣真實點不是更好嗎?
秦玲抬起頭來,透過打開的窗戶,隍都城的夜空依舊模糊,那些霧氣如同粉脂一樣將整個城市籠罩在一片神秘與曖昧之中。
這是一個沒有真相的城市,秦玲突然感到一陣的心疼,那種失落感再一次襲了上來,這也是一個沒有關懷的城市。
心疼是沒有盡頭的,也無法回避,最好的擺脫方法就是睡覺。但在睡覺之前,一定要再看一下自己的寶貝,於是,秦玲站起身來,轉向了房門。
她突然停了下來,回頭看了一眼那麵放在桌子上的梳妝鏡,隻有自己的身影,看起來是那麼遙遠,卻又實實在在的。那麼剛才那一聲隱隱約約中的歎息又是從何而來呢?
女人的歎息。
秦玲似乎總聽到這樣的歎息,起初她有些害怕,但時間長了,她便不以為然了,這歎息聲好象成了她生活中的一部分,一個好友的呢喃,一個睡前的安慰。她隻是怪自己無法找到這歎息聲的主人,她在哪裏?她又為什麼歎息呢?
歎息不是女人獨有的表達方式,但女人卻常常歎息!
一個不會歎息的女人是可怕的!
推開女兒的房門,秦玲的心感到了一絲平靜。
到底還是一個孩子,孩子也許永遠不會失眠的,冬兒果然睡著了,並且擺出一個相當高難度的姿式。
秦玲躡手躡腳地走到女兒的床邊,輕輕地將薄被蓋在了女兒的身上,看著女兒恬靜的笑容,她感到最幸福的時刻再一次溫暖著全身,雖然為熟睡中的女兒蓋被已經成了秦玲生活中的一部分,但每到這一時刻,她還總是會感到由衷的喜悅與驕傲。
窗棱上那七彩的風鈴似乎動了一下,雖然並沒有發出聲響,但也足以引起秦玲的注意。她愣了一下,然後輕輕地走到窗前將窗戶關好,窗外靜得空氣都凝結住了,能夠打破這凝結空氣的隻有喘息聲,強烈而充滿了快感與衝動。
秦玲望著灰色的夜,笑了。
關了燈,秦玲從女兒的房間中退了出來,向自己的臥室走去。
這是一套三層的別墅,冬兒的房間在三層最東邊,穿過並不狹窄的走廊,秦玲來到了扶梯口,向下看了一眼,一些隱燈還亮著,房間裏並不黑暗,一層與二層大體上可以看個清楚,空蕩蕩的,雖然安靜卻也蕭條。
秦玲繼續向自己的臥室走去,她的腳步很輕,如幽靈一般,飄浮在鬆軟的地毯上,沒有一點聲音。
地毯的圖案很漂亮,阿拉伯風格的,透出一種神秘來,但更多的卻是一種詭異,在地毯的邊緣處有一條波浪形的紋線,貫穿了整個走廊,向東一直延伸到冬兒的房門下。
冬兒的房門關閉著,突然間,屋中似乎傳出一聲脆響,很輕微的,房門周圍的縫隙便一下子豁亮了起來,與走廊昏暈的燈光形成了一種強烈的反差。門下的光亮如裁刀一般鋒利,卻被兩團陰影分成了三個部分,兩團陰影的距離還不足一尺。
不知道睡了多久,秦玲突然從夢中驚醒,她坐起身來,一雙眼睛睜得大大的盯著側麵的窗戶。
夜未明,窗戶開著,窗簾被吹起,輕輕地拂擺著,這是一個預警,當秦玲真正意識到的時候,一切都已經發生了。
秦玲打了一個冷顫,她急忙掀開了被子,也顧不得穿上鞋,一身睡衣地便衝出了臥室直奔向女兒的房間,走廊中立即傳出了她急匆匆的腳步聲,空洞而沉重。
推開女兒的房門,打開燈,秦玲頓時僵立在門口,她下意識地伸出右手捂住了嘴。
女兒的床上空蕩蕩的,薄被掀在了一邊,那扇被關好的窗戶現在已經大開著,夜色中起風了,很大,落地的窗簾被吹得舞動了起來,好象裏麵裝著一個活動的生命一般,窗棱上掛著的那個七彩風鈴卻仿佛都變成了一種顏色,那是血,腥紅的血,慢慢地從鈴鐺的中間滲出,它們在不失時機地相互碰撞著擠壓著,聲音清脆卻詭異,甚至有些震耳欲聾。
秦玲臉上的肌肉開始抽搐,捂住嘴的手也微微顫抖了起來。她突然衝到了窗前,整個身子幾乎都要探了出去。
別墅外沒有一個人,道邊的小樹卻在風中亂擺,沒有婆娑的樹影,隻有沙沙的私吟。
“冬兒……冬兒……”
寧靜的夜被如此瘋狂地打破了。
秦玲發了瘋一般地衝出了女兒的房間,開始到處尋找女兒的蹤影,她一邊喊著一邊推開經過的所有的門,包括客房,衣櫃,洗手間,然後順著樓梯奔了下來,身形在跌跌撞撞中努力地保持著平衡。
隨著她的喊聲,別墅裏的所有燈光都迅速地明亮了起來。一位中年婦女與一位老人出現在一樓的大廳中,他們是這裏的保姆和管家,穿著睡衣,滿臉驚愕,莫名其妙地對視著,一邊抬頭看著在樓梯與樓道間奔跑的女主人。
突然,二層的一扇房門打開了,一個三十多歲的男子走了出來,華麗的睡袍證明了他的身份。男主人迎麵一把抓住了幾乎失去方向的秦玲:“出了什麼事?”
“冬兒不見了……冬兒不見了……”秦玲緊張地重複道。
男主人一下子甩開秦玲,大步地跑向了三樓冬兒的房間,進了房,他迅速地掃了一眼那張空床,便一個箭步衝到了窗前,向外張望了一下,又轉過身來。
這時,老管家已經站在了門口,男主人質問道:“你們聽見什麼沒有?”
老管家似乎已經明白了發生的一切,他隻是驚恐地說不出話來。
男主人咬了咬牙,又跑向了樓梯。
秦玲癱坐在二樓的走廊中,身體顫抖著倚在牆壁上,縮成了一團,嘴裏隻是默默地念叨著女兒的名字。保姆則在旁邊傻傻地站著,似乎不知道應該做些什麼。
男主人跑回到秦玲的身邊,問道:“到底怎麼回事?”
秦玲緩緩地抬起了頭,驚恐地說道:“不見了……女兒不見了……”
“你都找了嗎?”男主人也有些氣急敗壞。
秦玲使勁地點著頭,突然又搖了搖頭,急速地說道:“我知道一定是他來了……他把女兒帶走了……”
男主人愣了一下,他臉上的肌肉不由自主地抽搐著。
保姆與管家相互望了一眼,他們不知道主人夫婦到底在說些什麼。
暴雨突然而降,隍都城今年的第一場夏雨在這個夜裏不期而至,悶熱的空氣中立即充滿了寒意,冰冷刺骨。
暴雨,竟然沒有閃電,也沒有雷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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