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418 更新時間：08-10-14 20:47
兩年後，在一個清爽的早晨，我出世了。我有與生俱來的好聲音，甚至是作為嬰兒的啼哭聲都是清悅的，和鳥鳴蟲語交織成一片，變成夏的和歌。“就叫她歌吧”母親說，父皇沒有反對。
我三歲便能夠唱出完整的歌了。我的歌聲源於自然，溫暖如春風，濃鬱似夏花，明靜如秋月，純粹如冬雪，仿佛天地初開時迸發出的振顫的鳴響，直擊入靈魂的最深處。往來的宮女，行走的侍衛，常常為我的歌聲所動，忘記了身在何處。稍稍懂事些，母親便教我讀書，教我音律，讓我冥想，讓我有一顆細致而溫柔的心，我幼小的心中，有星光，有繁花，有一個神秘而豐盛的世界。而歌唱，是我與外界的橋梁，是我內心的釋放和獨白。
我喜歡安靜，喜歡閱讀，喜歡親近自然。我們的別院依山而建，我常常避過侍衛，偷跑到山上玩耍，讓溫馴的風在我臉上摩挲，深深的呼吸草木的清香，在青草裏仰臥打滾，看著澄藍的天空發呆。當一陣靜謐襲來，忽然，便信口歌唱起來。那是最渾樸天真的聲音，唱著唱著，忽然發現周遭熱鬧了起來，原來，山林中的各種鳥兒，鶯兒，燕兒，雲雀，還有很多不知名的，都被吸引了過來，把周遭樹木的枝幹壓的很彎。漸漸的，我喜歡上這些聽眾，喜歡為它們歌唱，有時我們會合唱，那是林中的盛會，鳥兒是很有靈性的，是天生的歌者，有很強的樂感。我和它們成了很好的朋友，每到我來，它們就會興高采烈的落在我的頭上，肩上，和我玩鬧。
在一次興高采烈的盛會之後，被壓得沉甸甸的枝丫上忽然掉下一樣東西，我下意識的接住，卻是一個瑩白的蛋，拳頭般大小，觸手微溫，可以感覺到生命的意象。我詢問的望向眾鳥兒，卻發現無鳥認領，便帶它回了宮。這蛋似乎引起了母親極大的興趣，專門為它備了個窩，放在了最溫暖的角落，沒事就去觀察一陣，時而期待時而迷惘，我看了暗暗好笑。這蛋終於不負所望，兩周之後，一個溫暖的午後，小生命破殼而出。它的頭很大，有一對異常明亮的眼睛，烏黑的眼珠望著我們，似在探尋又帶著微微的怯意。它的羽毛尚短，卻是如雪的白，脖頸是一圈銀色的絨毛，喙是明亮的黑，異常慧捷。母親為它取名“抱雪”，每日悉心照料，很快，它便出落的英氣非凡，成為了我最好的玩伴。一聲呼哨，便落在我的肩上，用它絨絨的羽，輕觸我的臉頰。
那年我9歲，和平時一樣，逃離了皇宮，來到山中和鳥雀嬉戲。抱雪早已和林鳥打成一片，玩得不亦樂乎。累了倦了，便齊齊望向我，似是在等待我的歌聲。一曲歌聲婉轉之後，卻發現我的聽眾裏，竟不知何時多了一位白發老翁。
他麵色紅潤，潔白的長胡子仿佛要垂到地上，眯著眼睛，嘴邊含笑，猶自沉浸在歌聲中。他的樣子實在有趣，我忍不住走過去，輕輕揪了揪他的胡子。老人仿佛大夢初醒般看著我，半晌，方說道：“你這娃兒，恁得調皮！老夫遊曆至此，忽然聽到一陣歌聲，清越之極，不由閉目聆聽，不想沉醉至斯。你可有看到什麼人在唱歌？”
看著他，我忽然莫可名狀的開心起來，搖了搖頭，又開口歌唱了起來。老人家瞠目看著我，漸漸的，唇邊掛起了笑意，又閉目聆聽起來。一首終了，老人心滿意足的看著我，“小朋友，我從沒有聽過這麼動聽的歌聲，仿佛不屬於人間，在我即將離世的最後幾天，希望能再聽到你的歌聲。”
我不禁鄂然，這老翁氣色極好，身材健碩，哪像行將就木之人。也許是看出了我的疑惑，他笑著說道：“我說的離世，並不表示生命的終結。而是離開塵世，脫離各種煩惱羈絆。我修行百歲，終有所成，再過幾日，便是我登仙而去的日子，所以，在此之前，你還能為我唱歌嗎，這將成為我關於人間的美好記憶。”我激動的點了點頭，就這樣，我的聽眾除了鳥兒，又多了一個老翁。
接下來的7天，我每天都為老翁唱歌，他則給我講故事。老人家知識極其淵博，又經曆了許多年代，通今博古，讓我聽的很是入迷。他告訴我，歲月的流逝，朝代的更迭都是必然的，變化是這個世界永恒的規律。人的一生，如滄海一粟，微茫且短暫，對人對事不要太過執著。就像浮雲聚散，遇合自有天意。但我們卻不能因此而放棄生活的意義，隻要肯努力，仍然能讓短暫的人生開出不朽的花朵來。比如荊柯，明知必死而為之，是為勇者。而父皇贏政，統一諸國，結束戰亂，更是偉大的功績。這些都會被後人所銘記。而那些天賦異秉的人，亦有著不同常人的人生際遇。我聽的似懂非懂，卻隱隱覺得，也許我的歌聲，就是我的宿命。
時間過的很快，分別之期將至，我們一老一少已變得如知己般依依不舍。老伯慈愛的看著我，緩緩說道：“小朋友，我們雖然相交甚短，卻很是投緣，我沒什麼可以相送的，卻可以教你一樣本領，告訴我，你想學什麼？”
“我想學飛，像天上的飛鳥一樣自由自在。”我不經思索的答道。是的，每每和鳥兒嬉戲玩鬧，看著它們自由的在空中飛來飛去，追逐流風，與彩霞為伴，我都無比的羨慕，是的，我想飛，看看更高遠的世界。
老伯微一錯愕：“你確定嗎？”我堅定的點了點頭。
“好，那我就教你禦氣乘風的口訣。”
口訣並不難，我很快就記熟了，接著，老伯又教我如何應用，練著練著，我覺得身體逐漸輕盈起來，雙腳漸漸離開了地麵。由於動作生澀，每每飛起一點又重重摔倒在地上。老伯告訴我，隻要勤加練習，我很快就可以和那些飛鳥一樣自由翱翔了。隻是，這飛行的口訣是不傳之秘，換而言之，除我之外，旁人無法學得。
在我的歌聲中，老伯飄然而去，我心下黯然。對我而言，他既是慈師又是良朋，更讓我意識到，我的歌聲，有打動人心的魔力。
我會飛了！當我與抱雪並肩在空中飛翔的時候，我快樂的忘乎所以。隨著對口訣的熟練應用和技巧的增強，我可以隨意控製自己的高度，速度，甚至在飛翔的時候變換各種姿勢。我喜歡在樹頂看日出，追逐晚霞的餘輝，甚至藏進雲朵裏。而當我第一次俯瞰皇宮時，不禁感歎它的宏偉壯觀，據說父皇每征服一國，就建造該國的宮室，所以看下去宮殿林立，樓閣相屬，曲廊幽靜，花香景深。不過父皇似乎並不滿意，讓人在渭河南上林苑中修建更大規模的宮殿，阿房宮。
我從沒有飛到過皇城以外的地方，雖然聽說那裏很有意思，心裏卻有種隔離感，我始終還是徜徉在自己的世界裏。不過母親好象意識到了我的些許變化，於是我向她講述了老伯的事，隻是隱去了飛翔的部分。母親很高興有人與我交流，她希望我能更加開朗。所以，當父皇提出讓我和其他皇子一起學習時，母親沒有反對。於是，剛滿10歲的我，第一次見到了我的兄弟姐妹。
驟然見到這麼多人，讓我有些手足無措。他們之中有男有女，年齡長我者居多，俱是衣飾華麗，相貌俊美。
一個溫文儒雅的皇子過來招呼我：“你是歌吧，我是皇長子扶蘇，你以後和就我們在這裏讀書學習，不用拘束。”
我點了點頭，又看了其他人，小心翼翼的坐到了位子上。其他皇子紛紛點頭示意，我也微笑的回禮，心中卻有點緊張。
我們的老師是曾任父皇軍師的尉繚，他被父皇封為國尉，掌管全國軍隊，他的軍事思想和戰術幫助父皇攻克了一個又一個城池。但兩人之間亦有矛盾，尉繚生性仁厚，希望戰爭的危害性越小越好，對秦軍的種種“暴行”很看不慣，因此常與父皇發生衝突。六國統一後，對政治失去了興趣的尉繚本想解甲歸田，但父皇堅決不允，所以便任了這先生一職。一來他滿腹經綸，學富五車，不忍荒廢這身本領，二來也不必再參與政事，樂得自在。但是關於此事，宮中還有些傳聞，有的說尉繚身有異術，能窺得天機，有的說他知曉一些秘密，所以被父皇強行留在宮中，實是不得已。這些，都是後來皇子們告訴我的。
我和大家很快熟稔起來，亦對宮中之事多了些了解。皇長子扶蘇秉性仁慈，待人極好，對於國家政事已頗有些看法和作為，深得大家的愛戴。公子將閭性格直爽，玩起來花樣百出，總有幾個皇子圍在他身邊。公子高心思細膩，做事考慮周全，誰惹了禍都找他出謀劃策。長公主華陽已出落得亭亭玉立，明豔照人，性格卻有些不羈，對前來求親的王公貴族不屑一顧，然而酷愛樂器，尤喜擊築。眾皇子中，獨有二公子胡亥飛揚跋扈，恃寵而驕，不僅眾皇子不喜，連宮女太監見了他也躲避三分。
然而，一起讀書的日子又是快樂的，尉先生並不為那些所謂的倫理教化所限，不設男女之別，而是讓我們依興趣而學，於是乎，大家一起論書學武，研棋對弈，賭書潑墨，輕裘遊獵，意氣風發。抱雪有時也來加入我們，這隻乖巧的鳥兒，似能聽得懂人語，叫聲清越異常。尉先生說它是一種上古神鳥的後代，已近絕跡。這種鳥兒聰明異常，在群鳥中頗具威望，一呼百應。於是乎，抱雪成了大家的寵兒。偶爾父皇也會來督學，間歇時，我就為大家清歌一曲，歌聲在無涯的時光中如花般綻放，周遭靜寂無聲，心上卻落英如雪，點點輕盈，點點繚繞，如夢如幻。抱雪則異常安靜的依偎在我肩頭，那是它最乖的時刻。
兩年，如水而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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