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306 更新時間：08-04-02 22:44
我一手撩著袖口，一手持筆在紙上寫下“桂枝三錢，芍藥三錢，木通一錢，炙甘草一錢，厚杜仲五錢，黃芩一錢”。這些都是簡單不過的驅寒藥物，還有什麼柴胡、白術、茯苓，我知道的就這些，已經讓武崇訓吃了好幾天了，也應該沒什麼傷害吧。
“深深小姐。”我抬頭一看，見羽兒提著裙擺進來，一手端著一個長條紫檀木盒，走到我的案前，將手上之物遞給我，道：“是我家公子要我送過來的。”
我抿嘴一笑，接過來：“恩，有勞了。”羽兒又欠了欠身，離開。
我打開木盒子一看，是一軸畫卷。我小心翼翼地將它展開，畫中一位身著杏黃碧紗襦裙，羅衫葉葉繡重重的妙齡女子側身站在花團錦繡的牡丹池中，女子頭戴瑁珖，眉間施花鈿，麵施妝靨，月眉星眸，鼻尖翹挺，唇色丹朱。正雙眼迷蒙地看著眼前這似乎剛被雨水洗禮過，還沾著稀稀露水的一大片姹紫嫣紅。這個女子的麵容不是我嗎？我突然意識到，可是我好像從未這般華麗打扮過呢！
再往下一看，見畫卷右下角提筆“落雨深深”。我心猛地一緊，隨後泛起一圈圈溫暖的漣漪蕩漾開來。心想，武崇訓，你究竟是一個怎樣的人呢？
“小姐小姐——”我轉身見秋菊又冒冒失失地跑進來，她總是這樣子。我沒理她，依舊注視著眼前的卷畫。
“哇——這是什麼？”她看到我手中的畫，忙跑過來，“好美啊，”秋菊看了一眼便感歎，“咦？這個女子不是小姐嗎？”她巴紮著眼睛看了看我，又看看畫，一臉驚訝。
我笑著白了她一眼，便小心地收起了畫，放到紫檀木盒子中。又坐回原處，將剛才寫下的藥單子遞給他，道：“今天就抓這些吧！熬了給武大人送去。”
秋菊接過單子看了看，問：“昨天也是這藥啊，小姐那天不是說每天的藥會不同嗎？”
我好氣地看著她，這個丫頭，就不會問些有深度的問題嗎？就隻知道揭我的痛處。
她見我不答，又問：“小姐，那個武大人武駙馬的病到底能不能治好啊？”
我對她神秘一笑，道：“你這麼關心他啊？”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頭，道：“小姐，你誤會了啦！我隻是覺得那麼一個好人卻得了不治之症，好可惜哦！”
我趕緊接著問：“你怎麼覺得他是個好人呢？”
秋菊揚起頭，思索了一會道：“小姐不知道嗎？以前武大人還在並州城的時候就已經是佳譽千裏的俠士了，武大人喜歡遊曆四方，而且每到一處都會給那些難民一定的救濟，後來因為前皇後的關係全家榮升搬到了長安城裏，官至四品，但還是讓出了很多地皮用來建造民房民宅，給那些流離失所的外鄉人居住……”秋菊一臉的崇拜。她說的前皇後就是武則天了吧，還真是一人得道，雞犬升天。
我打斷她道：“那也不能說明什麼啊，他可能是為了籠絡人心才這麼做的呢？”
秋菊聽了，難得激動道：“才不是呢！武大人還沒和公主訂婚前，就曾上過折子要求罷官回鄉，可是被皇上一口拒絕，而且還馬上賜了他和公主的婚事。也不知道怎麼回事，不過他們都說是皇後為了拉攏武家勢力才這麼做的！”
我點點頭，問：“那為什麼一定要讓公主嫁給武崇訓大人而不是你家公子呢？你家公子不也是武氏家族的嗎？”而且看安樂似乎更傾心於武延秀呢。
“那是因為我家公子……我家公子……”秋菊突然一陣疙瘩，支支吾吾，腦子拚命思索的樣子。我很好奇地問：“你家公子怎麼了？”
她還是支支吾吾，“我家公子……我家公子……”她的表情告訴我她正在很用力地在思尋有關武延秀的記憶。
我忽然有一種很不好的預感，起身，抓著她的肩膀輕輕搖晃：“秋菊？你怎麼了？你在想什麼？”
秋菊被我喚醒過來，一臉的害怕恐慌：“小姐，為什麼我想不起來了！小姐！我怎麼用力想都想不起來！小姐！”
我連忙怕怕她的後背，安慰道：“別急，別急，來，先坐下。”我扶著她讓她坐到案前的木椅上，遞給她一盞茶杯，幫著讓她喝了幾口，又道：“別急，你再好好想想，是一點都想不起了嗎？關於你家公子的記憶？”
秋菊終於冷靜下來，緩緩開口：“好像就隻記得我在武府呆了快兩年了，可是我明明記得我是六歲時被賣入武家的，可是…。。”她越說越害怕，緊緊拽著我的袖子，“小姐！我得了什麼病了嗎？為什麼會這樣！”她有些語無倫次了。
我又輕輕拍拍她，道：“沒事沒事的，秋菊，你是說你忘記了你自從你六歲進府到兩年前的所有有關你們家公子的事了？”
她怔了怔，然後用力地點點頭，道：“好像就是這樣！小姐！可是，怎麼會這樣呢？”她又錯愕又恐懼。我拉起她的右手，對她溫柔地笑笑，道：“別著急，我幫你看看。”然後裝模作樣地給她把把脈，過了許久，道：“恩……你兩年前得了一場大病……是熱暑，燒了五天，使得記憶一部分遺失了。”見她張著嘴巴看著我，又道：“沒關係的，記憶沒了並不是什麼大事，身體還是好的。”
“可是，我不記得兩年前得了什麼病啊？”她垂下眼，很認真地思考的樣子。
我笑著拍拍她的頭，道：“你當然不記得了，因為連你生病的事情也一齊給忘記了啊！”見她還是一臉錯愕迷茫，我將她扶起來，走到門口道：“你不要想太多了，真的沒事！先去休息休息吧！說不定明天就好了呢！”她點點頭，慢慢朝自己房間走去。
回到自己的案前坐下，我不禁皺緊眉頭。秋菊的失憶預示著什麼？絕對沒有剛剛我安慰她所說的那樣簡單。我直覺一種強烈的不安正如暮色般悄悄降臨，直至席卷我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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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坐在抱素竹屋後麵的玉石小橋上，看著橋下清澈見底的小澗被調皮的金黃色鯉魚蕩滌出層層水波。春風吹過院落，青竹搖擺沙沙作響。我愜意地伸伸懶腰，驀然瞥見屋子後麵的木格窗戶裏映襯出武崇訓的身影。原來他書齋的窗牗正對著這裏。我好奇地走過去，發現屋裏還有一人。
那人身穿墨色圓領袍衫，頭戴襆頭，腳著六合馬皮靴，一副官樣打扮。兩人正側朝我。
“大人，接下去我們該怎麼做？”墨衣男子微低頭，看來身份並沒有武崇訓來得高。
“公主昨天在宮裏就沒做別的？”武崇訓問。
“公主昨日隻召見了我、韋播、高嵩三個人，談的也是關於‘皇太女’的事。”
武崇訓低下頭沉思了一會，冷哼了一聲，道：“她真以為她隻要當了‘皇太女’就可以為所欲為了？真是可笑。”
“是啊，那大人，我們還要不要——”男人請示道。
武崇訓飽含深意地一笑：“你放心吧！她當不了！”然後轉過身來，我連忙將身子移開，聽到他接著道，“那個盧粲，就要沉不住氣了，別以為他一腔正氣，心裏還不知道安了什麼鬼。”他停了停，又道：“你先回去吧，繼續留在公主身邊，有什麼動向，再來告訴我——記住，行動千萬謹慎。”
“是，下臣告退。”
聽到這些，也不知是什麼感覺，隻覺無趣地正想離開，耳邊傳來武崇訓的聲音：“進來吧！深深。”
我轉過頭，看見武崇訓已經站在窗口邊，長長地黑發穿過窗沿落在我的肩上，他像是抓住了一個正在犯錯誤的小孩般露出得逞的笑容。我嘟嘟嘴巴，撇過腦袋，走到屋子的正門，穿過正廳，撩起門簾，走進書齋。
武崇訓已經坐在桌案前，一臉笑意。我惱怒地看著他，忿忿地想真是個陰險的家夥。他倒是什麼都不說，低下臉翻看起書籍來。
我忍不住問道：“你怎麼不說話啊！”
他抬起頭，突然想到什麼似的，問：“畫收到了嗎？”
我呆了呆，輕輕地點點頭，心裏莫名地一陣柔軟。
他莞爾一笑，又低下頭翻起書來。我慢慢走到他身邊，俯下身一看，原來是枚乘的《七發》。於是笑道：“你平日裏不是都鬱鬱寡歡的嗎？怎麼看起這類激勵慷慨的文字了？”
他不語，嘴角有些上揚。我又問：“身體好些了嗎？”
他這才抬起頭來，好笑地看著我：“你覺得你那些藥會對我有什麼幫助嗎？”
我一愣，難道他都知道啦？我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頭，道：“那我有什麼辦法啊，我就知道這麼幾種……”我抓抓纏在兩臂間的紅色紗帶，咬咬嘴唇。
他笑著搖搖頭，又不語。
“那你怎麼辦啊！總不能這麼拖下去吧！”我著急地詢問。
他很不在乎地道：“沒事，死不了。”說著，用手翻了一頁書過去。
我見他好像完全沒想理我的樣子，道：“那我先走了。”說完欠了欠身，朝外麵走去。剛走到門口，又被他喚住：
“深深——”我轉身，問，“什麼？”
他站起身來，背對著陽光，突然明媚地一笑，隱隱露出一行潔白整齊的牙齒，幹淨純粹得宛若綻放在晨曦下的第一朵素白幽欗，緩緩道：“看《七發》，是因為有一個不知從哪裏跑出來的女子告訴我，生命應該綻放和燃燒——”
我傻傻地愣在原地，武崇訓不知什麼時候走過來，輕輕地牽起了我的手，“帶你去個地方——”說完，拉著一臉錯愕的我朝門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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