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香印成灰(番外)

章節字數:3680  更新時間:08-04-06 03: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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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巫馬寐從腰間抽出軟劍,轉腕就向若離刺去,銀劍劈風,寒氣頓生。

    深雲戶看那那紅袍豔裝之人,披散著頭發,專心地看著身旁的人,不知是否沒有察覺,一點反應也無。

    原應該是毫無亮色的相貌身段,淹沒在人群中,誰都尋不出來。可為什麼,那樣大氣的顏色穿在身上,卻一點不顯浮誇,即便是如此狼狽的樣子,還配得起那一身血紅。

    心中亂想,手卻已經伸出去,銀扇一挑,讓軟劍偏了方向,向旁刺了個空。

    巫馬寐一驚,竟愣時忘記補招。深雲戶冰一樣的性子,什麼時候竟會幫人出頭?何況為了這樣一個無才無貌的平常女子,竟然對他拔劍。

    那人平日裏總是眼高於頂的樣子,任他怎樣用盡心思,仍是沒有什麼上心的東西,即便強著拜了兄弟,卻還是無所謂一般。現見著這樣,不由氣笑道:“賢弟如何也變得這般俠肝義膽了?”

    深雲戶的心思卻還在那紅衣人身上,明明哭得一塌糊塗,卻還能笑著,眼裏柔得化了水,俯在木盡風耳邊不知在說什麼。

    憑他內力,要聽見絕不是什麼問題,可現在與巫馬寐過招,本就是一心二用,如何再能集中精神去聽。

    心中難得有些焦急,全化在了手中銀扇上,招招式式竟都要取巫馬寐命門。

    巫馬寐本就勝他一籌,如何會看不出。眯下眼睛,怒極反笑:“賢弟如此,倒象是全不曾聽過靈玨宮主之言。”

    深雲戶聞言一愣,手中稍頓半秒,頓時留了個空,巫馬寐翻腕將他的銀扇一壓,縱身上前,一掌打在木盡風身上。

    深雲戶大驚,趕緊轉身看,木盡風卻是無甚反應,閉目屏息,應是早去了魂魄。隻是他身後的紅衣人,抱著他不肯放,被那掌力波及,竟一同要跌下崖去。

    巫馬寐也張大著嘴,一幅吃驚表情。深雲戶見了,知道他必定是故意,竟一陣火起,縱身想要拉那紅衣人回崖上。

    不料他剛一運氣,便被巫馬寐從後一抱,掐住脈門,悶聲提醒道:“印灰崖你也敢跳,不想活……”

    巫馬寐還未說完,見得懷中人難得麵露驚色,順他眼神看過去,竟然是原該墜崖的那兩人,竟被粉色的光團抱著,就那樣浮在空中。

    女子散發,一身寬大的紅色衣袍,被山風吹得飄飛,風華傾人。少年白衣,一片蕭然,欲絕於世。

    少女臉上淚痕未幹,卻是笑著看懷中少年。眼中清澈,十丈紅塵全不在內,一時之間,仿佛天地之間隻剩了他們兩人,從亙古伊始,至地老天荒。

    深雲戶同巫馬寐兩人僵在原地,竟是一動不能動。直到天空中粉色的光團慢慢暗去,消失得再無影蹤。隻剩一團落日,照得山河殘破如血。

    聽完將暮的話,皇上扶在茶盅上的手一抖,竟生生將茶盅按得粉碎。血從千萬道傷口裏湧出來,瞬時染紅一片。

    “死了?這是什麼意思?”皇上的語調冰冷平靜地出奇,麵色卻是一片慘白,血淋淋的手按在桌上,有一些抖。

    將暮還是跪在地上,卻一點沒有抬頭。他向來最懂禮數進退,此時卻渾身僵著,硬聲回答:“若姑娘同木盡風一同掉下崖去了。”

    皇上刷得站起來,麵無人色:“朕說過要護她周全,你們沒有聽懂麼!”

    若換了平日,皇上這般語氣,便是他也會後脊發涼。現在,他卻抬頭,看著皇上還易了容的臉,一字一頓地說:“若小姐見木盡風無了人氣,便抱著他墜崖。”

    皇上一頓,顯是出乎意料。左手抓著桌角,攥得關節都一片發白。

    將暮跪在地上,眼睛砸在前麵,不說話也不抬頭。

    他親眼見了那紅衣人憑空消失在崖邊,懷中還抱著木盡風。他站在側邊,看得清清楚楚,那人麵上,居然掛著笑。

    他曾暗中監視保護了那麼久,如何能對她的一言一行不了解。

    將暮靜靜地跪著,不肯抬頭看他的主子。這人要木盡風的命,又何曾沒有想過,依她那冰強的性子,會就這樣隨著去了。

    皇上在那裏僵了半晌,終是一攥拳:“給我去找,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就是把印塵崖夷平,也要找出來。”

    將暮聽了不免一驚,印塵崖又稱斷魂崖,終年繞霧,不見澗底。從那裏跌下,便是神仙也難回魂。

    微一抬頭,卻見了主子冰雕玉砌般的手,一片血淋,還攥得那麼緊,血一滴一滴地打在青石磚上,關節一片慘白。

    原本有再多的怨懣再多的話,都一時卡在那裏,上下不得。

    皇上冷冷地轉身,踱到窗前站定,全不顧還跪在地上的人。

    攤開左手,早一片血肉模糊,竟在輕輕地抖。

    如水月華還是一樣照進來,卻讓人窒息。

    一陣風過,竹影隨動,恍若初見。

    勉強算是裝扮過的少女,孤自站在中秋宴台的中間,含著笑一掃台下人,竟無一入眼。

    月光照著素衣,風吹影動,她笑,伸手壓住亂發。表麵恭謙,卻是毫不掩飾的少年張狂。

    扯喉嘶吼一曲,聒噪至極。她卻慢慢的自得,舔唇咧嘴一笑:“蒙王爺抬愛了,要是一曲還不盡興,若離這裏還是有些其他小調。”

    清澈的眸子裏卻是三個字:奈我何。

    猛一握拳,鑽心的痛壓下不受控製的回憶,垂了眼,背對著將暮說:“給你五十死士,三年找不到她,就提頭來見。”

    將暮一呆:三年?皇上,你也不能確定那人生死麼?

    緊緊抓著窗框,想起那個人,看上去清澈的眸子,對誰都是笑,所有的心思都一個人吞在肚裏。

    嬉笑隨性,傲世不羈,仿佛這世間隻有她一人放得下紅塵,那般的桀驁。

    要走要留,要愛要恨,她都是那樣決絕,不給他人一絲餘地。

    總是被弄得措手不及,但是這次,生死大事,由不得你任性。

    清冷無語夜,天氣卻是好得出奇。一輪明月掛在天正中,照得空中亂雲密布,一片異整。

    巫馬寐搬桌坐在院中,自斟自飲兩杯,終覺無趣,歎口氣,去邀坐在一邊冰冷不動的深雲戶。

    “賢弟,人死不能複生,何苦要為那些事辜負這一番大好時光?”

    深雲戶一直僵頭望月,眼睛早看得一片迷蒙,聽他這樣說,才緩緩地轉過頭來。

    見他迷迷糊糊的表情,巫馬寐的呼吸幾乎一滯。少年的臉上退去了冷漠,原來的俊氣姣好一下顯出來,逼得人透不過氣來。

    他輕咳一下,轉過頭去,給深雲戶倒了杯清酒。

    “木盡風一定要死麼?”

    巫馬寐手一抖,竟溢了些酒出來:“你可聽見若離稱呼他什麼?”

    “若即?那是哪裏來的名字?”

    巫馬寐舉酒聞香,隨即一飲而盡,再看麵前的少年。剛加冠,一片意氣風發,聰明才智天下聞名,卻獨獨缺了些世俗氣。

    莫不是自己平日裏太過保護,才讓他這般不曉世態炎涼。

    總也是時候,讓他稍微知道……

    “若即便是若離當初在小倌館門口買了他時,給取的名字。”

    深雲戶原要去取酒的手一抖:“小倌館?”

    巫馬寐淡淡一笑,便將木盡風的身世全部說了出來。深雲戶縱然聰明,又如何能料到後麵那麼多的故事,一時呆愣在那裏,半晌回不過神來。

    再自斟飲一盅,巫馬寐看著深雲戶睜大著眼睛,呆呆地念了遍:“若即若離……世間也真有人,配得起這樣的名字……”

    卷舌回味,巫馬寐在肚裏說:若即若離,天下也真有人,願取這樣的名字。是算要青梅竹馬,還是隱喻分離?

    深雲戶突然回神,猛抬頭問,眼睛裏都要射出光來:“他既然願意以若即自居,必是放下了前仇舊事。既然已經無心計較,靈玨宮主為何還不能放他,定要趕盡殺絕?”

    巫馬寐似乎料到他的反應,輕輕一笑:“那我問你,如果你淪得木盡風那樣的境地,你會如何?”

    深雲戶一愣,登時卡住,不知如何回答。

    “若是你淪得木盡風那樣的境地,原是江湖上呼風喚雨的地位,一夜之間家人鄙棄,一直追隨的宮主差他去送命,被親生兄長打得半死,再脅迫著一同滅了自己從小便拜的師門,爾後輾轉到勾欄地,武功全廢,險些淪得以色侍人,再後來被個小姑娘用銀兩買去。我問你,若你到了那番境地,會如何做?”

    深雲戶瞬時語噎,竟覺一陣冰涼。若真是自己在那般境地,腦中除了複仇二字,還能想什麼?

    爬高跌重,真正被逼得走投無路過,鬆緩過來,想的第一件事必定是複仇。便是有一絲絲希望,使盡各種手段,也要那些人不得安寧。

    而木盡風呢?

    巫馬寐抬頭看月,輕笑一聲:“曾經也是叱刹江湖,風雲變色的人兒。一夜傾覆,轉眼之間,倒是絕口不提江湖事,變得兒女情長纏綿悱惻。他倒真是拿得起放得下,再下自愧不如。”

    深雲戶再想那見過一兩麵的謙謙君子,總是掛著溫和優雅的笑,溫潤如玉,一幅與世無爭的樣子。

    那樣子,是真的,還是做出來的?

    暗自斟酌了一番,喃喃地說:“若是假的,其人城府之深,可怕。若是真的,則更可怕……”

    巫馬寐點點頭:“靈玨宮主慧眼識人,木盡風,取的是木秀於林,風必摧之。如此一塊璞玉,若不能得之,必毀之。一時婦人之仁,必成大禍。木盡風畢竟年少,雖懂進退,可這次示弱,卻是選錯了對象。”

    懷璧其罪,太過聰異的人,這世間不能容。

    深雲戶不能再多想,眼前不斷浮現那一對人從斷崖上消失的情景。

    她的淚不斷地流,卻還笑著俯在他耳邊,輕輕地說了什麼?

    墜印灰崖,可是要斷這一生的情緣,兩人約定的,會是來世麼?

    一瞬間,深雲戶不願再去想第一種可能,木盡風肯自居若即的原因,定是隻為那個女孩。

    抬頭看月,一片青朦。那兩個人,會在哪裏……

    同樣的月光,照著一片石子灘塗,靜靜地鋪在水邊。水流都無聲,隻有山澗裏的風刮過去,一片哭嚎。

    輕輕的刮紗摩挲聲從岸上傳來,一片純白的後擺,覆著青藤草鞋,踩在鬆散的石子上,慢慢走向水邊。

    清幽得發綠的水,卻有一塊像是燃燒起來一樣,耀眼奪目的紅。等靠到近處才發現,那紅隻是一個女子鬆散的衣衫而已。

    衣服雖破爛不堪,卻仍鮮亮無比,紅得奪人心目。可是裏麵包著的女孩,卻早已遍體鱗傷,像淩亂的布娃娃,支離破碎,連麵部都血肉模糊,完全看不出什麼。鬆散的頭發隨著水漂,隨波逐流的海草一樣。

    白衣人站在月光下看了半晌,柔得發亮的頭發垂下來,映著月光,竟反出幽幽的深藍。

    思量半晌,他終於彎下腰去,抓住女子的一隻腳腕,也不顧其他,就這樣將她倒著拖出了這一片石子灘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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