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597 更新時間:19-05-20 19:41
第二天,原定計劃要去的永樂宮,我也完全不想去,杜笙看不出我的沮喪,一直在翻永樂宮的宣傳畫冊。王悔一路隻是看著窗外,若有所思。
永樂宮是四百年前朔朝開始修建的,是目前保存最完整的宮殿,正值假日,人山人海,幾乎沒看了個什麼名堂,杜笙的熱情被人潮澆滅了,怏怏無趣地跟著王悔。王悔看的相當認真,他一直要去找凰明公主曾居住的宮殿,他想去看看。
我沒心情,坐在樹下看著手機發呆,我該給穆習遠打電話道歉嗎?我該怎麼開口呢?他會原諒我嗎?
高遠的天,萬裏無雲。
“你們昨天吵架了?”王悔不知何時在我麵前,他問道,“為了什麼?”
想必是他在隔壁聽到了我失態的叫喊。
“我說了很多傷害他的事。
“道歉不就行了?”
我苦笑,哪有那麼簡單。
“錯過了,就可能再也追不回了。”
“你小小年紀,感慨還挺多。”
王悔笑了一聲,他說道,“我要是說我已經幾百歲了,你相信嗎?
“王悔,七月姐姐,吃冰淇淋!”
杜笙跑過來,眨巴著大眼睛問道,“你們在說什麼?”
王悔敲了敲杜笙的腦門,說道,“還吃涼的,你肚子不會痛嗎?”
杜笙吐吐舌頭,狠狠咬了一口冰激淩。
遊覽了一天,我們也該回去了。回到賓館,我說道,我有點事出去一趟。
王悔點點頭,說道,“直覺,他是個好人。”
我帶著三層保溫盒,忐忑不安地敲開了穆習遠家的門,來開門的是穆媽媽,她看到我,甚至輕輕擁抱了我一下。想起我最晚低劣的猜測,我深深自責。穆習遠還在睡覺,昨晚他上的夜班。心裏很難受,他昨晚穿著警服來的,是打算給我送了湯後再去值班的。
“七月,麻煩你幫我叫他起床吧,該吃飯了。”
穆習遠的房間在二樓,我敲了敲門,無人應答,我準備下樓告訴穆媽媽時,門開了。穆習遠揉了揉眼睛,看著我。
“我……”
穆習遠打開門,說了聲,“進來吧。”
屋裏黑乎乎的,穆習遠拉開窗簾,打了個哈欠。
臥室很大,略有些淩亂,我心跳的很快,到嘴邊的話卻不知道怎麼開口。
穆習遠穿著睡衣,頭發亂糟糟的,看上去很疲憊。
“對不起。”我站在那兒,像個傻子。“昨晚我……”
“七月,該說對不起的是我,昨天下午我……我問了咖啡廳的服務員,陳萌不是看上去的那麼好對嗎?抱歉,我和他的哥哥是同學,我沒想到他的妹妹會羞辱你,所以……抱歉。”
我時常會很衝動,行為舉止總是先想法一步。此刻我心潮湧動,抱住了坐在床邊的穆習遠,他愣了一下,突然環住我的腰,手越收越緊。這段時間,我從未主動關心過穆習遠,原音的死對他的打擊應該是比我大的,而我卻從沒有看到過他的難過,他一直很溫柔,一直。
誰都沒有說話,夜的涼風夾雜著一絲雨滴從窗邊吹進來,北國的秋雨纏纏綿綿,就是這樣淅淅瀝瀝,日晴夜雨,持續到深秋。
一起吃了晚飯,我堅決要幫穆媽媽收拾碗筷洗碗。國慶節時張阿姨回老家去了,而穆叔叔則去外地參加作協的研討會。平日裏熱鬧的家,今晚顯得很安靜。
穆習遠洗澡的時候,穆媽媽總是欲言又止地從我身邊走過,終於,她還是湊到我身邊,小聲地問,“七月,你……你和習遠……是不是已經談戀愛了?”
“阿姨,你會嫌棄我的條件嗎?我沒有親人在世了,而且現在也沒有一份像樣的工作。”
穆媽媽愣了一下,略有些尷尬地說道,“哎,其實我早該想到了,習遠從不會帶女孩子回家吃飯的。”
“阿姨,我和他其實……”
這時,穆習遠洗了澡下樓來,他的頭發濕漉漉的,他大步走到冰箱前,拿了一罐啤酒,喝了一大口,深深呼了口氣,問道,“你們在說什麼?”
“你啊你啊,快去把頭發擦幹,感冒了怎麼辦,你這孩子!”
穆媽媽有些寵溺地打了一下穆習遠的肩,樂嗬嗬地笑著。
我真的很羨慕他們這一家,我的父母去世的時候我剛出生,從前有奶奶與我一起生活,她對我很寵愛,我不覺得自己的家和別人的有什麼差別。大一那年她出車禍去世了,我便沒法再回我們的老屋子,那晦暗不明,夾雜著傷痛的回憶,總是讓我抗拒。
在穆習遠家的屋頂花園裏,吹吹風,聽聽雨沙沙作響,很是愜意。穆習遠給我講了許多他與原音的往事,原音是個有些嬌縱,任性的人,他良好的家庭條件讓他的公子哥做派並不為人厭惡,因為他同時,又是一個善良,並且容易心軟的人。大學時期,原音就有了女朋友,就是如此奇怪,他從來沒有介紹女朋友和穆習遠認識,這個女朋友活在他生動的表情中還有被幸福填滿的每一分鍾裏。可沒有人見過,在原音為數不多的描述中,這個女孩子勇敢,熱情,像太陽一樣耀眼。所以穆習遠才認為,原音後來接觸我,可能並不是因為愛情。是啊,我認識的原音沉靜,冷漠,話很少,偶爾笑的時候,也僅限於我與他開的小小玩笑。在穆習遠與原音最後一次見麵時,仿佛對他的離世是有些預感的。當時的原音形如枯槁,眼窩深深凹陷,雙目布滿血絲,並且,那天流了鼻血。原音呆愣地看著自己流出的血,自言自語說了一句,輪到我了。
穆習遠勸他好好修養一段時間,去看看醫生,可原音並不在意,他說,沒事的,我是該好好睡一覺了。臨別時,原音看上去很高興,他拍拍穆習遠的肩膀,說道,你不是一直好奇七月是誰嗎,你馬上就能見到她了。
穆習遠第一次看到我時,是很困惑的,我與原音曾描述的那個人截然不同。我像是一直在走神,思緒不在狀態,可其實別人說的什麼我卻都知道,我時常處於一種難以描述的神遊狀態,整個人看上去仿佛沒有睡醒一樣迷迷糊糊的。可奇怪的是,我實際上是非常專注的。要怎麼形容我呢,是的,不是烈日驕陽,而是雲紗籠罩的月亮。
聽到穆習遠一本正經的描述我時,我哈哈笑了起來,笑得停不下來,他被我嚇了一跳,也跟著傻笑了起來。
“你快別笑了,我這麼說很奇怪嗎?”
“也不是我才是這樣的,這裏的生活壓力太大,實在是很難有好心情。要是去晚高峰看看那些奔波在回家路上的上班族,多半是和我一樣表情的。”
“可能是我說的不夠準確,其實……”
“對了,這幾天你上班嗎?”
見我轉移了話題,穆習遠也不好再給我畫像,“我今天開始年假,能休二十來天。這段時間我可累壞了。”
“等我們走了,你有空就來我老家玩一趟吧。
“好。”
“時間不早,我先回酒店去了,不知道那兩個家夥在幹嘛。”
剛要起身,我電話響了,是杜笙。電話那頭,她幾乎要哭了,她顫抖地說著,七月姐姐,你快回來,王悔他,他……
穆習遠與我連忙跑回酒店去,屋裏,王悔躺在床上,呼吸急促,臉潮紅,嘴唇卻發白,仿佛已經昏迷了。穆習遠見狀要馬上打120,那王悔突然瞪大眼睛,喊了一句,七月!
我趕忙湊到他嘴邊,隻聽他氣息微弱地說,“我不去醫院,麻煩你把我送到這附近有山有水的地方。我會好的。”
我連忙轉頭問穆習遠,“這附近哪兒有山又有水?空氣好,沒啥汙染的地方?”
穆習遠歪著頭想了一下,說,“東興水庫吧,那環境很好,在東興山下有個度假村。開車大概一個多小時。七月,還是去醫院吧,別延誤病情。”
此時的王悔已經不省人事了,杜笙趴在他身邊,嗚嗚咽咽地哭著。我該聽王悔的話,還是聽穆習遠的建議?王悔這樣,是真的生病了嗎還是……
最終我們還是上了車,準備去東興水庫。王悔躺在後座,腦袋枕著杜笙的腿。夜裏,道路暢通,雖下著小雨,穆習遠還是將車子開的飛快。一路順著東興河朝上遊而去,雨逐漸大了,大約走了一半路程,車子開進了服務區加油,這時,杜笙大叫起來,“七月姐姐!姐姐!”
我連忙跑到後座上,隻見杜笙的臉煞白,她呆呆地說,“王悔,王悔的身體,涼了。”
我一探王悔的鼻息,幾乎要沒有了?穆習遠湊過來,他的聲音被大雨淹沒,“怎麼了?七月??”
我沒法解釋自己為什麼第一反應是將王悔從車裏拖出來,那瓢潑大雨瞬間將他淋濕。杜笙已經哭的撕心裂肺,她似乎知道,王悔沒救了。我連忙將王悔的上衣脫下來,他體溫冰涼,與這雨水一樣。穆習遠不知我要幹嘛,他抓著我,大聲吼道,“七月,冷靜!我們馬上去醫院!”
“不行!”我貼著王悔的胸口,沒有心跳了??
這時,服務區的急救醫生冒雨跑了過來,王悔被抬到屋裏做心肺複蘇,我渾身都在顫抖,嚇傻的杜笙嘴唇烏紫,瑟瑟發抖著。
時間過得好慢,慢的令人害怕。
終於,王悔恢複了心跳,醫生建議馬上送醫院,我該怎麼做?
穆習遠一直拉著我冰涼的手,等我做決定。
最終,我們還是上了車,去東興水庫!我的直覺告訴我,把王悔送到醫院,他就真的沒救了。
漫長的時間裏,王悔微弱的呼吸如蛛絲般脆弱。我叫杜笙把窗戶打開,讓王悔沐浴在這暴雨之下,希望這樣有用。
終於,東興水庫到了,水庫邊上的度假村閃爍著微弱的燈光。這漫長的一個多小時,仿佛經曆生死的人是我。王悔的狀態逐漸好了,待車子停好時,他已經恢複神智了。
穆習遠困惑地看著發生的一切,仿佛是在問我要一個解釋。
此時已經是深夜了。開了房間,王悔溫柔地安慰著已經哭累的杜笙睡去,他走出度假村,在門口看到了我。
是的,我知道他要走了,就是知道。
王悔的微笑很淡,他走到我跟前,說道,“謝謝你。”
“你是不是要去哪兒?還回來嗎?”
“這兒環境很好,有山有水的,我會很快回來的。
“我知道這麼問很奇怪,你,你應該不是人類吧。”
王悔聞言笑了,他說道,“人類是不會長鱗片的。”
“……我們在這兒等你,杜笙看不到你會哭,你可得回來。”
王悔的背影漸漸融入黑暗的雨夜,我仿佛聽到他微不可聞地應了一聲,嗯,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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