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133 更新時間：09-02-17 01:39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
天籟半倚半靠在長椅上慵懶假寐，待玲瓏的身影轉過回廊消失不見，那賊頭賊腦的猴子立刻一躍而起，雙爪胡亂整理兩下自己‘猴頭’上的‘猴毛’，噌地跳上桌子，刁鑽地挑選一塊糕點銜在嘴裏，人影閃動，轉眼晃蕩出門。
可巧玲瓏忽地想起自己一件舞裙給忘在座位上了，三分鍾後轉身來取，偏偏陰錯陽差，居高臨下打落地窗往外瞧見天籟正尾隨魚貫而出的藝妓們身後，飛天蝙蝠一般‘嗖嗖’亂串，其猥瑣之態不消細想就知其企圖為何。
“……”玲瓏的臉色刹那間青中帶綠，綠中泛黑，突然覺得自己一顆腦袋‘嗡’地一下漲成兩個大：偷窺女子沐浴淨身原本就罪無可恕，倘若被人家發現了，自己身為天籟同夥，卻又與眾姐妹相交甚厚，可真是如豬八戒照鏡子——裏外不是人啊！如今之計，不若趕在壞事之前勸阻天籟，威逼引誘，軟硬兼施，迫他‘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才是上策。思及此處，玲瓏顧不得許多，丟下舞裙亦轉身尾隨而去。
鱗次櫛比的街道房屋在身旁輕快地奔跑，耳邊呼嘯著颯颯的晚風，追蹤路線很快偏離繁華的小鎮，沿著怪石嶙峋的山間古道蜿蜒延綿而去。耳畔的喧囂漸漸散去，眼前的繁華被桑柏青鬆蒼翠矯健的身影取而代之。濃密茂盛的枝葉在慘淡的月色之下，一麵反射出清瑩的光華，另一麵卻如鬼影幢幢一般漆黑一片，咋看之下，宛如姿態萬千的巨人衛士一般，剛正不阿地守護著這片神奇的地域。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既要做到不能驚動猴子，亦不能被陶醉在歡聲笑語的姑娘們瞧見，玲瓏一路尾隨可真真是煞費苦心。所幸師父傳授的‘獨步天下七十二神諭’猶以輕、靈、快、疾見長，其中一招‘獨步蝶虹’專為暗殺追蹤所創，輕如蝶，疾如風，一路行來，踏葉無聲，逐風無影，形如鬼魅。
不知今夕何夕？皎潔的滿月生怕被殘破的枝椏劃傷似的，小心謹慎地爬過山頭，盈盈地升上夜空，將純銀般的光輝撒向寧靜安詳的大地。姑娘們沿著森林中一條蜿蜒盤旋的清涼小溪魚貫而行，潺潺的流水不真切地倒映出少女們亭亭玉立的窈窕姿態，恍若隔世的夢。
小溪順流而下，至山穀處窪地積聚成一汪碧藍的深潭，天長日久，沿岸一片荷花蓮藕，又有蛙聲淒淒，淺淺月光普照下，銀光點點，粼粼微波中浮光掠影，越發顯得夜色深沉，良辰美景溫柔可愛起來。
天籟何等乖覺，至前方山麓分岔處已悄然拐入右旁斜角旮旯，藏身濃密雜草灌木之中，埋下陣腳，瞪大銅鈴似的賊眼，守株待兔。
玲瓏又好氣又好笑，躡手躡腳靠過去，至背後輕拍一下天籟肩胛，縮回腦袋無聲無息地蹲在了他的身旁。
這十八、九歲出頭，天性機敏活潑的大男孩到底是做賊心虛，正提心吊膽地對往著深潭虎視眈眈，不料身後卻被人出其不意地拍了一下，驟然大驚之下猛地轉過頭，一張血盆大口張的老大，正要驚呼出聲，卻被玲瓏睥睨一眼，眼疾手快地將一顆早已準備好了，削了殼的茶葉蛋倏地塞進他的嘴裏，正好堵了個正著。
“唔唔唔……”哽噎了半天，天籟捶胸頓足，好不容易才撐著脖子把蛋給咽了下去，玲瓏則在一旁笑得花枝亂顫，頻頻鬼臉，低聲戲弄道：“活該，噎死才好呢~免得一會給人家發現，那丟臉可丟大了呢！”
“……不會啦，她們又不是修行悟道之人，不過一介舞娘，哪能有這麼大本事？”天籟俯下身，一手拽住玲瓏手腕，一手豎在唇邊比了個‘噤聲’的手勢：“噓——其實我是特意來看看她們有沒有背著我們搞什麼秘密活動的。萬一她們借口淨身勾結狐群狗黨，咱們也好早點回去通風報信，免得什麼時候死無葬身之地都不知道，明白嗎？”
“呸呸呸，好不要臉！”玲瓏柳眉一橫，叱責道：“要是真有這目的，咱們數日前慘敗之時早已被千刀萬剮，哪能活到今日？你可少找借口！”說完眉眼低垂，婉轉規勸：“咱回去罷，乘她們還沒有發現之前～丟人現眼的事兒少沾惹些，出門在外，到底不該太過囂張；更何況這裏還是人家的地盤，人處屋簷，低調謹慎方才是安身立命之道啊。”
“咦？想不到你還懂這層道理。”天籟一臉狐疑地轉過臉，鄭重其事地點點頭：“看來我還真該對你瓜木相看了——卻不知到底是地瓜還是哈密瓜？！”說完，訕笑著一個閃身往後射去，扮了個鬼臉回敬玲瓏，轉過背呼地跑開了。
“你你你。。。”如果不是礙著那群藝妓的份上，玲瓏真想衝上去抓住這隻猴子一頓海扁。可巧她剛才貓著身子站起，便看見天籟人影僵直地緩緩一步步倒退回來。玲瓏奇怪，側身望去，隻見天籟促狹的神色早已蕩然無存，雙唇緊閉，臉色慘白，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
“天……”剛想出聲呼喚，少女突然注意到一柄雪亮的刀刃正輕柔地抵在他的脖子上，持刀的手臂每壓進一分，天籟則被迫往後倒退一步。
月色如水般流淌下來，溫柔得不著一絲痕跡。
隨著兩人位置的轉換，玲瓏清晰地看見一頭赤紅的長發傾瀉在冰冷的月光之下，仿佛包裹著薄冰一般奔騰跳躍著的火焰：既有著狂野放肆的氣質，又陰冷得如同萬年的寒冰。
依然是一襲紅妝，依然笑靨如花，隻是為何感覺如此遙遠？玲瓏突然覺得千言萬語噎在咽喉裏一句也吐不出來。她看見紅衣女子身後陸續現身的藝妓們，平日親切可掬的俏臉上如今竟然一片殺氣，玲瓏額頭上冷汗直冒，臉上一陣青一陣白，尷尬難堪，真恨不得立刻挖個地洞鑽進去才好。
“被發現了啊……”天籟幹咳兩聲，一手無奈地騷了騷腦袋，喃喃陪笑道：“路過路過，純屬意外，絕對沒有其它的意思…啊哈哈哈，今晚的月亮可真圓啊……額！”刀鋒倏然逼近一分，尖銳的刀尖離咽喉僅隻毫厘，天籟陡然噤聲，玲瓏清晰地看見他輕薄的襯衫背上已然濡濕一片。
“偌漫姐~”玲瓏心虛地呼喚道，“我們……”
“別說了，”紅衣女子冷冷打斷話端，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說出一番讓兩人極其汗顏的話來：“至打出了城，便一直注意到這淫賊一路跟蹤過來，原本想誘進森林便殺無赦的，可巧妹妹也尾隨而來，便順水推舟引至深潭，剛巧瞧見方才一幕。心念妹妹一番好意，一直隱於暗處，這會子見這淫賊妄圖逃跑，卻不得不出手阻攔了。”
“喂，你別一口一個‘淫賊’好不好？我可連摸都未曾摸過你一下，你不覺得這麼栽贓於我有欠妥當？——呀呀！”手起刀落，一道寒光霎時籠罩過來，天籟往後急退數步，腳下一個踉蹌，被逼至一處懸崖斷壁，眼見無從再退，隻得舉起右臂架起隨身骨仗抵擋紅衣女子淩厲的攻勢。“我已經再三忍讓了，你別得理不饒人啊！”言未畢，‘唰唰唰’三刀橫空刺來，天籟悶哼一聲，晃身回避兩刀，第三下卻無論如何躲不開了，隻得咬緊牙關緊蹙雙眉，別過臉生生承受。
‘錚！’地一聲，一顆水晶琉璃彈珠憑空彈過，在這關鍵時候將紅衣女子的刀鋒打偏幾許，堪堪一劃，僅僅挫及皮肉，未能傷筋動骨。
“咦？”紅衣女子驚詫之下回眸一瞥，隻見玲瓏雙手交錯，‘光之魂魄’在皎潔的月色之下流淌出金子一般的柔和平靜的光華。少女端然而立，麵如寒玉，目光璀璨，淒然哀求道：“偌漫姐，諸位。。。你們就放過天籟一馬吧！他雖然為人輕慢不拘形跡，到底與玲瓏有著生死之交，你們就看在他尚未鑄成大錯的份上，饒他一命吧。”
“那倒也未必不可。”紅衣女子淺淺一笑，宛如清風攪亂寒塘一灣春水，蕩起層層漣漪，隻是那促狹的眼光更似急驟飛雪，紅唇輕啟，一字一句地宣判道：“念他初犯，便隻剜去雙目，割掉舌頭，砍斷一雙手足作罷。蒼天有好生之德，賜萬物靈慧。”轉身吩咐眾姊妹道：“爾等需慈悲為懷，切勿妄自傷及其性命才是……”
“嘛嘛，那你還不如直接給我一刀來得快活！”天籟怪叫一聲，翻了翻白眼譏諷道。
“……那也好。”
“……”汗顏，什麼叫‘那也好’啊？兩人聽得毛骨悚然，實在招惹不起這黑心毒婦，一使眼色，雙雙虛晃一招，腳底抹油沒命地往來時小徑逃了開去。
別瞧這群藝妓們平素一個個端莊淑靜，弱不禁風的樣子，這會兒以紅衣女子為首，竟然呲眉怒目，化作武藝高強的宿敵，對二人緊追不舍，直迫得兩人抱頭鼠竄，恨不能腋生雙翼，化作一道清風飄散而去。
天色已晚，夜黑風高；古道外，萬家燈火不真切地倒映在明晃晃的江水之中，放眼望去，陰森森，昏慘慘，好似冥燈高懸，百鬼夜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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