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268 更新時間：09-03-16 11:29
在玲瓏眼中，淺羽是一位和藹可親、淳淳善導、溫柔體貼的好師父。他甚至連一次都沒有出手責打過她，即使有時候玲瓏頑皮搗蛋，確實該挨一頓好揍，師父也隻是拉著她的小手語重心長地同她講道理，直到這孩子自己認識到錯誤或是羞愧得失聲哭泣。
可是對於斑斕，淺羽好似早已摸透了他的脾氣，‘講道理’這麼溫和的手段對其根本沒用，若不能一開始便抑製住他那種猖狂的氣焰，那孩子根本不會低頭拜師。
所謂的‘因材施教’，也就是指這個道理了罷。
那也是玲瓏第一次親眼看見師父出手打人。她本能地想要替斑斕求情，卻在還未開口之前便看見他已‘偷竊’了修真秘笈逃出去，以至於女孩張開口，愣了半晌，都不知道該如何向師父求情了。
對於感情，斑斕遠比玲瓏要淡薄得多，他在意的是如何讓自己更加強大，以便將來可以為血洗碧落黃泉的族人報仇。
幼年慘遭滅族的孩子，心中深埋下的仇恨憤怒的種子，遠比常人要來得深刻純粹得多。
‘乾坤八卦’的修真秘笈，斑斕認真閱讀半晌，並沒有發現其中有任何不軌，遂認定淺羽不過信口雌黃，唬著他好玩罷了。
而事實上那本修真秘笈也確實沒有任何不妥。
不妥的地方在於，倘若要修行這般玄奇詭異的高等秘技，必須優先學會某種特定的聚元納氣、調度脈絡真氣運轉的基本技巧。並且要有相當深厚的修為根基做鋪墊，才能真正領悟到其中精髓。
否則走火入魔不過時間問題。
斑斕不懂其中奧妙，他隻能依據自己以往打下的修行功底進行氣息調配，依樣畫葫蘆，跟著書中指示一步一步踏向無底深淵。
前三天，他感覺自己功力突飛猛進，無論是對體內真氣的把握還是對體外靈氣的操控，都更加得心應手，於是滿心歡喜，堅持不懈地修行下去。
第四天開始，神韻有出軌跡象，真氣開始蠢蠢欲動，四肢出現短暫無力的狀態。
第五天，頭昏眼花四肢無力，常常會練功練到一半突然失神，神智恍惚地從枝頭樹梢跌落下來。斑斕暗暗叫苦，卻仍然舍不得放棄。
第六天，真氣突然充盈許多，並且在體內翻江倒海般亂串，周遭靈氣也無可抑製地從四麵八方擠壓過來，折磨得那孩子不得不暫停修行，運氣調息與體內魔魅頑強抗爭。
第七天，天上突然下起滂沱大雨，斑斕想到淺羽數日前的警告，想到自己九死一生逃脫宿敵千裏追殺，卻萬萬沒想到自己如今竟然莫名其妙將死於渾身經脈寸斷的酷刑之下。
路過山頭，腳下一軟，來不及慘叫，他已蜷曲著身子從泥濘的斜坡上咕嚕嚕地翻滾下去。
鋒利的碎石連帶著雨水汙泥一起，張開懷抱，盛情款待這隻半身彌陷地獄之中的小東西，很快在他渾身上下留下一道又一道的‘吻痕’，甚至有三根尖銳細長的長刺，深深穿透他的肌膚，分別紮根在孩子右肩、左臂與腰腹之間，帶著泊泊鮮血，在昏惑迷離的雨光中耀武揚威地彰顯出它們的‘豐功偉績’。
斑斕疼得昏厥過去。
稍有意識的時候，聽見一聲聲苦苦哀求：“師父，救救他吧，求您了～”少年微微一顫，發現玲瓏緊緊抱著自己被雨水浸漬得濕透了的冰冷的身子，滿麵淚痕地哭泣著。
抬眼望去，淺羽手持素傘，衣不沾塵地佇立於天地之間，渾身上下萬道金光籠罩，哪是人類，倒像極了跨越九天，至高無上的神祇一般。
“你若覺得痛苦的話，我可以讓你死得舒服一點。”那光芒萬丈的神麵無表情地站在生命垂危的斑斕麵前，冰冷得宛如一尊石雕一般。
“……”他看見玲瓏不可置信地瞪大雙眼，轉身飛撲過去，可憐兮兮地跪在傾盆大雨之中，雙手緊緊拽著淺羽的衣角，淒慘哀求。
而他的眼光卻始終沒有離開自己半分。
瘋狂的雨簾密密匝匝地傾瀉下來，體內仿佛萬馬奔騰一般搗鼓得斑斕死去活來，恍惚間，眼前的事物漸漸消散開來，止剩下白茫茫的一片，耳畔兀自回蕩著淺羽清水一般純淨而淡漠的話語：你若覺得痛苦的話，我可以讓你死得舒服一點……
死得舒服一點麼…可是斑斕現在還不能死啊。
那一夜，冰冷的烈火妖異地奔湧跳躍著，吞噬了那麼多族人的性命，那一聲聲恐怖的慘叫此刻仿佛都還響徹耳畔……我還沒有報仇呢，怎麼能就這麼不明不白地死去了呢？不，我不能死，現在還不是死的時候。
幾乎是下意識地，他聽見自己沙啞的聲音呢喃著：“我…想活下去。”
短短五個字，清清淡淡吐出來，仿佛用盡了一生的力氣。
“我可以救你，也可以傳授你高深莫測的神鬼之技。”於是神說了：“要求不高，拜師大禮，三個響頭。”順便還補充一句：“瓏兒不許去扶他。”
你——你這個卑鄙無恥的混蛋，居然敢趁人之危！！斑斕瞪大雙眼，咬緊牙關，剛想破口大罵，突然覺得胸口氣血激烈翻騰，痛的仿佛要爆炸開來，咽喉一甜，‘哇’地一聲吐出一口鮮血。
真氣衝突糾結，如萬馬奔騰，斑斕‘啊，啊！’慘叫著掙紮片刻，再度疼痛得昏死過去。
漫天大雨傾瀉如故，師父伸手攙扶玲瓏，卻迎上那孩子一雙鮮紅如泣血般莫名悲哀的漂亮瞳仁：“我不起來。師父，倘若您不肯救他的話，玲瓏願長跪不起！”
師父微蹙了眉頭，收回手，什麼也沒說。
淒厲的寒風在天地間肆虐呼嘯，交織成勢的雨幕化作白霧一片，飄忽搖曳間，宛如山鬼歡宴，擂鼓舞蹈，又如亡魂野魄亂擾長空，悵然飲泣。
玲瓏早已被無情的大雨濕透全身，見平素對自己憐愛有加的師父居然無動於衷，無可奈何之下，隻得強撐著手足並用，爬爬爬地蹭到斑斕身旁，將他緊緊擁入懷中，把自己所剩無幾的體溫傳遞給他。
好安靜……
心髒跳動的聲音，讓人覺得仿佛又回到了母親的懷抱。
可是為何這麼冷？身體好疼，五髒六腑幾乎要撕裂開來……我要死了麼？啊，啊啊啊，媽媽，媽媽……我不要啊。
一個飄搖的承諾柔若無骨地浸入骨髓，好似一碗濃烈的迷藥，在斑斕腦海中洪鍾一般反複回蕩著：“我會一直等你。除非你在我麵前死去，否則我會一直等下去。”
我會等你，一直等下去……
不！不要用那種憐憫的眼光看著我，我不要死在你的麵前！！
孩子猛地睜開雙眼，忍著劇痛拚竭全力爬起來，甩開玲瓏的攙扶，一步三晃地往淺羽身畔走去。
蒼茫大雨迷離了雙眼，落櫻紛飛中，他捂住不斷吐血的嘴唇頹然跪倒，迅速地連叩三個響頭，就在妄圖站起來的刹那間，一頭栽倒下去。
赤紅的血水和著黃褐的淤泥，與透明的雨水黏合在一起，在地上劃出一道道詭異的軌跡。
玲瓏哭幹了眼淚，隻是無助地望著師父，覺得眼前一陣眩暈，身子晃了晃，她無力地昏厥過去。
斑斕是一隻天生殘忍的野豹，要收服他，就需要施展如此極端的手腕。
不過這孩子百般不是，總算還有一點好處，那就是他既然低頭拜師，就決不會自食其言。既然師徒名義已成，任憑他日後萬般孤傲狂暴，亦必需乖乖臣服師門規矩，接受師父淳淳善導，從此不得胡作非為。
淺羽就是摸透了他這副德行，才逼著自己狠下心腸非要他低頭的。
也不枉他一翻苦心，十年之後，自己這兩個小徒弟皆造詣匪淺，不僅將神、佛、魔、靈異這世間四大秘技源泉宗法包羅萬象的一百六十八層基礎修為打得十分牢實，就連中階裏麵最重要的諧音、聚冥、通靈、卜卦、降魔和祈願、祭符等等神技也一一通曉，讓師父十分欣慰。
就常人而言，光是突破神、佛、魔、靈異四大源泉宗法其中一基礎門類就已經十分艱苦，往往花費終身時光亦隻能修行至其中階中下或者中上階段，無法再繼續突破。
可是斑斕玲瓏原本就是與眾不同的。不過除了他們本身有著與生俱來的天賦之外，‘名師高徒’的原理在這裏得到了充分體現。玲瓏因天生和平仁厚，故而心領神會，通曉天地間大慈大悲之心，廣結善緣，四門異術中尤其精通神、佛兩大源泉宗法；斑斕則剛好相反，天性一副邪魅鬼機靈的模樣，領悟魔法與靈異之技尤其輕鬆，幾乎是一點就通，竟仿佛那兩道宗法技藝原本就是為了供他專門修行而孕育而生的一般。
“你們記住，雖然楓影大陸上家族林立，各有絕學秘技，有些家族將它們用來殺人放火、為非作歹；有些卻用來濟世救人、造福百姓。雖然用處各不相同，而技藝卻隻有高低深淺，沒有正邪之分，唯人心所向，明白事理，做到問心無愧，自是一番清明。”十年中，淺羽常常如此教導二人：“師父所學亦正亦邪，教授予你們，切記將來勿許霍亂天下，凡事生兩麵，謹記自己多加分辨判斷，三思而後行。”
斑斕沒所謂地壞壞一笑，一副‘順我者昌，逆我者亡’的高傲姿態，引來師父一陣白眼。幸虧玲瓏乖巧，忙拽了拽斑斕衣袖，柔順應道：“是，徒兒謹記師父教誨。”
淺羽輕歎一聲，這兩個孩子，自己一手撫育成人，多年水乳交融的感情，手心手背都是肉，哪個不疼呢。
隻是斑斕啊……也未免太讓人操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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