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二章

章節字數:4845  更新時間:08-04-19 1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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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無那塵緣容易絕

    拂雪站在紅牆綠瓦的牆邊,一邊慢慢走著一邊慢慢端詳那牆壁。

    然後看到那女子坐在涼亭裏麵自斟自飲,拂雪微微笑,也走過去坐下,淺淺一笑,說道:”如此好興致,獨酌不會無趣麼?”

    女子抬頭,嫵媚一笑:”對影已可成三人,何來無趣的說法?何況暇妝居最近熱鬧得很,我並不愁寂寞。”

    拂雪微微笑:”哦,是麼?除了我,那裏還有人還會進來這個鬼地方?”

    女子把杯中酒一飲而盡,然後才臉蘊笑意的說:”是自衡君……”

    拂雪聞言一怔,良久才問道:”他居然……?”然後又停了下來,微微一笑後問道:”我倒好奇,你讓他如何稱呼你的?”

    女子拿過一個綠玉杯子給拂雪,又給她倒進了如血一般的葡萄酒,才嫣然一笑說:”我說我叫暇妝居主人。”

    拂雪”噗哧”的一笑:”暇妝居主人?也虧你想得出來。”

    暇妝居主人隻是微微笑看她,也不答話。

    拂雪又接著問:”他可是進了院子?”見暇妝居主人點頭,又問:”他看了多少?”

    暇妝居主人唇角含笑,慢慢的把杯中酒喝了,才回答道:”……該看的他都看了。”

    拂雪注視著杯中的酒,有些茫然:”……怪不得,他醒來如此待我,怕是心裏憐惜拂雪了。。。。。。”然後又冷冷的笑道:”隻是拂雪富甲一方,地位尊貴不凡,還有無敵之藝,又需要誰來可憐了?”

    暇妝居主人輕輕的幫拂雪撥開額前隨風飛舞的長發,溫柔的說:”但是……,但是你會在乎稀罕那些名譽武功財富麼?你需要的,難道不是一個愛你惜你,對你珍之重之的人麼?”

    拂雪不知道想到什麼,忽然臉頰飛紅,但嘴上卻冷笑連連:”簡直是胡說八道!你別胡亂猜想。。。。。。”

    暇妝居主人看她如此,更是一臉的似笑非笑:”說什麼呢――他抱住你的時候你並沒有臉紅啊,現在臉紅個什麼勁?”

    拂雪卻忽然沉寂起來,好一會才板起臉:”自衡君本是謙謙君子,而且已心有所屬。。。。。山崖那刻,凶險莫名,我又身負重傷,他抱我下墜,不過是行俠義之事;那一刻的溫柔,拂雪不過是偷來借來的,隻是。。。。。。”她說到這裏,語調卻漸漸的低了下去,就如歎息一般的道:”他的懷抱溫暖有力,幾乎可以隔著衣服感受到肌膚傳過來的灼熱的體溫,還有他胸膛那清晰的心跳聲……這些可以證明鮮活生命的痕跡,實在令拂雪豔羨,還有那溫暖而幹燥的懷抱,有令拂雪留戀。”

    暇妝居主人也跟著微微歎息:”多少年沒有人如此抱過你了吧?”

    拂雪璨然一笑,拂拂背風吹得有點散亂的頭發,眼角略染了一些疲憊的顏色,說道:”這些年來,我經得多,看得多,心重了,思慮多了,不複當年和熙溫順、體貼周到;那裏是輕易能近的了身的——誰人又會無端的來抱拂雪?誰又敢如此抱攬月宮的宮主?”

    暇妝居主人眼波千轉,靜靜的凝視著她,然後才輕輕的說:”你終究是恨我的,我誤了你一生,以致無路可退,今時今日還逼你……”

    拂雪笑笑,看著手中的酒,良久才輕輕的說:”不,我不恨你,而且……”

    她抬頭,笑得若有若無:”……我也不恨流鑒……那些年月,宮裏宮外都亂成一團,要壤外安內,不免把心放在宮務上,沒有照顧他的感受……”

    說道這裏,拂雪有點傷感,歎息道:”而且大家都那般年幼,不知道如何進退,流鑒一直留在宮裏麵,他那時年少,不免跳脫飛揚,不免怕他羽翼稚嫩,不堪重托,以寵溺慈愛之名處處脅製他;故他待我如長姐母親也不定,自然敬重感激有餘,柔情蜜意不足。”

    暇妝居主人點頭:”雖然小時候一處吃住玩笑,但終究沒有夫妻之名,故宮裏的大小事情也不能經他手處理,江湖上的人又多是粗豪之輩,也沒有把這個初生之犢放在眼裏,你為宮主,他不過是一個寄人籬下的名門之後,二人地位即可立分高下;加上涼薄之輩調唆,流鑒當時年少氣盛,極端要麵子,想必是十分不好受。”

    拂雪眉間那抹輕愁始終不去:”……當時是大家都忽略他了,總以為我們既然都已經合修那雙定之術,他必定知曉其中深意,況且修練之前我也千叮萬囑……。誰料他絲毫沒有放在心上。”

    暇妝居主人輕輕歎息:”……。那雙定之術雖然可使內功進境神速,但卻是極凶之法,少其中一人便不能練就,合練……的時日又尚淺,如今你看內力反噬,不得一日安寧,當初真真的少了深思熟慮。”

    拂雪低頭好一會,才歎息笑道:”故如今得此下場,真的怨不得別人,若不是天命,便是自己前輩子作孽太多,這輩子來還債的說……”

    暇妝居主人歎息道:”倘若你們那時還一般的過日子的話,也不至於如此,最多流鑒也不過責備抱怨幾句,若是溫柔安撫,終究能輕易化解。”

    拂雪抬頭冷笑:”如能夠輕易化解,也不至於詩若一出現,便能夠把他哄得暈頭轉向。”

    暇妝居主人憐惜的看著拂雪:”那詩若什麼都不懂,什麼都需向流鑒求教,流鑒便立即覺得自己是個大丈夫,男子漢,似無所不能――如小鳥依人一般的女子,你我尚且喜歡,流鑒那時閱曆尚淺,那裏能躲得過?”

    拂雪忽然溫柔一笑:”閨中情趣,擒心手段,我並不是不曉得。我也不是不想與詩若一爭高下的,但是……”

    說道這裏,她的忽然收住,不再說下去。

    暇妝居主人卻替她說下去:”……但是……流鑒卻年少氣盛,血氣方剛……身上沾了不改沾到的……茉莉粉的香氣。”

    拂雪默然,良久才”嗯”了一聲。

    暇妝居主人又長長的歎了一口氣:”這七年,真是等得苦煞人,他不但沒有來看望一次,而且連音訊也全無,縱使可以從暗探裏麵知道他的行蹤,也不免傷懷……即使是到了那一天,你的生辰……那一天,他依然沒有到來……你被逼得如斯地步――前途已是絕路,退路又全無,還不得另謀他途――難怪你心寒……”

    拂雪聽罷有點失神,良久才低聲說道:”……那時,不過是因為喜歡,所以才無怨無猶的承受著……她說到這裏,也不禁茫然而笑:”一宮之主,痛苦的時候也不能哭叫大喊,不得竭嘶底裏,一切都得默默的忍受著,若無其事一般的過著日子……現在回想起來,那段日子是如果過來的?”她聲音越來越低,最後兩句幾不可聞。”

    暇妝居主人抬眼,不著痕跡的看了拂雪一眼,見她茫然若失,也不禁低低歎息:”如此說來,那你已經不喜歡流鑒了麼?”

    拂雪撚起綠玉鬥,有些茫然,說道:”不再喜歡……拂雪也不曉得了……但是愛又如何,不愛又能如何?”

    暇妝居主人冷冷笑道:”你就是如此想,所以才會如此決絕的走這一步,絲毫不留彼此一分餘地?”

    拂雪又看了綠玉鬥好一會,終究抿了一口酒,才笑道:”看你說的——剛才還說拂雪毫無前途退路,此刻又倒說拂雪不留餘地——就算是拂雪不留餘地又如何,別人的事情拂雪縱然管不來,難道自己的事情拂雪還沒有決定權麼?”

    暇妝居主人見她雖然在笑,神情卻慘淡難言,良久才點頭說道:”是,不過是愛得太疲憊了,終究要放手了麼?”

    拂雪但笑不語,隻是靜靜的看著那如鮮血一般的葡萄酒,神思卻似乎走得很遠。

    暇妝居主人見拂雪雖然在看那綠玉鬥,卻神情恍惚,忽然問道:”以前那些事情,你還記得多少?”

    拂雪聞她那樣問道,回過神來,想了想,眼中太多的茫然,但仍是笑著說:”……天天吃醉生夢死,我還能夠記得些什麼?倘若我是記得的,也不需要姥姥他們去提醒……況且”她說道這裏,低頭笑笑,繼續說道:”最近這段時間,我常常不知道自己是身在夢裏,還是在夢外,那裏是白天,那裏是黑夜;那些是夢境,那些是現實……而且……”

    她抬頭,靜靜的看著暇妝居主人,說道:”我有時候更加會疑惑,究竟那些才是真實的?或許以前發生的,那些喜怒哀樂,生離死別統統都不過是黃粱一夢,待我醒來,便會發現,一切還是那般的幸福美滿,爹娘還在我的身邊,我還是那個小小的天真不懂事的拂雪……”

    暇妝居主人忽然冷笑,說道:”你此時此刻說的,才真真的做夢呢!”

    “那麼。……”拂雪迷離的看著暇妝居主人說道:”如果此刻是在夢裏的話……是我在你的夢裏,還是你在我的夢裏……?”

    暇妝居主人聞言笑笑,端起自己那個綠玉鬥,又笑了一笑,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才放下杯子,回問道:”是誰的夢裏,這個,重要麼?”

    拂雪見她不肯正麵回答,神情也不禁有點疲憊,不想在跟著她的話茬繞下去,隻是又舉杯淺嚐了一下那些葡萄酒,然後微微的笑岔開話題說:”這酒不錯,詩雲……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飲琵琶馬上催。”

    暇妝居主人點點頭,接著說:”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回?”

    拂雪抬頭看她,平靜的說:”我並不是上戰場。”

    暇妝居主人也靜靜的看著拂雪,溫柔的說:”對,但是路上的艱難險阻已經超出了你我的想象。”

    拂雪眼神變得悠悠然的遙遠起來,淡淡的說道:”你是說……?”

    暇妝居主人低低歎息:”你們現在已經掉下了山崖,以你的能力,縱使吃得再多的醉生夢死,也不能夠帶自衡君上去……況且,你自己的身體也知道,不過是強弩之末,還能夠撐多少時間?”

    拂雪低頭,然後勉強笑:”是,你我都是看過繁華盛世,也該能平靜的直麵蕭條。盛衰榮辱,不過顧盼之間,紅顏白骨,不過一線之隔。當年那個需求溫暖的小小身子,如今已漸漸長成,別向他懷。自己的責任已盡,仿如塵緣已了,不如歸去。”

    暇妝居主人的憂傷濃得化不開:”是,日複一日,年複一年,隻是苦了你……但,你……終究肯放手了麼?”

    “隻是”,拂雪黯然說:”你放心麼?就留下流鑒一個人了……而且……詩若,我們也還沒有救……”

    暇妝居主人默然了好一會,才笑笑道:”流鑒……自有好的人陪他,你……又何苦……替他擔這份心……何況詩若……她……其實並不危險。”

    “而且……”她接著說:”其他人不了解你,我還不知道你麼,你那裏是那種肯去救自己敵人的人?你心底裏麵其實十分不想去救詩若,你會答應流鑒不過是為了我的要求……但是你一直不情不願,所以才不停的尋找去救詩若的理由――在小鎮那裏,你找姥姥,也找嫂子他們,不是就是為了找個理由說服自己,要記起當年那美好的往事而已……?

    “但是我終究找到了。”拂雪沉默了好一會,才勉強笑道。

    暇妝居主人輕輕歎息,道:”找到理由固然可喜,但可惜的是卻不是為了流鑒和詩若的。”

    拂雪微微笑道:”……。是,我是為了自衡君的……如此一個謙謙君子,我不希望他失望。”

    “而且”拂雪眼神悠然,接著說道:”他待詩若情真意切,且不求回報,單憑這樣,便令人心生敬佩之意。”

    “可惜,拂雪縱其一生,也沒有遇到待自己如此的好男兒……”拂雪的語氣並不是沒有遺憾的。

    暇妝居主人怔怔的看著亭外的風聲嗚嗚作響,吹得那一樹的花簌簌不斷的下落。

    歎息說道:”所以我才讓自衡君進來,也希望你能……”

    拂雪嫣然一笑,說道:”不,拂雪並不需要別人同情憐憫,自衡君行為光明磊落,而且待詩若情深意切,拂雪也不過是覺得可敬可佩,從而羨慕詩若姑娘……若說其他希望,拂雪已是不抱一絲希望了。”

    暇妝居主人看那漫天的花雨,微微出神,好一會才道:”如此說來,外麵已經沒有讓我們留戀顧及的東西了?”

    拂雪看著亭外紅牆綠壁,幽幽的說:”外麵自然沒有――這裏斷壁頹桓,何等清冷淒涼,難為你在這裏住了這許久。一介弱質女子,在如此寂寞孤清的院子裏麵,年年月月,月月年年,無人陪伴。。。。。。真的可以說是度日如年;裏麵又何嚐有你留戀的東西”

    暇妝居主人一雙明濪的眼睛看著拂雪:“我在這裏還好,不過冷清一點,但是你在外頭撐了那麼多年,也苦夠了吧?心也該乏了吧?終究撐不過今天……我們……放手吧……”

    拂雪黯然,與暇妝居主人對視良久,才低低的說:”……好……”

    暇妝居主人靜靜的看著她,她身後忽然傳來”呼啦啦”的一聲,院子漸漸的倒塌,激起好大的煙塵!

    拂雪忽然潸然淚下,緊緊的挨住暇妝居主人坐著。

    暇妝居主人也緊緊的握住她的手。

    拂雪看著暇妝居主人的身子慢慢變淡,不禁傷心的抱住她的肩膀。

    但是這是暇妝居主人卻微微驚訝的”咦”了一聲,說道:”你怎麼……”

    拂雪順著她的眼光看自己,也不禁驚訝:”我怎麼沒有……”

    暇妝居主人忽然欣慰的笑了笑:”原來如此,看來你……在外麵還還是有牽掛啊……”

    拂雪看看自己,再看看已經漸漸透明的暇妝居主人,悲傷不已:”不……”

    暇妝居主人一把推開她,身子變得更淡,輕輕歎息道:”…。。既然有人想留住你……你便要努力下去……我……雖然想不到今日會有此變故,但是……卻非常高興,以後的日子,我不能再陪你了,你要……”

    她的話還沒有說完,便”唰”的一身,完全的消失在空氣中了。而同一時刻,她身後的庭院也完全的倒塌!

    拂雪看著那四處飛濺的塵土煙霧,隻覺得痛徹心扉,絕望的大叫了一聲:”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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