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2281 更新時間：19-06-23 10:45
一隻蟾蜍昂首伏身在地上，黃褐色的眼珠含水透亮，仔細一看是兩粒玳瑁水膽瑪瑙，原來是個形象栩栩的鎏金銅嵌寶香爐。翕合的嘴裏吐出一縷香煙，嫋嫋沉木幽香升騰，繚繞彌散在頤心殿裏，馥淡而不濃鬱。
一個紫袍玉冠，莊重雍容，偉凜卓立的身影，久久地凝望著，色如青天的瓷瓶裏，插著的一支滴豔海棠，色如丹砂，紅暈若施胭脂，甚是妍麗。
“皇上，這枝珊瑚海棠枝翠花肥，開得真是漂亮啊……”纖細嗓音輕聲說道，側旁恭身站著的一個黃衣太監，小心地觀察著主子的臉色，不敢確定自己在這時候開口是否合宜。
皇帝保持著這個幾乎凝寂的姿勢已經有好一會兒了，頤心殿裏的氣壓比平日低了兩分，隱約有種深沉晦澀的暗流在空氣裏旋蕩。
黃衣太監猶豫不決，內心仔細思忖了一番，決定以這枝珊瑚海棠為引頭，揣探一下皇帝的心思。他知道皇帝一定不會為此而發怒的，因為這是玉妃送來的，皇帝決不會因為自己的不愉快拂了玉妃的麵子。
跟在這位身份至尊高貴的主子身邊已經有十八個年頭了，自己從小近身伺候，對於主子的性情還是比較了解的，而主子的行為心思，雖不敢說熟習掌握九、十分，但六、七分還是有的。
身為奴才的，作為太監的身份，能盡可能的揣摩了解主子的心思，順著主子的想法按著他的心意辦事，自然就能博得主子的歡心，如此在主子心中的位置才能更加的穩實可靠。
黃衣太監張著笑臉像一般回稟事由，又微帶幾分喜意。
“絳玉宮裏的珊瑚海棠全盛開了，玉妃娘娘今天一大早就命人送來了這枝海棠花，說是開得最茂盛的一株上最豔的一枝……”他頓了一下，看皇帝並沒有不悅的神情，接著說道，“玉妃娘娘說皇上操勞國事，政務繁忙，恐怕沒有空暇去絳玉宮賞花，等有了興致，又怕錯過了花期，所以娘娘特意親手折了一枝新鮮開放的珊瑚海棠，與皇上共享，希望能使聖上悅目賞心，舒暢心情……”
皇帝麵色沉靜看不出表情，似乎根本沒有聽見，連個細微的反應也沒有，頤心殿裏一片沉默，空氣似乎也凝滯了。
靜默半晌，就在黃衣太監以為皇帝不會開口說話，準備悄悄退下之際，他聽到猶如從遙遠之地飄來的幽冷聲音：“哈德全，你說這枝珊瑚海棠開得如此嬌豔……像不像一滴滴濺落的鮮血……”語氣輕淡，像是在問別人，又像是在自言自語。
哈德全微感到詫愣心驚，一下子無法領會其中的含意，不敢妄加揣測聖意，隻能躬身埋首，不敢隨便接話。
眼前噴霞般的朵朵鮮花，彤紅滿溢欲滴，如殷血般刺目。似乎一伸手就能接住從花瓣上滴落的凝血，最後隻剩下褪盡朱華的一片蒼白，就如同明媚驕陽下姹紫嫣紅叢中，那張流盡了生機，蒼白的臉。
“……像染血的紫玉王蓮……”皇侯明徹腦海裏浮現的是瀉璧池潭裏的紫玉睡蓮，清顏淺黛，暗吐幽芳，身俱冰魂雪魄之姿，別有一番不容侵犯的高貴，自享僻靜一隅，美麗寂寞，也許還有無法解讀的隱心。
紫玉睡蓮的姿影模糊，清晰浮見的是一張稚嫩純清卻蒼白哀寂的臉。
“……別救我……”他喃喃地重複著當時的話，那一刻，那雙漆墨般黑亮的眼睛，宛若流星閃逝，寂滅無欲帶著解脫的渴求。
他是真的想死！可是，為什麼呢？一個還不到兩歲的幼孩，難道就有自我完全的思想意識，他能明白“死亡”所代表的含意？在他的眼睛裏，這個世界是什麼樣的？兩次從那雙眼睛裏閃現的神情，所包含的內容真的是孤寂絕望無助？
皇侯明徹迷惑無解。
腦海裏再次浮現蒼白如雪的臉……
已經兩個多月了，嬌弱的小人依然躺在床上昏迷不醒。雖然還沒有死，但也是氣若遊絲隻剩一口氣了，就如折翼垂危的小鳥，隨時可能流失最後一絲溫度。所有的人都不抱希望放棄了，沒有人認為他會再次蘇醒。皇侯明徹自己也很懷疑，那雙眼睛是否還能再次睜開。
沒有求生意誌的人，也許已經是死亡了吧。
但是，他仍然命令禦醫施回全力救治，他不願意放手棄之不顧，除非，小鳥真正地咽下最後一口氣。
莫名的心思劃過：我本從未想過要救你，因為你在我眼裏是必死的人。然而……我卻無法不救你，因為，我無法看到你的生命在我眼前慢慢消逝，如風般吹走……也許，是因為我不能接受別人擅自處決你的生命……還也許，是我想再次看到那雙漆亮若晨曦明星，晶瑩如寶石般黝黑的眼眸，那裏麵所包含的世界，是我感興趣的……
當天，事發現場的檢查結果，沒有發現食物裏有毒，隻是那道翡翠乳羹有些特別，是用羊羔酒烹製的。
羊羔酒本叫肉酒，是用黍子加牛羊釀製成的，是禺疆遊牧百姓的一種家釀酒。後來經由禺疆上層貴族的改良，用料考究，選優質黍米、嫩羊肉、鮮水果及名貴藥材陳釀而成，融酯香、奶香、果香、藥香於一體，風味獨特，是禺疆每年向玄澤皇朝進獻的禦貢酒。禦膳房也借鑒了禺疆部族的烹食方法，在食物裏添加羊羔酒，做成風味別具一格的美食佳肴。
施回記得，當時，有幾個妃嬪在聽說後，大聲驚呼茜美人心懷叵測。後宮一些妃嬪都曾聽聞一個傳言，十六皇子餘毒尚未完全清，絕不能沾酒，否則定會引發舊毒。
他冷謔旁觀眾妃嬪的表演，她們所不知道的是，這些話是皇帝命人暗中散傳的，為的是要引出可能不甘失手的下毒之人，若是有異動就會被察覺。
施回清楚知道，十六皇子是絕不會因此而毒發的，沒有人比他更了解小皇子的狀況，身體早已經痊愈了，除了孱弱一些，還是因為小皇子元氣大傷，身骨有損，再加上整日靜默，不肯活動身體的緣故。
然而，事實卻出乎意料，十六皇子竟然毒發病危。這隻能說明，有人通過其它的方式再次下了毒，並且利用了一無所知的茜美人，否則茜美人絕不會如此愚蠢，把自己暴露在眾目睽睽之下，除非她真是個傻子。
羊羔酒本具有潤肺養肝，增補元氣的功效，但是，慢性毒藥“香飴”一遇到它就如星火燎原，烈火烹油，毒會迅速暴漲蔓延全身。
可惜茜美人死了。
真的要冷嗤一聲，她死的還真是時候！這樣就不知道在背後指使的人是誰了。
下毒的人到底是誰？他或她又是怎麼下的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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